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送酒失忆后》荒台无踪

26、第26章

　　燕商站在断崖之上，整座山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

　　她知道，这只是表象。

　　西边的厚云缓步而来，逐渐昏暗的天色，山间回荡的轻风，微妙却又逐步剧烈。

　　燕商握紧手中的银镯，的确……山雨欲来。

　　有了神熄，她在山林里走得很顺，尤其是面对低层弟子的时候。拿着从树上扯下的藤蔓将人绑好，燕商抬腿，准备跨进禾宁的领地。

　　“我劝你先等等。”

　　燕商回头，不理解他为何还要留下：“小陆，我以为你们走了。”

　　小陆：“放心，他们已经离开山门了，至于我，你只说让我把你的朋友送走。”

　　半炷香之前。

　　小陆醒了。

　　他吐出满嘴的棕毛，用手背碰了一下还疼着的后脑勺。燕商这一拳打得挺狠，铁定是红了。

　　小宝听见小陆的动静，爪子拿出一封信，小心地放在小陆手边。

　　小陆不明白，四处张望。镜湖的水雾已经散去，师父已经走了。

　　那燕商呢？

　　小宝小心地拉着他往旁边看。

　　是那个叫红红的孩子，他怎么又晕倒了？

　　小宝见他只看人，急着把信又往里面推了推。

　　小陆这才理解了小宝的意思，拆开看完之后，小陆起身。

　　他背起昏迷的红红，让小宝爬到肩头，还有燕商留下的那瓶雪曲，将他们送至山下。

　　燕商去找游息了，他能做的就是帮她把红红和小宝送到安全的地方。

　　小陆把红红安置在马背上，想把小宝也放上去。

　　“红红没事，不久就能醒来了，我吗？”小陆笑笑，“我就不走了，燕商一个人找不到的，我去会帮她。”

　　小宝感受到了小陆的决绝，爪子勾住他的衣裳。

　　小陆拉开小宝，将它放在红红身边，再把那瓶雪曲放在小宝怀里：“我不是游息，听不懂你的意思，但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如果可以，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小陆轻轻推马，看着一人一兽逐渐走远，重新走回了万境山……

　　燕商看着老成的少年，无奈一笑：“看来，你也有你的天命了。”

　　小陆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认真道：“燕姑娘不用为我感到可惜，我是孤儿，幼时被医馆收留，学了点医术，几年后，那地方遇上了瘟疫，全都死了，我活了下来。我又开始流浪，是师父收留了我，我这条命是师父留下的，我会付出一切完成他的心愿。”

　　“所以，你是来帮我的？”

　　“是。”

　　燕商沉默了。对于怯风所做的一切，她是感到愤怒的，不然她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愤怒之后，冷静下来，一个拿自己的一生去追随所谓的天命的人，她更觉得可悲。

　　“小陆，何必呢，我只是、只是不信命。”

　　是不信命还是放不下，小陆没戳穿。

　　小陆看她，洒脱道：“没关系的，燕姑娘能去就够了，至于我，我早就死过一次了，能活这么久已经是很好了。更何况，到了这一步，不是你我想要离开就能离开了，此后的每一步，都艰险万分，姑娘要走下去，我也要走下去。”

　　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不会就此离开，即使是死，也会与万境山一起赴死。

　　小陆走到燕商身前：“禾宁不在这里，里面也是抓你的迷阵，你进去是浪费精力。”

　　“那她在哪儿？”

　　“在山顶。”

　　燕商疑惑：“我以为，你们师门就在山顶。”

　　小陆笑：“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镜湖是万境山的禁地之一吗？另一处就是山顶，高入云巅，师父说那里不详，所以用障眼法藏住了。”

　　“你之前还和我说没有怯风的准许，谁都不能……”燕商停了下来，她看了看小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禾宁是怯风放进去的。

　　燕商笑自己愚蠢，换了个问法：“不详？怎么不详？”

　　小陆抬头，看向世人眼中并不存在的高山：“传说，此顶通天。”

　　燕商深吸一口气，在小陆的演示下，踩进了遮蔽世俗的山路。

　　当双脚落在坚实的土壤之上，燕商仰头，惊觉天地浩渺。云雾缭绕之处好似仙境，可当她着眼于四周，却是尸横遍野的死寂。

　　震惊之后，燕商不敢眨眼，往前走了一小步。

　　她小心蹲下，鼻尖发酸，盖上了九节狼的眼睛。可尸体太多了，太多了，眼前的地上，抬头的树上，早已干涸的血液像是永久的印记，刻进树干里，落在土地上。

　　她握住自己颤抖的手指：“禾宁要的不是我和游息的命吗，杀了它们做什么！”

　　即使是幼时便见过无数人惨死的小陆也有些不忍：“禾宁进去之后，彻底破了山顶的禁制，镇山兽与万境山存活百年，猜出了禾宁想要做什么，它们选择了反抗，这就是他们的结果。”

　　“禾宁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

　　小陆顿了顿，侧耳听风抖动叶片的声音，笑了：“燕姑娘，走吧，我的也快了。”

　　他的后半句说得轻，燕商没仔细听，垂头站起来，跟着小陆继续往山顶走。

　　沿路往上，他们遇见了不少禾宁留下的人手。

　　小陆并不惊慌，好像一早就知道会遇上他们。燕商顺从地站在小陆身后，他们人太多，神熄并不管用。

　　“呦，小陆厉害啊，你还真的抓到了这丫头。”

　　“还以为你就会点医术呢，深藏不露啊，不过也对，贴身跟在师父身边那么久，怎么会差呢，是不是啊。”

　　“师兄说的是。”

　　“不对啊小陆，你带她上来做什么？”

　　“就是啊，师姐不是说抓了人等她亲自去处理吗？”

