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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四十八 孰是孰非 ...


  •   又过了三天,奉勤和秋水从许昌回来了。苏子鱼见府里的工事也进入尾声便搬回了东郊别苑,免得慧宁见着他就唠叨。

      苏子鱼虽然已经自立府邸了,可府里的下属仍然把他当成北海王府的二爷,只当他闹闹脾气以后还是会搬回去的。也不是头一遭闹这事儿了,最后苏二爷还不是被哄回去了?

      王府里怕下人不得力,把奉勇调过来当了大管家,明眼的都清楚奉勇得了这回历练怕是以后铁定要晋升的了,明叔虽然还健朗毕竟年纪也不小了,今后两家并回去奉勇便可分担些责任。苏子鱼对这些一概不理,反正人派给他,他就使唤。也不计较,也没动过外面另请的心思。正因为他这种态度,大多数人都认为用不了多久苏二爷迟早得回去。

      其实那些人事干系苏二爷压根就没想到过。这也是人的惯性,习惯成自然,他觉着人原来就说了给他的,现在分过来跟他不是天经地义么?他也压根没什么不要眼线之类的想头,这些事情他是不费心的,他费心的是自己的伤势。

      这伤吧,要是不管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可讳疾忌医实乃不智,他自然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司马兰廷大约是毫无推辞的,但就是开不了这个口。开了这口就等于原谅,等于自己妥协了司马兰廷思想作为,等于放任了那种自己深恶痛绝的行事手段。

      他实在是,过不了这个坎。

      挣扎计较间,他想起了和司马兰廷初初相识的惊艳,想起了两人从憎恶走到互助互爱的过程,想起了洛阳城下的那盏红灯和紧紧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想起了无数个相偎相依促膝而眠的夜晚。更想起了当日分别他端坐马上堂堂正正的回答自己“会考虑”转眼却阴谋诡计使之不尽,想起了假山之上所看到的满城火光听到的盈耳哭号,想起了那个人满手血腥视人命为草芥蝼蚁,想起了那人善念难存一心只为权力利益。

      仁能善断,明不伤察,直不过矫才是懿德。可那样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誓之永伴的唯一至亲至爱,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心痛心灰。

      苏二爷在自己的新府邸转悠了好几个时辰,于是非之间计较不休,恍恍惚惚间也不知何时跑到了王府门口去。回省过来正好对着门上题匾,恨恨看了半刻终于抬脚往里走。

      却不想,被拦住不让进。

      杨骏倒台后,头一号受益的是贾南风和司马玮。一个扳倒了压在头上的两座大山,从此宫中便真正成了贾氏天下,一个顺理成章接管滔天权势大半江山收入囊中。下面的,原内殿中郎孟观和李肇,叛变过来的中护军张邵,原禁军副统领淮南王之子司马繇包括宗室栩军统领司马兰廷皆受益匪浅。

      在此次倾覆行动中司马兰廷自知不是冒领头功之时,收网之后只按当初索求的条件由郡王升封亲王,承其父爵号为齐王,并入主御史台领御史中丞职。虽然同是人臣,这臣与臣之间的权力就大不一样了。

      御史中丞外督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奏事、举劾百官、推鞫刑狱,有威吓监察朝众之势,意义上非当日一个小统领位可比拟的。霎那间冷僻乖戾的齐王司马兰廷人缘突然暴涨,齐王府门庭若市每天等着王爷接见的□□官员品衔从低到高塞满了王府阶堂。

      升了官,掌了权的司马兰廷仍然是那个脾气阴冷不近人情的司马兰廷,对于来访之人一概挡架。早前没啥关系的也就罢了,却拦不了一些旧时“交情”不错的贵族纨绔子弟。因此齐王府又全部更换了门房守卫,从栩军里面抽调人手合着御史台的衙吏组成铜墙铁壁,人情旧情一概不讲。

      就这样,也把苏二爷挡在了门外。

      苏子鱼不知就里,又惊又怒,被劈头盖脸的问:来者何人?却无可解释。

      王爷兄弟?结义的!闹掰了!

      不好说自己的身份来历。急怒间还好守备什长来了,这什长是王府的旧人,一见苏小魔王被拦在府外,脸色乍青乍红还气得不轻,连忙把他毕恭毕敬的让进来,慌不迭的解释清楚,这才平了苏小哥的一腔不忿。

      听说其兄司马兰廷升官了,苏二爷刚刚落下的不忿噌噌往上冒。你说当官的都是些什么人?越是人渣越爬得高!

