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镜头》十钵

9、恍惚

　　赶回报社，夏天和才知道自己心里的没底是正常的，甚至是一种预测，是一种征兆。

　　李澈已经把合约打印了出来，就差签字盖章，夏天和看完之后，一直发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澈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脊梁上，“怎么样？”

　　夏天和没有防备，趔趄了两步：“主编您很关注民生嘛。”

　　“还有呢？”李澈等着人夸他。

　　“还有就是…”夏天和深吸了一口气。

　　“有点太异想天开。”

　　“哈哈。”李澈拿足了身为领导的架势，愣是没恼，“我现在可是仔细了解过文总了，他既然答应了，肯定能成。”

　　他一手叉着腰，一手点了点桌上的白纸黑字，“这是从贫困地区出发的，很有价值，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宣传一波。”

　　说完，他深深地望着夏天和。

　　“宣传什么？”夏天和脊背发毛。

　　“当然是宣传贫困地区的具体实际情况，宣传文总的捐款盖小学，宣传孩子们多难啊。”李澈说“不然你以为呢？”

　　夏天和眯眼望着他，情绪不明。

　　李澈护住自己的胸口：“我可是正经新闻人。”

　　夏天和咳了一声：“这上面说的我都成，你有没有考虑过资金，从哪来？”

　　视财如命的李澈沉默了。

　　“你不会是！”夏天和恍然大悟，“天哪主编，你绑了人家还要让人家出钱？”

　　首先这个事无论从那种角度来说都是好的，夏天和百分百双手双脚支持！

　　其次……这个主编真的有点丢脸。

　　虽然确实这个小报社没有多少资金，但也应该有多大能耐揽多大本事。

　　这家伙居然搞了采访搞专栏，还想搞一个类似纪录片的东西，疯了真的。

　　“你不懂，夏天啊，我感觉文总能同意。他们这些有钱人，手里其实不缺这一点钱，但是你想想要是咱们这个报道整出来，能让那些孩子们过得再好那么一点点，哪怕就一点，是不是就挺值的？”

　　听完，夏天和沉默了，李澈这一番话还挺语重心长的，觉悟也挺深刻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受不到一点刻意的教导，却觉得这样的精神真的很值得学习。

　　不管这个事有没有成，他这个心都是好的。

　　“再者说，所以我才要绑这么多项内容在他身上，这机会百年难遇一次，让你这么一个愣头青给我钓回来一个……”

　　“什么？”夏天和斜着眼。

　　“钓回来一个大金龟。”李澈笑得褶子都要出来了，“就趁这个机会挣点钱，才能让你们有点路费嘛。”

　　“文总能有时间跟着咱们去瞎晃荡吗？”

　　夏天和没再理李澈的前话，鬼都知道报社挣的那点钱，都不够换设备的。他说的好听，实际上还是要靠文总抬一抬贵手，洒一洒金币。

　　李澈抬手拍了拍夏天和的肩膀，“到时候就知道了。”

　　然后转身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端着两杯茶进来的王景辰，“呦，什么时候敢劳您大驾啊？”

　　“不是给你的。”王景辰侧身躲过他的手，“是给我好大儿的。”

　　夏天和扭头往王景辰肩膀上捶了一拳。

　　“疼，钻心的疼，心寒了。”

　　夏天和接过一杯茶，“要不用茶给你暖暖心窝子？”

　　“别别别。”

　　夏天和猛地叹出一口气，正准备喝茶，李澈那家伙又探头回来了。

　　他冲夏天和眨眨眼：“夏天，给你一个福利，让你早下班。”

　　这一句话算是暖到了夏天和的心窝子，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五点了，也不管了，直接收拾收拾东西走人。

　　王景辰在他的背影和自己刚端过来一口没动的，还冒着热气的茶之间来回的望来望去，“我的心可太凉了！”

　　夏天和下了楼才发现自己回家的钥匙没拿，电梯碰巧有人，停在了三楼。

　　也就两步路，夏天和打算走楼梯上去，他人瘦，腿也长，一步能跨好几阶，很快就到了，但同时也热了一身汗。

　　在门口扫完脸，正打算推开玻璃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李澈和王景辰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很尖锐刺耳，平时这时候报社基本上都没什么人了，这会儿能在里头干啥呢？夏天和下意识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老李，你这样干事儿根本就不对，那是夏天凭借人家自己的努力约到的，还是那么大一条鱼，你知道这事成了对一个记者来说是多么光彩多么荣耀的一个人生履历吗？”王景辰声音很大，“你这样大手一推想换个人，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你先别生气。”李澈相对冷静，“我也是仔细思考过的，夏天年纪毕竟还小，才工作一年，这不是怕他扛不住事儿吗？”

