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失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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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市的初秋更像是残夏。
蔚蓝晴空下和风煦煦，车水马龙的道路两旁，梧桐树叶还未泛黄，葱葱郁郁地留下一路干燥的斑驳树影。
顾堇堇坐在商务车后排，空望着不断后退的街景，大脑有些乱。
说来有些戏剧化，但这件事的确实实在在地发生在她身上——她失忆了，就在不久前。
她忘记了最近几年发生的许多事，也忘记了和她有过许多曾经的初恋男友。
顾堇堇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身在医院，从大学时就在一起玩的闺蜜庄晴雪告诉自己，自己在和男朋友闹别扭之后淋了雨，发起高烧不说，头晕摔倒时撞伤了头，因此还缝了几针。
而她的名义上的男朋友何勉，几日对她不闻不问，冷漠地像是陌路人。如果他就这样人间蒸发也罢，偏偏两个人有着工作交集，今天总归还是要面对彼此。
任顾堇堇怎么也想不到，曾经对车一窍不通的自己，居然会成为汽车测评节目的导演……肯定和何勉这个赛车手脱不开干系。
这些天顾堇堇翻阅了不少关于何勉的事，那种感觉还蛮微妙，明明是该和自己很亲密的人，而她却只能在网友的信息里，拾取些许只言片语。
就和她无法追忆的爱意一样支离破碎。
平心而论，何勉的颜值的确是顾堇堇会喜欢的类型。他处于青春正当时的年纪，并不会让人感觉稚嫩或者过分老成，眉目舒朗、棱角分明，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点张扬的意味。
穿着紧身赛车服的时候更是身材绝顶，哪怕是被他抛在身后的风，也会忍不住回顾他的背影。
据说何勉家境不错，从小接触赛车文化，十五岁拿到少年组冠军，十八岁转战成人组，首战就在拉力赛上拿下积分，国内的赛车爱好者无不为之侧目。后来他参与车企的宣传片拍摄，一夕出圈，由小众赛事走进了公众视野。
曾经还有动作戏的头部大导演对他伸出橄榄枝，但何勉表示自己无心在娱乐圈发展，更多还是在赛道上投入精力，最终谢绝了对方。
这样家境优渥、颜值不输娱乐圈小鲜肉、心怀梦想而又不乏坚持的男人，无疑是很多少女的梦中情人，而何勉自出圈以来从没有隐瞒过自己有女朋友，于是顾堇堇就成了网友口中那个“拯救了银河系的女人”。
可事实果真是这样美好无暇么？顾堇堇觉得未必。
两个人在公众视野里几乎没什么互动，她手机里能翻阅到的照片和会话，近期何勉的反应总像是在被迫营业，表情很淡，回复很短。
庄晴雪也告诉她，他们两个人在热恋期倒还好，近年时不时会闹别扭。她觉得何勉待自己不比从前，又经常感觉做他女朋友压力很大，只是因为太喜欢他才不愿分手。
那么何勉有没有同样喜欢她呢？顾堇堇这么问庄晴雪的时候，对方祭出了她曾经在醉酒后说过的一句名言——
何勉能够永远热爱的，大概只有他的赛车，其他很多事都很难让他长久地保留热情，包括她的爱。
想到这里，顾堇堇忽然觉得失忆对她而言未必就是坏事，她可以更理智地面对何勉，更有条不紊地处理和他有关的事，无论公私。
因此，顾堇堇并没有即将面对自己名义上的恋人的紧张感，倒是对于即将进行的拍摄任务略感压力。
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这些天都只是靠翻阅从前的视频恶补。早上开会因为表现不佳，还被领导给批评了一通。顾堇堇只得希望自己正式开工时不要过分拖大家后腿。
节目主持林珊和顾堇堇一样，出了大学校门就进了驰测车评工作室，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
林珊是个身材高挑的骨相美人，性格外向，但也不发细致的一面，顾堇堇的不对劲被她捕捉了个清楚，如果不是有心事，不可能和她一路无话。
“你今天太紧绷了。”林珊小声问，“是不是又和男朋友闹别扭了？”
这个“又”字，有些耐人寻味。
顾堇堇笑着叹了口气：“你会这么问，看来我和何勉是真的很经常闹别扭呢。”
林珊耸了耸肩：“情侣间有几个不闹别扭的，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偶尔吵一吵也没什么，总好过无话可说。”
顾堇堇轻轻嗯了一声，心里稍微有点唏嘘——她和何勉明显到了更加糟糕的地步，已经算是冷战好几天了。
不过她也只是唏嘘，没有难过伤怀，失忆一遭，这些听起来都像是别人的事。恍如隔世，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脑后的伤还没拆线，顾堇堇戴了顶帽檐宽大的休闲帽，在车里也没摘。她看着窗外，莹白的面庞在窗外洒落的光影里忽明忽暗。乌发在杏色衬衫的肩线散落，鬓边几率碎发弱化了脸部轮廓，表情恬淡，目光遥远。
