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送酒失忆后》荒台无踪

25、第25章

　　流光尽散，游息也如指尖沙，在燕商眼前消逝。

　　燕商仰头，让泛红的眼眶不落下眼泪。

　　她又回到了镜湖，怯风穿过湖水，来到她身前。

　　燕商：“你那时候，进了禾家做什么？”

　　“你是去同禾家人说游息是灾星的吧，”燕商也不要他的回答，伸手揪着这道虚无的影子，无力跪倒在水中，闭眼落泪，“他做错了什么，要你如此对他……”

　　不论是从前的怯风，还是已死的怯风，对此永远怀有愧疚。

　　“燕姑娘，我们都有自己的天命。这就是我的天命。”

　　世有大千，意有万境。年轻时因故入山，在镜湖边意外寻得尘封已久的古书，在好奇驱使之下，在那本残破的书卷中，他窥见了几十年后的自己，还有贯穿百年的因果。

　　没有因，就没有果。他要达成果，必须完成因。

　　怯风折起那条不太好的腿，蹲在燕商面前。

　　“燕姑娘，参商不相见，从你们相遇起就变了，过去与现在交叠，你和游息被绑在了一起，你应该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就是，”燕商抬头，绝望道，“我的天命？”

　　“是，”怯风并不给燕商希望，“从你出现在镜湖起，你会承受灾星的命数死去，而游息，能迎来崭新的人生。”

　　参商相见，灾星换主，生死向背，这是一直告诉游息的天命，如今，他也告诉了燕商。

　　“所以，”燕商擦去泪水，问他，“你让小陆把我送进钱府，故意让我遇上游息，是为了让我替他去死吗？”

　　“是。当他认出你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誓约就开始了。他带你来万境山的那天，我告诉他要故意接近你，如果能让你对他产生情愫，说不定你会心甘情愿为他去死，可是……他反悔了。”

　　燕商是个迟钝的姑娘，反而他的徒弟先动了痴心。

　　他准许他进入镜湖，他却偷练禁术，愿意以身殉天命，换燕商活下去。

　　“燕姑娘，你对他来说，是特别的。那他对你而言，也是特别的吗？”

　　燕商没回答怯风的这一问。游息从来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他都没说过喜欢她，她不知道。

　　燕商侧过身问：“那禾宁呢，禾宁也是你的棋子吗？”

　　“她……她不一样，”怯风顺着她的话来，停了片刻，“她只知道一些。”

　　怯风问：“燕姑娘，你觉得禾宁是个怎么样的人？”

　　“会哭的小孩有人爱，会哭的小孩有糖吃。”

　　怯风笑着摇头：“燕姑娘，你若是有记忆起便有一个不寻常的哥哥，父母害怕他，关着他，你会觉得怎么样？”

　　燕商：“会好奇。”

　　“哈哈哈，姑娘真的什么都不怕，那你知道禾宁怎么想的吗？”

　　怯风蹲得腿痛，站了起来稳住身子后，继续道：“她觉得游息是特殊的，即使是灾星，游息也是跟她不一样的，而她自己，则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怯风还记得他再下山去游说禾家让游息跟他入山的情景，小姑娘大大方方地挡在哥哥前面，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恶意。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禾宁是一个自私卑劣，嫉妒成瘾的孩子。她对游息，有一种畸形的爱意。你不能说她做错了什么，但她，一直在做错事。”

　　“她跟我说，游息可以离开，但她也要来。他不会再是她的哥哥，但他有的一切，她也要有。”

　　“游息在万境山的最初几年，过得很苦，禾宁是一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人，想必你也看见了，她还是个会哭会演的人，这让游息的处境更加艰难。但我不能阻拦。”

　　怯风：“人，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游息困于亲情不愿对禾宁动手，间接助长了禾宁狠心与恶毒。而我，要游息要经历过常人不能承受之苦，才有与你换命的决心。”

　　怯风缓了缓，继续道：“没错，禾宁的确也成了我的棋子，她找到了她的天命，她被困在天命里，不得解脱。我对她，也心生过愧疚。”

　　“呵，”燕商扯动嘴角，“你想让我觉得禾宁可怜吗？”

　　怯风：“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要姑娘自行评判。”

　　燕商仰头：“所以你让我看见游息之困，是想让我去救他们吗？”

　　“是，也不是，还有其他人。”他觉得燕商没有变过，她从骨子里还是初到万境山的那个小姑娘，良善于她，于世人，从不是弱点。

　　怯风似乎也回到了燕商初入万境山时看见他的那副样子，道骨仙风，慈眉善目：“燕姑娘，你会知道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

　　“呵……哈……哈哈哈哈哈，”燕商拨开湖水，磕绊起来，她笑够了，直视着怯风，“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觉得你有病。”燕商觉得恶心，浑身上下都觉得恶心透顶。

　　燕商几乎是咆哮出来：“天命，去他娘的天命，你就为了这么虚无缥缈的玩意儿，毁了游息的一生！他本来会有很好的人生，会有爱他的父母，而不是母亲惨死，被父亲记恨，禾宁，或许她也能成为一个好妹妹。”

　　“老贼，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什么狗屁大千万境，你分明就是为了自己，你知道不完成你的天命会怎样吗，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一切烂事！”

　　她不会失去记忆来到这个糟心的地方，也不会被迫成为棋子，她或许也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燕商恨恨地盯着怯风：“老贼，你才是那个要被千刀万剐的人，就这么死了都便宜你了。”

　　“可是，燕商，”怯风虚心地受了骂名，“如果没有我做的一切，你和游息根本不会相遇。你的生生世世都不会有游息的存在，有失才有得。”

