《江山落雪》三江秋叶

90、番外（上）

　　冬夜凉意渐深，一阵寒风吹过，案桌上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几近熄灭，一名小侍见状将一旁的窗户关上，然后又恭敬的站在了一边。

　　一名身穿红色官袍的男子走了过来，恭敬道：“颜相，这是户部官员的册子，已经重新编造好了，您过目。”

　　说完，他将册子递到颜少疏面前，一旁的小侍接过官员的册子，递给颜少疏。

　　颜少疏从案桌上抬头，放下了手中的笔，接过这名官员手中的册子看了起来。

　　半响，她翻完册子，说道：“可以，就按照这个编册。”

　　那名官员呼出了一口气，终于面露喜色，然后说道：“是。”

　　近日，新法推行，吏部以往的官员手册要重新编造，为了确保能够顺利推行，颜少疏便亲自来到吏部进行督查重造，她办事认真，一些细节都不曾放过，已经推翻了好几个官员所编造的册子了。

　　后来许是觉得这样效率太低了，便带着一众官员一起一遍一遍的过，总算有了个满意的。

　　她面上也是难得的轻松喜悦，随后又对着这名官员说道：“辛苦了，明日你们便照着这本册子把剩下的编造完，今日便先回去休息吧。”

　　那名官员笑道：“多谢颜相，那下官便先告辞了。”

　　颜少疏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然后将那本册子又翻开来看。

　　不一会儿，吏部的人便走空了，直到只剩下颜少疏案桌上的烛火，一旁的小侍看着颜少疏欲言又止。

　　颜少疏入宫后，朝中还是有一些大臣不是很赞同这个做法，对颜少疏颇有微词，但碍于颜少疏手中的权势和她五年前在左相府做的事情，心生害怕，不敢摆到明面上，就在暗中下绊子。

　　一开始萧洛清本来还想敲打敲打这些大臣，让他们认清本分，但颜少疏担忧她为此分神，便不让她插手。

　　这些大臣本以为颜少疏不过是个武将，即便坐上了左相的位置也是个空头花瓶，很是不屑，却不曾想，这几个月来，颜少疏在朝中进退有度，办事严明，还有海纳之度，对这些在朝堂上暗中使绊子的人也是谦虚有礼，从不恶意利用手中的权势欺压大臣，反而让这些人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都不好意思再去说颜少疏的不是。

　　颜少疏此举令不少大臣心生好感，难怪能得陛下青睐，如此气度，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便渐渐地不再拿此事做文章了，是以颜少疏虽入宫为后，但依旧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朝臣们欣赏她的才华，有时便也会以颜相相称，以示尊敬。

　　一旁的小侍站了许久，总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上前劝说颜少疏回去休息，正要开口，一名身穿红色官袍的少年走了出来，打了个哈欠，看到了案桌上的颜少疏，张开的嘴顿住了，然后对着颜少疏讪笑道：“颜相，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啊。”

　　颜少疏抬头看了眼少年，然后轻笑道：“又睡过头了？”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然后说道：“哪里，我已经看完卷宗了，回去怕爷爷唠叨，本想着在这里歇一会儿就回去，没想到就睡到这个时候了。”

　　颜少疏看着面前的少年，不，少女，心里不禁一阵好笑。

　　此女乃温相的嫡孙女温如双，因不满家里给她指派的婚姻，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几个月前被温落捡到送了回来，听说回家的时候灰头土脸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温相心生不忍，便不再强求她的婚事，但未免她再离家出走，便走了个后门，将她塞进吏部磨一磨性子。

　　温如双为了避免唠叨，每天早出晚归，温相连她面都见不到。

　　颜少疏每日在吏部待到很晚，这一来二去的，经常碰到一块儿，颜少疏看在温落的面上对她也是多有照拂，两人便算是熟识了。

　　“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晚了怕是温相要担心了。”颜少疏说道。

　　温如双摆了摆手，不在意道：“别，我特意等他歇了才回去的，要是早点回去我耳朵得起茧子。”

　　颜少疏不是很赞同：“温相也是担忧你，才会对你唠叨。”

　　温如双摇了摇头，问道：“陛下对你也很是担忧，她也会对你这么唠叨吗？”

　　颜少疏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阿清平日里的嘱咐都很重要，并不算唠叨。”

　　温如双皱了下鼻子，发觉自己好像问错了，便泄了气，靠在一旁的梁柱上，慵懒道：“颜相，难道你就不想出宫看看吗？”

　　颜少疏笑道：“我平日里很忙，没有空出去。”

　　温如双不以为意，凑到颜少疏案桌前，提议道：“我听说今年上元节有灯会，还有舞狮和烟火，十分热闹，正好那日是陛下的生辰，你可以趁此机会出去玩啊。”