　　“是不是忘了告诉你？那就给我们吧，我们将她带走，你也可以回去休息了。”不阴不阳的话说着，领头的弟子走了上来，想要把小陆推开接手燕商。

　　山路狭窄，他们从四面围堵，小陆伸腿挡住来人，更将燕商护在了身后。

　　细微的举动之下，弟子心里一惊，看着小陆按住剑柄的动作，当即退回到原地，高声道：“动手，小陆叛变了。”

　　几人立刻执剑而来，被小陆一一解决。

　　学医的手，既能救人，也能杀人。一招一式，都是朝着死穴去的。

　　燕商站在小陆身后，手腕的银镯微微晃动，她没有去管。杀意袭来，燕商侧身，小陆勉强躲过前方的杀招，捂着腰间解决对方之后，堪堪回身，丢出了手中的长剑，穿透朝着燕商而来的同门。

　　惨烈的叫声响彻山峰，这一波之后，吸引了更多的人赶来。

　　“燕姑娘，我走不了了，”小陆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平静地擦去溅在脸上的血渍，“你有神熄在，能躲过他们的搜寻，去山顶，去找师兄，你会知道怎么做的。”

　　小陆在尸堆中找到了一把还算称手的新剑：“你要走下去，我也要走下去，燕姑娘，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燕商被推进了树丛里，在小陆的催促中，俯身沿着陡峭的坡崖往上走。

　　自她离开的地方，传来虐杀的喊声，燕商回头，在树木的遮挡中，在四溅的血液中，她看见有人陨落。

　　剑刃从心口抽出的那一刻，燕商好像也被鲜血溅到。她下意识摸上脸颊，抹去那道并不存在的血痕。

　　她突然懂了小陆的那句话，“我的也快了”。他和九节狼一样选择了反抗，他也快得到他的结果了。

　　看着指尖潮湿的痕迹，燕商竭力抚平汹涌的心绪，继续往上。

　　呼啸的山风之下，攀援过石壁，燕商跳进了无人的林里。要去山顶，她只能到这边来。

　　在根本没有路的山里并不好走，燕商撕开衣摆的布条，紧紧绕住血淋淋的手掌。

　　布条渗进血液，黏在皮肉之上，燕商喘了一会儿，闭眼凝神，听风中隐约浮现的声音。

　　有错乱的脚步，但不是朝着她而来，离她更近的，是低低的啜泣。

　　燕商屏住呼吸，绕过高树，确定周围无人之后，沿着蜿蜒的血迹，她轻轻开口：“宋敏敏。”

　　浑身是血的姑娘慌慌张张抱紧凸起的肚子，看见是她，双腿一软，直挺挺跪在地上。

　　“它怀孕了燕商，我下不了手，你救救它，救救它的孩子。”宋敏敏崩溃地松开手，怀里是虚弱的九节狼。

　　燕商蹲下来，轻柔地安抚九节狼：“山里还有其他活着的九节狼吗？”

　　宋敏敏眼泪落下来：“没了，都没了，从大师兄回来开始，九节狼成群涌进山顶，禾宁下了死令，全部绞杀，一直杀到现在。”

　　最先跑进山顶的镇山兽被周晋一剑砍首。可禾宁觉得杀不够，让师弟师妹一路往下，进来的不放过，外面的也不放过，她看着成群的小兽死在眼前，即使她没动手，却也早就杀孽满身。

　　“禾宁疯了，周晋疯了，他们全都疯了。”宋敏敏睁着无神的双眼，脱力地瘫在地上，一旦有弟子不愿意，周晋就以叛变就地斩杀。

　　她想起地上的尸首，那里面，有几个弟弟妹妹早上还跟她打过招呼，还在畅想大师兄伏法之后大师姐接管万境山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盛名，可只是几个时辰，他们流出的血河就萦绕了整个师门。

　　禾宁见她呆滞，走来，捏起她的下巴，拍着她冰冷的脸颊：“敏敏我对你好吧，你犯的那些错不比他们小，我都只是划几道口子，还让你活着……所以，不要让师姐失望哦，周晋还在看着你呢。”

　　她扯动干裂的嘴角，没有再去看周晋，低头称是。

　　原来不是她自卑愚昧，一直都是禾宁狠毒。

　　宋敏敏捂住胸口，伤口愈合之后的痒意无处不在，她想起了什么，把九节狼交给燕商，“你既然能上来，也能离开的对不对，你带它走。”

　　燕商没接：“带它走？宋敏敏，你是禾宁的人，不知道我要来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知道，”宋敏敏泪水糊了满脸，“燕商，你为什么要回来啊，为什么，我当初不是告诉你了吗，走，走……”

　　她几近失语，抓住燕商的手：“……禾宁看了禁书，学了禁术，她布下了死阵。她知道你放不下大师兄，你去了，就是有来无回。”

　　“你信我，真的，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我求你走。”

　　燕商平静地听完，看着这只陌生的九节狼，好像又看见了小宝的脸。

　　燕商抽出手腕，拿还算干净的袖子给她抹去脸上的泪和血：“那这样，你带它走，我先去找游息。”

　　宋敏敏抬头看她，轻声喃喃：“燕商，你真的那么喜欢大师兄吗？”

　　燕商合唇，咽下不字，她笑笑：“他要为我而死，而我不想欠他。”

　　燕商在身上摸了摸，找出一瓶忘记丢掉的瓷瓶：“喏，小陆的，你知道的吧，他带我来的，你放心，你师父早就想到了会有今天的一切，所以，让我这个外人来纠正错误。”

　　燕商收好瓶子，看了眼手腕，把镯子套到宋敏敏手上：“我很贵重的东西，不能见血，先给你，等我后面再来找你要，小心点，带着它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