      “不过王爷此刻却不在府内,这两天大半都呆在御史台衙门呢,回来也是很晚了。”

      苏子鱼抬头看看天色已近晚膳时分,又问道:“明叔在么?”

      “总管大人也出去了,听说王爷这几日忙着审核杨党旧犯,总管不放心便亲自照料去了。”

      苏子鱼咬牙切齿,忍了又忍。心知自己今日好不容易提起勇气踏入王府,若是一怒之下回去了,怕以后更无法宣之出口了。他急躁的打发走这小什长,打定主意去大明居等一等新齐王司马兰廷。

      苏子鱼熟门熟路的往大明居走,府里的下属们看见他都和乐融融的跟他打招呼,似乎苏二爷根本没闹过砸过王府,一直没离开过这里。当然也有少数仆役看了他眼神怪异,嗫嚅着请了安就往旁边缩的。

      苏小哥看着别人没事儿般招呼他,不乐意。看着有人耗子躲猫般不见待他,也不乐意。踌躇着进到大明居,前院的守卫立刻迎了上来。

      这些守卫都是王府心腹奉姓一族的,眼色非寻常可比。看他今日不吭不响的突然杀回来,万分惊喜,急忙把他请进正堂嘘寒问暖:“二爷用过晚膳了么?王爷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您看您是不是去后面歇歇?这天气越来越凉了,要不要喝点暖酒?”

      苏子鱼胡乱的应承着,被这些过度热情搞得莫名不安,不想承情又不想太矫情,就像他对司马兰廷的心思。正想找借口摆脱这些殷勤,抬眼正看见旁边书房燃着灯便推门而入。

      他知道司马兰廷的书房寻常是非请勿入的。

      可这里面却有人。

      那人正伏案抄写,见他推门进来,愕然站起。行动间风姿落落大方,身形如亭亭玉立,面容是海棠般的秀丽绝伦,烛光下肤如皓雪。

      身后的奉续急忙对那人道:“周录书快来见过苏二爷。”

      那人便近前来施礼道:“周小玉见过二爷。”

      苏子鱼怔怔的看着他,只觉得脑门上一股气血直冲下来,刺得心里一痛,再顾不得其他,拔腿便走。

      这一晚,苏子鱼辗转反侧久不能昧,心里想着等稍后司马兰廷过来一定不给他好果子吃。迷迷糊糊间,果然看到他哥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轻浅的微笑:“你傍晚来找过我?可是有什么事吗?难得你过来了我又没在。”

      苏子鱼听了这句话,心里那些急躁不忿随即为之一松,几乎也跟着笑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又垮下脸来:“我没事就不能到你府上走走么?”

      司马兰廷点点头道:“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说罢转身欲离去。

      苏子鱼大怒,抓起床边一件物什照着那背影就摔过去,正巧司马兰廷这时候回过脸来,那物件“嘭!”地一下砸得他满脸鲜血。

      苏子鱼心里惊慌,不由自主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司马兰廷的眼神一片悲凉,鲜红的血液缓缓流过他雪白的面颊,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边。

      苏子鱼想要追出去,却发现脚成了万斤铅块怎么都迈不动,急得大喊一声惊醒过来。一面喘气一面茫然四顾。

      原来是场梦啊……

      睡在外屋的秋水听见动静,披衣进来看他。见苏子鱼坐在床上愣愣的,急忙从桌上倒出一杯水递过来:“二爷喝口水压压惊”

      那一杯水喝到底苏子鱼也渐渐平静了。

      “我睡着后有人来过么?”

      秋水以为他做了噩梦心悸,柔声安慰道:“没有,这里只有奴婢在。”

      苏子鱼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其他什么,蔫耷耷的“哦”了一声,缩回床上去了。

      早晨奉勇来跟他请安,苏子鱼又状似不经意问起:“勇哥,昨夜是否有人来过?”

      奉勇觉得诧异,老实回复他:“昨夜并未有人来访。”

      得到回答的苏子鱼犹不死心:“若是有人偷偷来呢?”

      奉勇越加奇怪,向穷追不舍的苏二爷解释:“应该不会!护卫并不会因为二爷单分了出来便开始渎职松懈。”

      竟然真的没有来过!