　　颜少疏这些时日忙的都快忘了日子，若不是温如双提醒，她怕是真的要把阿清的生辰给忘了。

　　她看向温如双，笑道：“你这个提议不错，我考虑考虑。”

　　温如双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在颜少疏旁边煽风点火：“颜相，你看我这么聪明，不如将我带过去，还能给你出出主意，你看怎么样？”

　　上元节那日她定是要被禁在家里的，爬墙太失风度了，她也不会，此时可是天赐良机，只要颜少疏答应带她出去，想必爷爷也不会阻拦。

　　颜少疏抬眸看向温如双，心里了然，面上却平静道：“这我得问问温相。”

　　温如双面上一惊，立刻不干了：“颜相！”

　　她气的跳脚，本就是不想让爷爷知道的事情，怎么还要去征得爷爷的同意啊！

　　见颜少疏毫无反应，心下一横，豁了出去，立刻换了一张脸，眼眶湿润，楚楚可怜，一边擦眼泪一边可怜道：“我这几个月在这吏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累的花容失色，脸都憔悴了不少，上元节还要被关在府里，好好地一个花季少女，马上都要变成黄脸婆了，颜相居然见死不救。”

　　颜少疏嘴角一抽，将她的手推开，一脸嫌弃道：“这倒不至于，温相最疼你了，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温如双不听，在一旁撒娇道：“颜相，求求你了，你就看在我这几日在吏部认真办事的模样，就带我出去吧，爷爷肯定是不会同意我出门的。”

　　颜少疏被这娇柔的声音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想要扯开温如双的手，但转过头看向温如双眸中的湿润，又有些于心不忍。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口突然站了一道黄色的身影，颜少疏见到人影，抬眸一看，慌忙将温如双的手推开，轻声唤道：“阿清。”

　　温如双一听，立刻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转身恭敬道：“参见陛下。”

　　萧洛清抬脚走了进来，看了眼温如双，淡淡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温如双此时脸上有些冒汗，心里不断腹诽，是没有外人，但是刚才她不确定陛下看到了多少，万一陛下误会了什么，她这小命怕是不保。

　　便恭敬道：“陛下，礼不可废。”

　　萧洛清眯了眯眼，说道：“刚才阿双还在少疏面前撒娇，怎么到了朕这里便是礼不可废了。”

　　温如双吓得腿都快软到跪倒在地上了，心里一阵后悔，刚才她发什么神经啊！

　　“陛下误会了。”温如双继续低头。

　　颜少疏此时并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一句，阿清就会生气。

　　萧洛清看了眼颜少疏，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对着温如双说道：“温相这两日告病在家，说是想要见见你，你躲在吏部闭门不出，朕还以为你把这当家了呢。”

　　温如双一听，猛地抬头，面露急色：“什么？爷爷身体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生病呢？”

　　萧洛清见温如双终于肯抬头了，便也不再吓唬她：“温相如今年纪也大了，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若是还有点孝心，这几日就好好待在家里陪他。”

　　温如双的面色突然间便变得有些沉默了，她眼角有些泛红，随后认真的俯首道：“多谢陛下告知，臣先告辞了。”

　　萧洛清点了点头，得到了她的示意，温如双便离开了，萧洛清对一旁的小侍唤道：“你去送她回府。”

　　小侍得了旨意，便跟在了温如双后面，直到温如双消失在门口，萧洛清才看向颜少疏。

　　她走上前几步，看了眼颜少疏案桌上的册子，拿在手上翻看了几页，忍不住笑道：“不愧是少疏，短短几日，便能将官员的册子重新整理一番。”

　　颜少疏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这都是他们做的，我就是看看，没做什么其他的。”

　　萧洛清放下手中的册子，说道：“既然做好了，为何不回去歇息？”

　　颜少疏被问住了，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却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沉默了。

　　萧洛清没等到颜少疏的回话也不着急，她走上前，轻拉住颜少疏背在身后的手，语气轻柔：“天色已晚，我带你回去吧。”

　　颜少疏心里不知为何，一阵酸涩，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有些堵得慌，可她不想让阿清发觉，只能强扯出一抹微笑，反手紧握住萧洛清的手，答道：“好。”

　　两个人走出了吏部，往寝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未曾说话，显得异常沉默。

　　她默默跟在萧洛清身边，仔细观察着萧洛清的神色，萧洛清此时面色柔和，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但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

　　她与萧洛清大婚后，萧洛清便对她百般纵容，无论她做什么，好像萧洛清都不会生气，今日这般场景，她明白，倘若换成是阿清这样，她必然是要赌气的，可阿清却十分平淡，好似从不在意一般。

