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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说两个女子不能重组家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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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猪肉后,江水将身上母亲留给自己的一块玉佩给当了。反正没什么念想,填饱肚子才是必然的。
这一天江家每个人都经历了许多,江水还没走到门口,差点被莫名飞出的鞋子袭击就是明证。
“你妹妹还有我可都要靠着你呢,你看看你干的这是什么混账事!”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里头传来。
旁边的路人也被吸引住,驻足看热闹,江水知道家丑不可外扬,龇牙咧嘴对着那人:“去去去,看你老娘的。”弯腰随便捡起一块石头,铆足架势,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往路人跑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用自己去炸了那个人。
撵走驻足旁观的人后,江水手忙脚乱插好大门。
“江山,你又干了什么,外头人可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江水盛气凌人,手提猪肉,知道今天的全家的口福是自己带来的,越发轻狂。
“我要上战场,砍一下个人头,裴将军给五两银子,你们以后就靠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吧。”
“裴将军?那个被发配到边疆的裴回?你清醒点吧,他那锋芒毕露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没前途的。现在用钱拉拢人心,等他败光自己家的这点钱,你就跟着名利双败吧。”
“你怎么知道这些?”江山眉头微蹙,妹妹一击即中,戳穿了自己的心事,眼神中有些动摇。
哼,果然是个没出息的家伙,江水心想着。看到有些松了口,继续添油加醋。
“我的好兄长嘞,咱家不指望有泼天的富贵,当务之急是能够活下去,还没等你到西凉,我们娘俩到先去阎王殿逛一圈了。”
看到桌上的猪肉,想着屠夫家的场景,江水觉得这是个锻炼哥哥的好机会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两兄妹就是要互帮互助。
她装作不经意地说:“王屠夫这快过年了缺帮手,我看着还不错的样子。”
“我不去杀猪。”江山速速表明态度。
想着早些年两兄妹虽说不多,也是有共用的婢女和小厮的,如今混到屠夫,不适应是能理解的,谁能像江水一样一来就找到个好活儿呢。
“你知道这猪肉是谁给的吗?”
“他给的又怎么样,给我们猪肉我就要去倒贴吗?”
这话说的,又不是要把江山嫁给屠夫。再说别人就算是个断袖,也是个硬气的,看不看得上上这麻杆一样的江山还难说。
“哥哥,”江水继续攻势,苦口婆心道,“今儿你平日里最喜欢的那些卖布料的嬢嬢们看见我可是躲得远远的,更别说给我一个活儿,屠夫不仅愿意收我,还知道咱家困难,能帮就帮。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目光短浅,平日里交的都是什么人啊?”
江水连珠炮一般地输出,堵得哥哥哑口无言,她又乘胜追击。
“谁家正经姑娘天天出去抛头露面,我以后若是嫁不出去,可要靠着哥哥活了。”江水语气平缓,略带伤感,即使不能圆满,也能击败江山大半。
“我去。”江山其实心里明白,低着头,嘴也没张,闷闷吐出两个字。
江水满意地看了看这个家,被自己管理得真不错,母亲做做针线活,哥哥和自己卖卖体力。比起之前靠着父亲畏畏缩缩过活,就算现在名声不好,也算过得自由,她认了。
第二日,天朗气清,是个报道的好日子,江水背上小书包,高高兴兴去打工,路过肉铺和一大早就上了工的哥哥打招呼,和路边成群结队的昔日伙伴们打招呼。心里也明媚起来,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已经长大了啊。
江水干活很卖力,可能是基于从小学习不好,怕被先生骂的习惯。此时过活的钱又被老板拽着,不怕也得怕。白宛看到她卖力的样子也很是满意,继续在太阳下面嗑着瓜子,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可几次来来回回后,江水已经轻车熟路,迅速蜕变为一根老油条。上工不按时了,下班提前退了,要求张工钱的胆子肥了,偷偷摸摸顺茶馆零嘴的行为也愈发猖狂了。