林珊盯着她的侧脸瞧了会儿，忽然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她拍了张照。
听到轻微的“咔嚓”一声，顾堇堇转过头，目光扫过林珊手机里的照片，抿唇笑了笑：“怎么突然拍我？”
“就是觉得画面很有氛围。”林珊也笑，“有那种经历过很多却又可以享受平淡的感觉，文艺一点地形容，就是洗尽铅华这样吧。”
林珊的形容让顾堇堇笑开了来，眼睛几乎弯成月牙，还露出了两颊的梨涡。
“我可能正相反。”
“什么相反？”
“不但没有经历很多事，反而忘掉了很多事。”
“什么意思？”
顾堇堇轻咬了一下唇，凑近林珊耳边低声说：“我失忆了。”
林珊反应了一下，因为这巨大的信息量，甚至丢掉了自己辛苦练就的标准普通话，飙了句家乡话：“啥玩意儿？！”
“你失忆了？！”林珊提高了嗓门。
这下子不仅她，车上的总编和摄影师也都猛地看向顾堇堇，表情一个比一个诧异。
本不想把事态扩大到整个工作团队、结果还是无所遁形的顾堇堇沉默，或者说社死了片刻。
然后也只能微笑面对。
*
后半程都在解释失忆事件中渡过，不过顾堇堇略过了她和何勉闹别扭一节，只说是自己意外受伤导致。等到商务车在ST赛车俱乐部停下时，同事们也都算是清楚了顾堇堇失忆这个事实。
工作室的内容总编李文哲，啧了一声说：“怪不得请这么几天假。嗐，要是这情况你早说啊，不然也不至于被点名批评。”
顾堇堇笑着耸耸肩：“就当做是职场新人体验，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林珊则是想起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何勉知不知道你失忆的事？”
顾堇堇再摇头：“他还不清楚，我准备等工作结束再告诉他，先公后私。”
她说到这里，不忘让同事们暂且替她保密。大家都是点头，虽然明面上都是按捺着，但却有隐隐兴奋的吃瓜眼神在暗暗传递。
女友失忆后和男友的第一次合作，这得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只存在于小说里的情节发生在了身边，他们简直太好奇了，恨不得现在就把两个人给按到一块儿锁死。
可惜何勉还没到，他一般都是掐着点来，而他们还要提前过来布置。
ST赛车俱乐部设在翎市郊外，内部的基础设施和□□配置都是国内一流，何勉是ST车队的王牌队员，因为他的缘故，顾堇堇也在俱乐部里混了个脸熟，只是她现在对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就像是解锁了新地图一样地打量着周围。
俱乐部的主体建筑风格很硬朗，大片的中性色，配以少许亮橙和鲜红的装饰线条，有一种跃动感。内部的专业赛道修得十分平整，阳光洒落，还能隐约看到上面的干燥车辙，弯道处甚至还有漂移后留下的优雅印迹。
顾堇堇大概熟悉过环境便和李文哲一起确认着台本和机位。在知道她的情况后，李文哲尤其交代地事无巨细，好让她尽快地重新熟悉业务。
顾堇堇在大学学的是节目编导，毕业之后也一直在工作室进修，这些东西在她学来还算得心应手，那种熟悉感近乎于身体本能。
准备工作快要结束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犬吠，是一只毛色光亮、体型稍显圆润的拉布拉多犬朝着她狂奔过来，狗绳被它拖在身后，无序地甩动。
那狗来势汹汹，顾堇堇吓得低呼一声往摄像身后躲，但那家伙竟然绕过摄像，目标很明确地继续往她身上扑。
“别怕，是何勉养的狗。”
听到林珊的安抚，顾堇堇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由于这狗子实在热情，不住地蹭她，亲昵地摇头摆尾，她也就随手在狗子的头上抚了几下当做回应，随后抬眸看向它冲过来的方向。
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何勉。
何勉站在赛道另一端，乌发被初秋的风拂地微荡。鼻梁上架着幅墨镜，身上穿着黑白两色纹路的赛车服，衬得肩宽腰窄，双腿修长。一手臂弯夹着头盔，另一只手还握着手套。
因为带着墨镜，顾堇堇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走近时闲庭信步，一点看不出是和女朋友闹了别扭、时隔几日才又得见的样子。
还不如眼前的狗对她亲热。
顾堇堇于是向着狗子露出了亲切的笑脸，曲指挠着它的下巴，没再理会自己名义上的男朋友。
其他人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扫了个来回，彼此交换着眼神没有说话，就连李文哲也是稍微怔了一下才想起迎过去。
