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春仍在全修版》六丑

78、番外一 青州生活篇

　　（一）、花匠毛小石

　　毛小石担着空了的箩筐，越走越心焦没多会儿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现下远远瞧见迎头过来的舆驾，避无可避之下只有低着头侧立一旁。

　　那是一架八杠舆，笼着薄薄的轻纱，舆边垂下一截花纹繁复金黑相间的衣袖。毛小石心里非常紧张，今日因为内急憋不住上了后院的茅厕，出来后就走错了路。可这是哪里？这是淮陵王府啊！若是一个不小心冲撞了谁，或者走到了不能去的地方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正担心着，随驾果然喝问道：“前面何人？”

　　毛小石越发战战兢兢，扔下担子扑嗵一下跪在路边。

　　“小……小人是给府里送花的……小人叫毛小石。”

　　“把头抬起来。送花的怎么送到这里来了？”

　　毛小石不得以抬起脑袋，一脸僵硬：“小人上茅房……以前没走过……出来就失了道……”

　　奉勤听见这话向旁边舆驾望了一眼，还好里面坐着的是这位，如果是另一位估计这愣小子不会有好果子吃了。正想开口，里面苏子鱼却发话让落轿。

　　一双金黑缎面的鞋子停在毛小石眼前，引得他微微抬起眼，却见那贵人蹲了下来偏过了头，和他眼睛对着眼睛。那是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将世间景物倒映在内，眼睛里的神彩便是阳光撒在水面反射出的晶莹。他衣饰华贵，眉目俊朗，英气逼人却不会让人心生畏惧，可能是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和温和的神态，让人忍不住地想亲近。

　　“是东郊小柳巷的百花苗圃吧？你们的花种挺好的。”苏子鱼看了毛小石半晌，突然跳起来对身后奉勤嚷到：“小勤儿，小勤儿，你看他像不像小喜子？”语气兴奋异常。

　　身后的人却反应平淡，不轻不重的说：“是挺像的，小王爷。”

　　事实上苏子鱼这种出人意料的行为，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老是今天发现一个像小喜的，明天发现一个像绿珠的，后天发现一个像灰狼的……众人体谅他思念情切，也都顺着他说。

　　苏子鱼也听出奉勤不大热情，微一撇嘴又看着毛小石，越看越像。将人一把拉起劈头盖脸的问：“你是哪儿的人啊？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哥哥弟弟走丢过的？”

　　毛小石正在兴奋和紧张交织中，没想到堂堂一个王爷还能知道他们苗圃，愣痴痴的真回答苏子鱼道：“回大人……不，回小王爷……小人原是有个弟弟的，爹娘还在的时候就……就卖人了。”

　　苏子鱼张了张嘴巴，哀叹一声，自己就下了结论：“原来小喜姓毛啊……”

　　（二）、毛小石交了好运？

　　人人都说东郊小柳巷的毛小石交了好运，结识了贵人。这贵人还不是城东刘财主，或者城西郭氏大宗族那种档次的。人家是顶了天去的皇亲国戚，一州之主。

　　当然，毛小石原本从未想到过一州之主该是什么样儿的，似乎应该更威严一些，声势凌人，气概凛凛的。可司马小王爷呢？

　　一开始，毛小石觉得他整天笑呵呵的，亲切有礼。

　　过了两天，毛小石觉得他勤政亲民，让人敬佩。堂堂小王爷，不仅知道百花苗圃的花种好，连哪家米铺价格公道，哪家米铺欺行霸市，哪家布行色正质佳，哪家布行以次卖高也都如数家珍，这不是活脱脱的深知民间疾苦么！

　　又过了两天，毛小石跟小王爷更熟了。百花苗圃的老板听说他得了小王爷“赏识”，立刻给了他特殊照顾，让他专事负责淮海王府这摊子种苗更替。小王爷便常常改了装扮拉着毛小石一起上街，东遛遛西逛逛把他当御用百事通使。