白宛对这些心知肚明,看到手底下的伙计这般放肆着实不太行,便想着哪一天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这天午饭时间,茶馆还没热闹起来,江水的嘴巴这不又寂寞了,提前观察好老板在二楼露台嗑瓜子,轻车熟路溜进一楼茶室,嘲笑着茶室门口值班做梦流哈喇子的雁子。
呵呵,雁子其实是老板指派看着江水的伙计,但是这么多精明的朋友,偏偏指派了一个憨子,大家也知道白老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了。毕竟小江这么多年在街上不是白混的,上工以来给茶馆带了很多客流量,特别是她哥哥的兄弟,被她甜言蜜语叫过来,酗酒集体头也不回走上从良道路,开始养生喝茶,就连嘴里的糙话在这里也少了许多。
讲文明,树新风,从茶馆做起。
江水也算勤快,该自己做的事情总是提前完成,不该自己做的一点没沾,是个聪明的,可就怕过于聪明了。
此时她正往怀里揣一捧果仁,侧头看见有一本《孙子兵法》放在核桃仁上。自认为白老板本就十分神秘,看个兵书倒也不足为奇。江水忘了姓,拿起兵书想看个究竟,坐在旁边一边吃果仁,一头就栽进了书里。一会儿啧啧称奇,一会儿作沉思状,一会儿又点头表示赞同,嗯,这姓孙的果然写的不错。
看得入了神,没有发现茶室门口已经堵了一群人了。平日里江水顺手牵羊是不留痕迹的,没给别人一点把柄。可今天这个场面,怕是八张嘴也掰不回来了。
当小江和白老板四目相对,她尴尬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千言万语哽咽在喉间。于是,小江拿出必杀技,扑哧一下跪了下来:“老板,我冤枉。”
先否认,看时机不对再辩解,比起一来就认错能挽回很多余地。这是常年认错积累的经验。
这一跪着实让安静的人群开始骚动,平日里严肃的伙计也不禁莞尔,这小江,是个能屈能伸的。
白宛白了众人一眼,屏退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伙计们后,冰冷地放出一句“跟我来。”嘴里哈出的白汽在空中凝结,似要化成万千冰钉,将江水钉在耻辱柱上。
江水畏畏缩缩跟着老板爬到二楼露台,这是白老板平日里晒太阳的地方。这地方果然不错,日光温暖不刺眼,可以看到一整条街的人来人往,却不喧闹。有一番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恬然。
“老板,我们家是真困难,您也是知道的。不知道的话,去打听打听,我父亲上周才去世,家里面上有老下有小,我真是无心之过,无心之过……”否认之后第二步,卖惨。今天势必要留住这个只用端茶倒水,还可以吃零嘴的宝藏活儿。
“你识字?”
“啊?不不不,略微看得明白,之前蹭着家兄的课本学过一学,识得半个字。”江水被问的一愣一愣的。
“喜欢看书吗?”
江水犹如丈二和尚,可以说一点头脑没摸着。说喜欢吧,怕被撵出去,老板一般不希望自己的伙计有太多心眼;说不喜欢吧,刚才眼珠都快掉到书里,众目睽睽,也不好解释。
“喜,喜欢吧?您让我喜欢我就喜欢,你让我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江水像是在发表什么豪言壮志,宣誓一般,言辞恳切。
在侯府这种书香门第中,江水从小就有专门的先生教导,于是到了蜀中,一度是课上的一二名。只因后来性情懒惰,又没人逼迫,逐渐荒废了。
“以后,每日来早一个时辰,我教你读书。”
“哦”,江水长舒一口气,后又反应过来不对劲,“啊?为什么,我没有学费付您的。”
白宛长长地盯着江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们身上有股劲儿很像。她要是还在,也差不多高了吧?”
她的眼神空荡荡地盯着江水旁边的空地,失神地量了一下高度。这样子让江水感到害怕,像是身边有个和自己一样的小女孩也正凝视着自己。
“她,是你的女儿吗?”话赶话到这儿份上了,不问一下也不太合适。
其实江水早就对眼前这人感到好奇了,什么女人能衣衫褴褛凭空出现在大街上,什么人能够一夜之间盘活一栋茶馆,什么女人放着美貌和才华不用,在小城里开一家不温不火的茶馆。
“是,她永远留在西凉了。”
西凉两个字就承载了太多,之前哥哥想去投靠的裴将军也是在西凉,最近己方捷报累累,西凉那边也起了内乱,屠杀妇孺,烧杀抢掠争夺粮草,怕是……
猜到了大概,江水脊背隐隐发凉。马上抬头挺胸,铿锵有力地,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收到,我明天一定准时报到!”