“正想着你差不多该到了。今天拍摄任务比较重，恐怕要劳烦你跟我们录一下午了。”
“随你们安排。”
面对李文哲的寒暄，何勉应地很随意，那是一种透着自信的松弛。
两个人边聊边走，很快就和其他工作人员汇合。因为经常在一起录制，彼此都挺熟悉，何勉略一点头就算招呼过，目光最后落在正在逗狗的顾堇堇身上。
何勉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就移开，冲着那条不住向她献媚的狗子喊道：“戆戆（ganggang，吴语方言里呆呆的意思），过来。”
何勉喊狗的时候，用的是方言，原本清隽润质的声音，在吐出那两个字时骤然变轻了些许。
顾堇堇在这他的轻调里恍惚了片刻，脑海中掠过一个朦胧的画面，是她和何勉两个人并肩蹲着逗狗，细碎的阳光从他们肩头掠过，光影里隐约能听见欢声笑语。
只是那样的幸福碎片已经停留在不可追忆的节点，任顾堇堇怎么努力想要回顾，都没能看清他们的笑脸，反倒是感觉头有点痛。
身边的狗因为不想这么快就离开而不住哼哼唧唧，这让顾堇堇的大脑更是乱成一团浆糊。
何勉也看那狗不大顺眼似的，上前两步拿手套轻轻拍了一下狗头，随后把狗栓在了看台一侧。
林珊则是往顾堇堇手里塞了个收音用的话筒，向着何勉的方向扬眉使眼色，明艳的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戏谑。
李文哲也忍着笑说：“堇堇赶紧给何勉夹一下麦，差不多就准备开始吧。”
顾堇堇努力忽略众人的吃瓜心态，秉着认真工作的态度上前给何勉安装麦克。
她微垂着眼，视线里只能看到何勉线条傲人的下颌和肌群紧实的胸膛。在她靠近他的时候，还从他身上嗅到了一种幽淡的木质香，像是来自辽远的旷野。
心上微悸，顾堇堇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双手上，才抑制住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纤纤手指快速动作，把小巧的收音器设备夹在何勉的赛车服领口，正要后退，却听到何勉用一种近乎无语的语气说：“夹到里面，露在赛车服外面丑死了。”
这是顾堇堇失忆以后，第一次和何勉正面对话。如果他态度好一些的话，顾堇堇是会愿意重新给他调整一下的，可他的语气让她很难产生这样的想法。
顾堇堇指了指何勉手里的东西，朝他笑了笑说：“我帮你拿着东西，你按自己的喜好重新夹一下好了。”
此时此刻，顾堇堇是把何勉当做工作里难免遇到的难缠客户对待的，所以她言辞礼貌，又有着职场人特有的社交距离。
隔着咫尺的距离，顾堇堇感觉到何勉在隔着墨镜打量自己，她面不改色地朝他伸出手，而何勉似乎略为僵持了片刻，才把手里的头盔和手套一股脑地塞给她。
顾堇堇才刚把头盔和手套抱好，就见何勉紧接着摘了墨镜。她的手生得小巧，已经被他信手递来的东西占满，正勉强调整着要腾出个位置来拿墨镜，不想眼前视线一暗，竟是何勉直接把墨镜架到了她的鼻梁上。
修长的指拂过侧脸，只轻轻一触就撤开。
顾堇堇终于得以近距离地看到何勉的眼睛。轮廓深邃，睫毛浓黑而直。眸光定格在她脸上时，有着几许她一时难以读懂的情绪。
何勉很快移开了目光，挺直的鼻端溢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哼。他扯下麦，骨节分明的长指拉开赛车服的拉链，动作利落地把麦夹在里面的白色T恤里，又重新把拉链拉到最高，连饱满的喉结都被遮了大半。
而顾堇堇看着眼前的何勉，脑海无法清晰地感知与他有关的回忆，却被许多朦胧而复杂情绪填满。
她明明已经记不得和他的曾经，可当她看到他的眼睛，却还是会产生许多即视感。说不出是暧昧悸动，又或者失落忧伤。
这样的感觉让顾堇堇无端地感到鼻酸。
她抽了下鼻子，让自己不要再被情绪影响，把东西重新推回给何勉。
何勉眼睛微眯，接过头盔和手套之后，顺手把她鼻梁上的墨镜也摘下来，转手放在看台上的狗子旁，蹲身冲它叮嘱：“好好保管，别让其他人碰，否则今天别想进家门。”
狗子好像不太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面临这种威胁，傻傻地歪了下脑袋，嘴里发出一声呜咽。
而顾堇堇反应了一下，倒是明白了何勉开场用不到这些，刚才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些东西她会保管，没想到却被她给推回去……所以这哪是在训狗，是在拐弯抹角地对她发难呢。
顾堇堇不仅不恼，反而觉得有点好笑，另外还有那么点疑惑。
她怎么会喜欢上这么别扭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失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