　　她想，会不会是阿清对她的感情淡了？

　　想到这，她又觉得不太可能，倘若阿清对她的感情淡了，又为何对她百般好，阿清向来政务繁忙，可无论多忙，她都一定会每日抽出时间来陪她，即便再累，也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除了有几次批折子批到深夜，怕打扰她休息宿在了御书房，其余时间她几乎从不曾回乾元殿休息，都是陪她宿在坤元宫。

　　可即便如此，这几个月来，萧洛清也从不曾碰她，一直以来都是她主动，萧洛清都是被动承受，她暗示了好几次，阿清似是有些犹豫，不肯再进一步，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但阿清此举无疑给颜少疏带来了一些困惑。

　　她不太明白，便只能开口问。

　　“阿清。”颜少疏停住了脚步，轻声唤了一声。

　　萧洛清回头：“嗯？”

　　月色下，颜少疏的眼眸映出了萧洛清的面容，她略显笨拙的开口解释道：“刚才如双是为了找我帮忙，才会如此，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当她是妹妹。”

　　话一出口，颜少疏便觉得有些不妥，平日里舌战群儒的嘴，现在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支支吾吾的解释道：“也不是，就是我没想到她会突然……突然这样，我……我真的没有其他的想法，真的。”

　　她刚才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有些手足无措，还不小心被萧洛清撞见了，心中更加是愧疚万分，此时解释起来，反倒像是有些欲盖弥彰。

　　萧洛清听着颜少疏略显笨拙的解释，嘴角一样，忍不住笑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便想带着颜少疏继续往寝殿的方向走，屋外风大，夜深寒凉，她的手有些冰凉，握住颜少疏的手有些僵硬，拉扯一番，发现颜少疏站在那里并没有动，她忍不住回头询问道：“少疏？怎么了？”

　　颜少疏将积压了许久的问题脱口而出：“你不会生气吗？”

　　萧洛清有些疑惑：“啊？”

　　她为什么要生气？

　　颜少疏实在不希望自己像个赌气的小怨妇一样，只能按下自己心中的异样，避开萧洛清对视的眸子，缓缓开口道：“阿清，我以为你应该会要生气的。”

　　萧洛清听到这句话，心中了然，不免有些无措。

　　她向来不善于表达感情，仅有的一丝爱慕全部都交付给了颜少疏，她以为只要颜少疏在她身边，她对她百般纵容，百般好，便是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欢喜，颜少疏在她心中太好了，所以她想不到有什么可以生气的地方。

　　寒风呼啸，月光照映下，萧洛清的脸色有些显白，她紧握住颜少疏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安抚道：“我承认，刚一看见的时候心中确实是有些酸涩，但我始终相信你，更何况你已解释清楚了，我为何还要生气？”

　　颜少疏想到刚才自己的那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可听到阿清说她心里其实也是会有不高兴的，不知道为何，她心中竟觉得有些欢喜，一阵寒风吹过，凉意砸在颜少疏皎皎的面容上，理智渐渐回笼，她发觉自己简直是疯了，怎么会有这么不着调的想法。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萧洛清此时感觉有些寒意上身，看不清颜少疏眸中的困惑，也猜不出颜少疏此时心中所想，只能将心中疑惑说出口：“你该不会是希望我生气，然后有机会哄我吧。”

　　颜少疏被猜中心思，有些不敢直视萧洛清，撇过头去，心中有一些懊悔和羞愧，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眼睛盯着向廊亭边的湖面，脑海中的思绪乱涌翻飞，过了很久，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摸了摸已经泛红滚烫的耳根，对着萧洛清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嗯。”

　　即使颜少疏声音很轻，萧洛清也听清了，不禁轻笑了一声，凑到颜少疏旁边，忍不住打趣道：“可是现在到底是谁哄谁啊？”

　　颜少疏抿了抿唇，转头看向萧洛清，一本正经道：“我哄你。”

　　萧洛清挑了挑眉，也不戳穿她的心思，语气柔和道：“好，你哄我。”

　　“那现在外头风大，我感觉有点冷，你要不要考虑先带我回去？”

　　颜少疏眉头一皱，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赶忙松开萧洛清的手，在萧洛清错愕的眼神中，将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搭在了萧洛清身上，然后又紧握住萧洛清的手，在里面哈了口气，一边揣摩，一边说道：“是该回去了。”

　　随后带着萧洛清便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萧洛清跟在颜少疏身边，脑海中的一些想法浮现了出来，她不确定少疏是不是在宫里待的太无聊了，才会对这些事情如此敏感，可她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她已经尽量给了她自由，每日都会陪着她，但也仅限于陪她。

　　宫里的生活太过枯燥了，她清冷惯了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少疏会不会不太习惯？

　　这样想着，她想验证一番，便对着颜少疏说道：“今晚去乾元殿歇息吧，近一点。”

　　颜少疏想也没想便立刻回道：“好呀。”

　　她不在意在哪里歇息，反正只要阿清在身边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