　　燕商攥紧拳头：“那又怎样？至少我们都能活着，而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

　　燕商受够了，她不想再留在这里听死老贼说这些有的没的瞎话。

　　燕商愤然离去，怯风并不感到意外，她和他们一直都是不一样的，她看似没有规矩，随心所欲，其实最重情义。

　　所以，她才能成为那个最关键的人。

　　“燕商，”在燕商彻底走出镜湖之前，怯风喊住了她，他抬起半残的那条腿，“山雨欲来，从你来到这里的那刻起，你我的命运就开始转动，天命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的，你我都不过是天之下的蝼蚁，要循着命定的轨迹前行。”

　　“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你身边那个在意你的小山神，他知道的不算多，但不比我少。”

　　燕商脚下停了一瞬，松了松发紧的手腕，继而大步走出镜湖。

　　她朝小陆走去，直接一拳头将人打晕在地。

　　红红：“？！”

　　燕商把小陆拖到树下，在他身上摸了一会儿，又找出几个瓶子，没收之后拿出那个绿色的瓶子交给小宝，让它看着喂给小陆吃。

　　做完这一切，燕商朝着红红走来。

　　红红：“！！！”

　　他可不是瞎子，燕商脸上快要吃人的怒气让他恨不得赶紧变回草装死。

　　燕商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燕商死死扣住红红的肩膀，把人钉在原地，朝他微笑：“红红，我不想做个坏人，所以，我先给你个机会，你把瞒着我的事情都说出来，不然，我把你捆成树棍，砍成条。”

　　末了，又补了一句：“你觉得我敢吗，我觉得我敢，反正，大不了一起死。”

　　燕商拿出从小陆身上搜刮来的瓶子，她不认得，倒在手里，看着红红眼珠瞪大，知道这有毒，作势就要自己吃。

　　“你吃啊，呵呵呵……”红红干干笑着，笑着笑着就跪下抱住了燕商的腿，“姐姐，祖宗，我错了，我错了，我都说，我都说。”

　　燕商丢开药丸，拉着红红坐下。

　　红红抱着脸，不敢看燕商，生怕她听着听着就开始揍人。

　　但燕商比他想象中的要安静。

　　“……就是这样。”红红已经把他知道的都说了，燕商也没什么动作。要不是她还在眨眼，红红都以为她已经坐化了。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和游息的关系。”

　　红红低头：“算是吧。怯风虚伪，游息狡诈，你脸皮厚，不过我修为太低了，知道的也不多。”

　　燕商磨牙：“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拦着我？”

　　红红很小声：“不想看你难过。”

　　“什么？”

　　“不想……”红红自暴自弃，“我说，不想看你难过！”

　　游息为了燕商，铸了神熄，如果游息真的能带着燕商逃脱，他违抗一次天命又能怎么样呢。

　　可他没有想到游息行将就木，命不久矣。

　　“那游息要去死，你也是知道的。”

　　“是，”红红点头，“我没有理由拦他，也没有理由告诉你，可偏偏怯风又搞出来这一出。”

　　燕商举起手，红红都做好被打的准备了，可燕商轻轻放下，揉着他毛躁的头发：“如果我和游息没有——”

　　红红打断她：“别说这种傻话了，都说了是天命，就算没有怯风的推动，你们也注定相遇。”

　　燕商点头：“那你这么做，会死吗？”

　　“不会，最多折点修为。我不重要，你听我说，天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但游息给你找了后路，就是神熄，就是那个镯子，你能活下去。游息为了铸神熄已经伤了魂魄，他必死无疑，所以，”红红感觉燕商态度和软，求她，“燕商，这次听我的吧，我们走吧，带着小宝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神熄？”

　　“怎么说呢，这玩意儿跟无常手里的勾魂索一样，主要是用来对付神的，当然，人也可以。游息也是厉害，竟然能从禁书里想到炼这个。”

　　燕商掀开袖子，看着那个精致的镯子，她本以为这就是用来对付禾宁的。

　　“怎么用？”

　　“上面正儿八经的神找不到你的踪迹，对付其他的话，你没什么修为，拿来砸就可以，不会有什么伤害，昏迷时间长一点，够你逃跑了，不过这东西有点邪性，认主，不要随便给别人，换来换去它会有脾气的，大概就是有种精致废物的感觉。”

　　“哦。”燕商平淡得就像是随口一问。

　　“那如果我不跟你走，你会把我怎么样？”

　　红红捋起袖子：“那我只能对你动手了，燕商，游息已经给你找了一条最好的路，你不要再去听怯风的鬼话了，一意孤行可能会带来你我都无法预料的恶果。虽然我是有点怕你，但我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燕商摸着镯子：“那你还让我过来？”

　　红红：“我没拦你吗！不过我想着你迟早要知道一切的，有些往事我不清楚，让怯风告诉你是最好的选择。”

　　燕商：“那你知道他在里面给我看了什么吗？”

　　红红：“不就是你和游息的天命？”

　　半晌，燕商笑了：“好。”

　　红红怔了会儿，听懂之后大喜过望，小跑到小宝身边，把瓶子里的药丸一股脑塞进小陆嘴里之后，就要拉着小宝离开这里。

　　小宝被强行拉起爪子有些生气，叉腰跟着红红闹。

　　“走了走了，唉，你干嘛呢！”

　　红红身后，燕商轻声走近，握着神熄敲在了红红的头上。

　　神熄，果然有用。

　　燕商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淡声道：“可是，我从来都不信命。”

　　燕商低头，站在她腿边的小宝扯了扯她的衣摆。

　　燕商蹲下来，小宝举起爪子，贴上了燕商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