      苏子鱼失望的心情慢慢转化为一股赌气似的激愤,但来的快去得也快,到最后只留下一种淡淡的心伤。

      静坐片刻,待缩回头去睡觉。

      原先,苏子鱼也算勤勉,每日卯时起来早课和练功。元神受损后即使精力不济,也会分一半时间来练气,可现在不能妄自行功运气,早晨起来只耍了两趟拳脚功夫。除此之外,只是讼经,这样一来那嗜睡的毛病越发严重了。

      几人正待劝他,奉毅来了。说难得的大晴天,想邀请二爷外出赏玩。这话正中奉勇奉勤下怀,便百般附和怂恿起来。

      苏子鱼渴睡,并无什么兴致。奉毅便道:“望京门那边有家纵然坊,那里的素菜世人都说是天下最好的。老板原是一名和尚,后来遇到一女子动了色心便还俗过来开了这家店,专营素菜。他淫浸此道数十年,集合佛、道、俗三种制法,取长补短去芜存菁保证美味无匹别无分号。”

      苏子鱼听了终于提起几分兴趣,为那素食更为那老板,冥冥中似乎升起感同身受之觉,便跟了几人上街见识。

      几个月以前,也是他们一行四人前前后后走在长沙大街上。那时候懵懵懂懂若有似无的记忆困扰着苏子鱼,许久未回的苏府像张着口的黑洞,却散发出幼儿时期对于家的诱香吸引着他一步步发觉沧海桑田的秘密。

      如今的苏子鱼自缠迷惑,内伤外困,百废待新。对于司马兰廷又爱又恨的矛盾,在伤困之余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智。

      爱他。他用尽阴谋诡计如臂使指,亵玩人心人命权术天下,言之凿凿所为报仇实则为满足自己称霸顶峰的野心。

      恨他。他对自己百般忍让,呵护关爱比之父母在世有过之而无不及,事无巨细照顾回护唯恐不周。即便是利用……也让人恨不下心结不下仇。

      有妍必有丑为之对,我不夸妍,谁能丑我?有皓洁却与污黑同存,他不好洁,谁能污他?

      司马兰廷,温柔,暴戾。宽厚,凶残。自私,大方。他专横、他谦和、他阴狠、他宏博。他让人难以取舍。

      一个人若没有了执念,他的心才能承载整个天下,世间不再有任何事情能够撼动他半分。执念一起,万物纷扰,再无法清心面对。

      几月前后,两般处境,却是一样的前路渺茫,方向难测。

      四人并未骑马,也不坐车,慢慢晃过街市花费了半个时辰。等进到纵然坊,苏子鱼歇在椅上靠在窗边懒得再也不动。

      先叫上酒水小点。

      吃食虽无王府中的气派食材也不奢华,却有着意想不到的精致细腻。叫人不得不佩服厨师的独具匠心。

      奉毅看苏子鱼耷拉着眼睛似乎没啥精神,便引他说话:“二爷砸了咱府里这么多宝贝,临走还搬了个大箱子。咱们兄弟也知道二爷不拿我们当下人,这时候却不见分点出来。”

      这本是一句嘻笑,那知道却触了苏子鱼的感怀,没惹的苏子鱼笑反惹得他皱眉:“那箱子可不是你们王府的。里面是有点金玉,主要值钱的却是张酒方子。”

      杨家事变之日,只奉毅跟着司马兰廷,却早早被打发了送苏子鱼回府,后面司马兰廷根据杨骏遗言找了卧室床下藏着的箱子出来交还给苏子鱼,几人俱不知情。这三人都是知晓苏子鱼身世之人,加之心思敏捷,此时听得“酒方”一说赫然想起杨家的不传之酿“七尹”,这才恍然。

      听过之后,便觉心思霍霍跳动,奉毅眼睛里燃起两处饥渴之火,似乎嗅见了那天下第一的醇香,正想开口,被奉勇在桌子底下猛的一踢,止住了言语。

      抬头看见苏子鱼眉间闪过一丝厌烦,当下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寻思好半天,才又接道:“听说二爷昨日回过王府?”

      奉勇奉勤面面相觑,似乎明白早晨苏子鱼追问之意了,又给奉毅递眼色,怕苏子鱼恼羞成怒。结果苏二爷有一个没一个的往嘴里丢豆皮小包,并不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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