　　于是毛小石发现了，小王爷还爱打抱不平，是非常正义严明之人。

　　再过了两天，毛小石就有点疑惑了，似乎小王爷比起了解社稷民生更喜欢打抱不平，有时候毛小石甚至怀疑他就是为了打抱不平打才上街的……

　　吃馒头不给钱的……

　　仗着身形强买强卖的……

　　街上赶着牛横冲直闯的……

　　什么都掺和！四处找吵嚷之处，看见争执就往里靠，甚至主动劝人家，吃了亏，不能这样就算了……

　　小老百姓谁不好个息事宁人啊，偏偏他一个伪老百姓就爱把事搞大搞严重喽。不知什么时候起，毛小石脑袋里就升出一个词语，觉得大概就是形容小王爷这号人的：魔障。

　　渐渐的，毛小石觉着自己可怜了，人都知道他毛小石跟三个朋友（另：奉勤、奉乐）喜好锄强扶弱嫉恶如仇，有个家长里短，受了委屈过不去的都跑来找他帮忙。

　　不过还有比他更可怜的，奉勤、奉乐。

　　明明每次都是站一边拉劝的，可最后都被小王爷推进去脱不开身了。当然，最可怜的还不是他们三个，毛小石就亲眼看见据说是贼曹史的张大人，对着小王爷哭过好几场了。张大人自然不敢数落苏小王爷抢自己的活儿干，添乱找麻烦，只是劝着小王爷不可以身涉险……

　　可谁管得到小王爷啊，人家那是一州之主，听说皇帝换了两个现在还没个定数呢，王爷也是最大的官儿了。不管魔障不魔障吧，他毛小石还是挺崇拜敬仰的，到底是大智大慧的非凡人呐。

　　话说百花苗圃老板李老头有几只宝贝鹤，一墙之隔的刘财主家也养了几只宝贝鹤，两家的鹤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来，李老头家一只鹤上喙断了，告到辞曹那里去，哪知道刘家也告了官，李老头便找到毛小石让他到王府来走走后门。

　　毛小石虽不情愿也只得过来，拖拖拉拉的跟苏子鱼讲了。小王爷似笑非笑的，闭口不答。拉着毛小石出去又一通好逛，临了分手时让毛小石回去说：禽兽相伤，不关人事。谁要是再啰嗦给我找麻烦，我就要找他的麻烦了。

　　刘、李两家一听这话，自此再不敢多开口一句。

　　所以毛小石觉着吧，虽然小王爷有时候挺奇怪的，骨子里却英明睿智深不可测……

　　不过老被扯着遛街这事儿，仍让他非常烦恼。担惊受怕不说还得当包打听，而且他正活儿还干不干了？正煎熬着，这事儿也突然解决了。

　　那天，毛小石送了从山里新找到的极品兰花到王府，却不见小王爷出来“例行公事”，问了奉勤才知道，原来齐王殿下从“休养”的岛上回来了，听说了小王爷这阵子闹腾得太厉害正发脾气骂人，其他人都躲出来了。

　　毛小石有点吃惊，想想又觉得在理。那死而复生的齐王不是小王爷的哥哥吗？兄长教训弟弟天经地义啊！他背过身，心里暗暗庆幸，这小王爷怎么都得消停几天了吧？正想呢，又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小王爷带他多好啊，他还这么坏心眼……

　　愧疚的毛小石哪知道这府里大半都是合他一个心思的人，要说这苏子鱼做人还真有点失败。

　　这一消停，毛小石过了好几天才又见着苏小王爷面。

　　奉乐说小王爷身上不舒坦，领着他去了内院。碧绿碧绿的芭蕉树下，苏小王爷垫着厚厚的褥子坐在宽敞的藤椅中，正和头顶上一只黑羽红喙的鹩哥说话。浑身懒洋洋的，似乎真病了。

　　毛小石急忙上去问安，苏子鱼见了他倒是高兴，两人坐着说了半晌。毛小石弄清他没生啥病不禁又担心起来，怕噩梦继续又怕勾起那人兴头，期期艾艾的还是问了。

　　“小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再出去打抱不平啊？”

　　哪知道小王爷脸一下子就红了，红了又黑，黑了又红，好半天才咬着牙齿说：“不去了……不去了，当王爷要有王爷的样子……”

　　现在才知道当王爷要有当王爷的样子么？早干嘛去了！

　　（三）毛小石成婚记

　　人就是这样，走了好运，宾朋如云，逢了厄运，蛛网挂门。

　　毛小石和小王爷成了朋友，身价暴涨十倍有余，跟在身边的朋友立马就多了，送礼的，说好话的，请客吃饭的……连平日里没啥接触的人，都老远看见他就开始打招呼。

　　毛小石这人吧，不算顶聪明，也不算笨。知道这未必是好现象，一有苗头便跟苏子鱼说了。

　　小王爷拍着胸口说：“这不算什么！该吃就吃，该收就收，不该办不该说的还是不办不说。谁要是找你麻烦，嘿嘿，我就去找他的麻烦！时间久了，你看这些人还找你不找。”