　　“他抗不住事？”王景辰气笑了，“我告诉你，遇见事，他比你能抗！”

　　“哎，你别走啊？你再考虑考虑我说的，我真觉得你更适合负责对接文氏这几个……”

　　对话到这儿算是完了，夏天和听完一阵无力。

　　闷热空气憋闷着他的胸口，汗流浃背，他往身后的墙上一靠，立刻能感受到汗液透过衣裳打湿墙壁。

　　低头的时候猛然觉得一阵恍惚，好像今天从上午开始跑，跑到下午，都挺白费的。

　　但说真的，也没那么震惊，真的。

　　身边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带出来一阵凉气的时候，夏天和已经在外面待了有一会儿了。

　　“夏天……你怎么在这儿。”王景辰以为他早走了。

　　“钥匙，忘拿了。”夏天和躲开王景辰的眼睛，离开墙伸手撑开即将关上的玻璃门。

　　他整个人的动作都有些无措，加上靠在墙上靠久了，现在起身的时候，后背那一块有些发麻。好像有密密麻麻的针尖往那一块肉上轻轻扎了一下。

　　身上和心上都不是那么痛快。

　　夏天和往里走的时候，王景辰瞥见他背后一大块汗湿。

　　“夏天，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

　　隔音真的太差了，王景辰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进门里。

　　“……”夏天和步子顿了一下，“没有，不该听见的，我什么都没听见。”

　　进门转弯，已经站在中央空调底下了，夏天和还是觉得自己脸上热腾的，他真希望自己啥也没听见。

　　办公区空无一人，金灿灿的夕阳从外面洒进来，拢在桌椅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就是那种大结局的岁月静好。

　　不出意外，他的第一段正经的工作经历就要大结局了。

　　狗血的经历，抠搜的主编，都去TM的吧。

　　夏天和从桌子上找到钥匙，出去的时候又碰见了李澈，他没打招呼，李澈也没搭理他，似乎根本没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其实李澈这个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夏天和没想到的，他印象里的李澈虽然守财了点，但是人还是挺正直的。

　　但这个事吧，明明已经交给他了，为什么说换人就要换人，夏天和根本想不通。

　　回到家，躺在床上，也是一宿都没能睡好，点开沈女士的对话框想说些什么，敲完字却始终发送不了。

　　离家工作，夏天和也想报喜不报忧，不让父母担心。

　　**

　　闹钟早上七点准时响铃，夏天和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昨晚睡觉忘记拉窗帘了，七点钟太阳已经不受云层遮挡，很热很刺眼。

　　洗漱完坐上地铁，才有时间看一眼手机，王景辰的一连串轰炸，夺命一样，但他睡太死了压根没听见。

　　最上面是几条语音，他有点不想听，转文字后才发现讲的是昨晚的事。

　　夏天和打了一行字，发过去——这个事跟你没关系，我知道。

　　还在家里躺的王景辰看见这条消息，终于放心的继续睡了。

　　报社楼下今天很不寻常，停着一辆从来没见过的车，还很眼熟。

　　夏天和没多想，直坐电梯到了楼层才知道猛然想起那辆车是谁的。

　　刷脸进门，果不其然就看见李澈笑盈盈地带着文盛寒到处巡视。

　　跟见了财神爷似的。

　　但那笑容在看见夏天和的瞬间，僵硬在了脸上，他尬住了。

　　是的，文盛寒本人被李澈邀约到报社来的这件事，夏天和一点儿都不知道。

　　“夏记者，我们又见面了。”文盛寒顺着李澈的视线转了身，笑容依旧温文尔雅。

　　“文总好。”夏天和称呼了一声，一个表情也没有。

　　李澈没有给两个人多说话的机会，径直带着文盛寒去了会议室。

　　上次暴力留下的痕迹被清理的很干净，根本看不出什么，况且李澈主动坐在了桌子掉皮的地方。

　　“文总，这是上次拟好的文件，您过目。”李澈大有点头哈腰的样子。

　　“不急。”文盛寒往四周望了一圈，“夏记者呢？”

　　“是这样的。”李澈说，“夏天和他毕竟是我们报社的新人，才刚工作一年，资历还不够，所以这次的采访之类的所有活动，都会安排别的记者来负责。”

　　“这样啊……”文盛寒翻开桌上的合约。

　　不厚，就几张纸，具体的内容很明确，别的都是关于什么人身安全，什么之类的。

　　“这个相关希望小学回访的纪录片，也是别人负责？”文盛寒问。

　　“是是是。”李澈回答，“我们一定派最专业的记者和您一起去。”

　　文盛寒十指交叉，“你们报社的夏记者，是不够专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