江水是喜欢读书的,不是为了明事理,不是为了匡扶大道。是想懂得更多,懂得更多才能不被别人欺负,说白了就是学一些机关算尽之术,在勾心斗角时不至于被别人卖了。在自己那动荡又朴实的家庭,这层觉悟是相当超凡脱俗。
知道了白老板真实的来历,虽然仍不清楚为何当时衣衫褴褛,却也不敢再加以想象。这个秘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烦恼江水一下午到底要不要说出去,振兴她的“情报员”名声,可人家待她如此好,白眼狼也没这么八卦的。
憋在心里,逆了气,回家的路尤其漫长,对着平日里打招呼的叔叔嬢嬢们,张半天嘴吐不出半个字。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气。看见她这副模样,都以为是个孝顺的女儿,守着孝还出门讨生活,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回到家,关上门,江水一股脑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连珠炮一样的嘴,一口气之内说完,唾沫满天飞,可以说和温柔贤淑沾不上一点边。
“别人好心给你活儿干,怎么到处打听别人的秘密,丫头,听娘一句,少说多做。”母亲慢慢悠悠坐在院子里织着过冬的用物。
“我知道我知道呀,所以一路我都没和别人说,我觉得您应该知道您女儿做工人家的底细,才来告诉您的,没曾想落下个大嘴巴的罪名。”江水这厢左手掩面,委屈巴巴,矫揉造作的样子,看得她母亲恨不得踢她一脚。
“去去去,饭做好了,吃多少夹多少,你哥哥也快回来了,去端出来罢。”母亲连忙打发了这个烦人精。
第二日江水按约提前到了茶馆,白老板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没曾想这活儿干的,不仅拿钱,还可以学习,买一送一啊,江水为自己的运气啧啧称赞。
学习的日子总是乏味的,冬日的天也亮的越来越晚。江水是个有毅力的主儿,迎着狂风和砂砾在脸上划过,日日未曾迟到。发现白宛是真心教自己读书明理,也愈发用心,预习、上课、复习,一整套流程没荒废过。
“喏,给你做的,你母亲要管整个家,难免照顾不全,早上带着这个毛线帽,免得脸给吹破了。”白宛拿出一个白色和青色渐变的针织帽,帽沿有红白两只鲤鱼,活灵活现。
“白老板劳心了。”江水乖巧地接过帽子,只是这审美......拿人手短,白宛是多年没打扮过女儿了,未免有些手生,不说也罢。
江水想着今日可真是有福,她没想到后面白宛还准备了好丰盛一桌早饭。
“老板,我吃过了,您吃吧,我先温习一下昨日的功课。”江水看着一桌子好菜,眼睛未曾眨一下,悻悻地说。却腹诽白宛大清早吃这么好干嘛。
白宛看见江水馋的样子着实好笑,素日紧缩的眉头微舒:“一起吃吧,后日就除夕了,明日后日休息两天,我们提前过个年。”
江水听到这里有些于心不忍,这个白老板也是可怜人,孤孤单单竟也过了这么些年。要让江水一个人在外地拼搏,指不定要抑郁了。从平日里的举动可以看出白老板不是个孤僻的人,不然怎将这茶馆开在布料厂商聚集地。
“老板,那个我们家也就三个人,您要是不嫌弃,一起吃团年饭吧。这一桌子好菜,今天肯定吃不完,拿回我家慢慢吃。”江水本是好心,说出来却像是贪图这桌好菜一般,白宛莞尔。
她的手顿了顿,双眼笑成月牙状,眼睛没离开刚夹上的那块肉,轻声说道:“好呀。”
江家人十分好客,听闻白宛要来,江妈妈一大早就浩浩荡荡地在厨房里摆弄起来,一人似有千军万马的架势。
天光微霁,东方还未露出鱼肚皮,兄妹俩便被叫起床干活。
“这是咱娘三个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还有客人要来。你们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江山个高,把屋檐和窗檐都扫了;江水姑娘家心细,就留在屋内除尘,都认真仔细些,今儿为的就是除旧迎新。”不知道的看见江妈妈这军训式口号,还以为是宫里的教养嬷嬷退休了。
等着两兄妹干到头晕眼花,眼冒金星,隐隐闻到空中的菜香,听见白宛和母亲交谈的声音,恍惚间差点没从梯子上摔下来。
吃饭啦!