　　毛小石回去一合计，这不对啊！真要这么做了，他成什么人了？外边不定得怎么传他！当下就先知先觉的醒悟到，小王爷的话是不能全信的！

　　这些事，毛小石有自己的分寸，也不当它好运看，能躲就躲，能推就推。但别冤枉人小王爷尽带麻烦来了，毛小石还是尝到了甜头的。

　　那百花苗圃的李老头，别看年纪大了却一点不糊涂。眼瞅着毛小石红成这样，估摸快留不住人了，这到手的肥肉还能往外推？思来想去把自己的小闺女嫁毛小石了。

　　李老头的小闺女也算十里八乡一朵花儿，毛小石在他家几年，两小无猜早对上了眼。要放原来，毛小石在李老头眼里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今时不同往日，毛小石算是搭上了皇亲国戚身家不同往日了。李老头盘算着，自己年纪也大了，家里儿子没一个能干晓事的，与其让毛小石另立山头跟自己打擂台，还不如多个入赘女婿帮自己。

　　何况还有淮海王府这个大盼头呢？

　　不过他这算盘就打响了一半。苏子鱼听说毛小石要成亲了，兴奋得跟自己娶媳妇儿一样。掏巴掏巴私房钱，敲诈敲诈冤大头，送了毛小石一处新居。不大，几间房，一个小院儿，但也是模是样一个家。再加上几份大礼砸下去，入赘是没戏了。

　　不过毛小石倒是有良心的，娶了媳妇不忘本，仍愿意留在李家当“长工”，种他的花儿卖他的草。

　　毛小石娶亲那天，小王爷自然也去了。

　　众人原惧其权势，怕有他不自在。可小王爷最善跟人没上没下打成一片，他是礼成之后去的，就带着奉勤奉乐，一身普通装束刻意收敛了贵气。众人要跪，他嘻嘻哈哈的拦了，甩了句四两拨千斤的话一语带过。毛小石跟他熟透了的，也没刻意迎奉就拉他上了一桌素多荤少的酒席，划拳开啖。不多一会儿，众人看出他随意好相处了，渐渐的敬酒的人也多了。

　　小王爷心里欢喜，融入贺喜人群中一点不突兀，等酒酣耳热已经和众人喝酒闹开了。想起几年前在贾府参加的那场婚礼，倒有些不胜唏嘘。正鼓捣着闹洞房，一队兵马簇拥着王府马车停在了小院外边。

　　奉乐轻声知会他：“王爷来了……”

　　苏子鱼霎时清醒不少，想起临出门前司马兰廷的嘱咐，再抬头看看天色，打了一个哆嗦。

　　“爷，咱们走吧。”

　　苏子鱼抱着酒坛不撒手，想起月前那场遭遇，态度很坚决。

　　“不走！”

　　奉勤奉乐无奈，正劝说间，司马兰廷进来了。

　　绣金白袍，绝世姿容，气势冷冽。刹那间，满室生辉。

　　还没怎么动作，转眼间已经跪下去一大片。司马兰廷眼睛转了一圈，盯住了藏酒坛子后面的缩头乌龟，径直过去拎了人就走。不过他还算顾及苏子鱼面子，临走跟毛小石道了声喜，着人又递了份贺礼过去。

　　等门口兵马走光了，屋里院里一群人才起身呼气，一个个的直愣了半晌。

　　车厢里，苏子鱼抱着脑袋，离司马兰廷远远的。

　　司马兰廷看得越发火大：“过来。”

　　苏子鱼露出半只眼睛，可怜巴巴的，却主意坚定雷打不动。

　　司马兰廷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将人拖进怀里捏他的耳朵。

　　“不要装可怜。你怎么答应我的？”

　　苏子鱼蠕动蠕动嘴，没言语。但看司马兰廷的神色，不像非常生气的样子，开始傻笑。

　　“你身体还没好，功力才恢复了几成，就这么闹腾。我今天要是不去，你还不喝个半死？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不知道轻重……”

　　苏子鱼继续傻笑，眼睛眨啊眨的，突然蹦出一句：“哥，你现在……好像明叔啊……”

　　司马兰廷愣了，僵了半晌，脸色开始发黑，眼睛眯了起来，泛着寒光。

　　“像明叔……？”

　　苏子鱼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齐王殿下，修身养性，戒色为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