江山和江水是个饿死鬼投胎,兄妹俩饿狼扑食地往饭桌上伸手,被江妈妈一锅铲打出去净手。
“诶,你们这些兔崽子,平日里不知我教了多少遍,咱家虽然落败了,基本的规矩还是不能丢!”
江妈妈原就是大户人家出生,虽落败了,早年时候也算半个庶的大家闺秀。在出嫁后,虽不能比以前,基本的规矩自己还是端着。虽然有些确实没必要,但是端着这些让她觉得自己不似旁人,是个与众不同的。
丈夫死后,她也变通了不少,但可以留着的规矩,一个也没丢。
白宛忍笑看着这一家人,不禁想起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心底泛起点点悲凉,脸上的笑有了几分苦涩。当然这在粗线条的江家是不会被察觉的,白宛也发现了这点,在这里过的尤其放松。
“吃完咱去看花灯吧,今晚一定好看。”江山嘴里包着米饭,满怀期待地说。
“哥你不会有心仪的姑娘了吧,这般着急,快把未来的嫂嫂拉出来遛遛。”江水打趣道。
“小姑娘说话没羞没臊!”江山轻轻在江水头上打了一下,力道将将可以拍死一只蚊子,可江水开始闹了,碰瓷鼻祖是也。
一点就着,说的就是她。
她身上全然没了淑女的做派,江母看了连连叹气。
这晚的夜色格外的美,姑娘小伙们都打扮地漂漂亮亮。耍灯的,猜谜的,吆喝甜点的。再拮据的家庭这一天也会给小朋友买上一串糖葫芦。江水不稀罕糖葫芦,那件事情过后,每次都将买糖葫芦的钱存起来,是个有生意头脑的。
四个人逐渐被人流冲散,江水和白宛并肩走在了一起。江水本就怕这个具有老板和老师双重身份的人,现在只有两人并肩走,感到十分不自在,便把注意力放在旁边的花灯上,白宛倒是对这个小姑娘很感兴趣,盯着她脸红的样子觉得非常有趣。
“白老板?”江水头偏向一边,轻轻说叫了一声,听不清的还以为在和旁边的小贩商讨价格。
“嗯?”
“还没有谢谢您,教我读书明理。我虽是个反映慢的,也懂您的良苦用心。以后要是有需要我们家的地方,随时来找我们。”
白宛惊讶地愣了一下,果然没有看错人。
白宛的丈夫是西凉的富商,两人育有一女,家庭美满,生活富足。可后来,西凉的战事不仅未消停,还变本加厉。于是夫妻俩决定来蜀中发展,这里地偏路险,为的就是过安稳日子。可未曾想到路上遇马贼袭击,丈夫和女儿拼了命救自己,俩人永远留在了西凉。
带着一家人的向往,白宛忍痛到了蜀中,就有了人们看见的一幕:一位风尘女子,满眼悲凉,藏着苦笑开始了茶馆生意。
江水见白宛不言语,接着说:“我不知道老板经历过了什么,但下次再遇见街上的人说您坏话的,我第一个拼命。在蜀中混这么大也不是白混的。”
江水词穷了,白宛也不说话,她真的尴尬地想跳进河里了。江天一色,白雾氤氲,气氛过于暧昧,让她说出了一些略带矫情的话。
两人走到一处稍显僻静的水边,望着江上一轮月亮,在沉沉的雾霭中若隐若现,看不到尽头。正如白宛自己,看不见来路,也望不到归期。她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以前有个女儿,她也很爱读书,和你一样顽皮,却从不哭闹,”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我第一次看到你在屠夫家拿刀,让我想起她当时也想为我们做饭,却连刀都抬不起。”白宛眼睛望着远方,白雾里,似有着她的过往,甜蜜的过往。
“你一边吃零嘴一边读书的习惯和她很像,教你让我感受到我的存在,还有她的记忆。作为女子,你家境贫困没法玩弄诗词歌赋,还能对读书有如此热情,让我很意外。你若是想读书,我便会一直教你。”白宛温柔地看着江水,江水心里像是被棉被给包裹了起来,暖暖的。
“我能学经商之术吗?”江水得寸进尺,“父亲也是经商的,可没有您厉害,我想跟着您学经商之术,赚钱让母亲享福……”
江水对煽情的场面过敏,一张碎嘴,不知道打破了多少次恬静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