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镜头》十钵

6、活该

　　“啪”的一声巨响，从夏天和背后传来。

　　望过去，被大力拉过去的推拉门还在颤抖。

　　门外的那个人也在颤抖。

　　夏天和：“杨槐。”

　　王景辰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怎么，又来讨打？”

　　杨槐气冲冲地走了过来，看都不看王景辰一眼，直接站在了夏天和面前：“有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谈？背地里使阴招？”

　　呵，这话说得还真是义正词严，夏天和心里狠狠的嗤笑了一下，面上仍然笑着：“你想光明正大谈什么？”

　　杨槐原本就是气糊涂了直接找过来，听见他这么一问顿时脑中空白。

　　夏天和看了王景辰一眼，示意他出去。

　　王景辰脖子一伸，好像在问：嗯？商量好的没这段啊……

　　在夏天和的拼命坚持下，王景辰还是出去了。

　　杨槐半天才咬牙道：“谈一谈你想借刀杀人的事。”

　　“借谁？”

　　“那个姓王的！”

　　“杀谁？”

　　“我！你凭着你俩关系好，要搞职场霸凌！要杀我！”

　　夏天和面上的笑容更甚：“证据呢杨槐。”

　　杨槐瞪着双眼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说道：“这就是证据，你们太暴力了！”

　　“杨槐。”夏天和双手环胸分外悠闲地坐在王景辰的椅子上，来回的晃悠，椅轮滑动的声音有些聒噪。

　　那些声音明明无形却好像有锋利的刃，在杨槐的大脑皮层，慢悠悠地划来划去。

　　杨槐很讨厌夏天和的从容淡定。

　　在同一个屋檐下，担任同样的职能，要么是密不可分好同事，要么是不看一眼死对头，很显然杨槐和夏天和是后者。

　　是同事也是对手，做同样的工作，拿同样的底薪，写的稿子的数量自然决定了谁的工资更高。

　　抢稿子等于抢钱。关于钱的事，古时候就非常难缠了，今天也是。

　　对手的格外从容，就很容易显现出自己的窘迫和不堪。

　　杨槐被夏天和喊了这么一声，心里早就乱如麻。

　　“那是因为你嘴太贱。”夏天和的声音轻飘飘传进他的耳朵里，后面还跟了一句：“是你活该。”

　　“你他妈再说一遍！”

　　杨槐红了眼，就快要冲到夏天和面前去揪他的衣领。

　　不慌是假的，夏天和虽然不干瘪，但也没有王景辰那种硬实的肌肉，他从来不给自己加练，身上有些肌肉也是实习的时候给前辈们拎设备拎出来的。

　　要真打起来，杨槐虽然比他矮一点，但是就算是秤砣也能砸死人啊。

　　他这猛地一往前，夏天和还真被吓了一跳。

　　做人气场还是很重要的啊。

　　夏天和努力稳了稳身子，真听了杨槐的话又说了一遍：“你活该，杨槐。”

　　活该于某些人而言简直是世界上最残酷的话，意味着整个人没有假设的余地。

　　假如重来呢？重新选择呢？结果会怎么样呢。

　　这样的设想一概不存在，留在那些人耳朵里的就只有因果报应和既定事实，在这个残酷人间。

　　夏天和说完这句话，也觉得有点太狠了。对方让他说，更明显的是不想再听见这句话，他还真又说了一遍。

　　但很快，对方的态度就会让他知道，他心里升起的那么一点点恶言相向的羞愧，对于一些人来说，永远都不应该存在。

　　显然，杨槐才是听见“活该”两个字反应最大的人，他猛地呲了牙，眼睛瞪得像一条鱼，声音好像声带被痰糊住一样沙哑。

　　“夏天和，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争，不就是一个稿子吗？我写了不就写了吗？为什么你非要跟我争。”

　　操！

　　夏天和有点恼了：“杨槐，我建议你把你的脑子掏出来用水洗一洗，否则你看得太不清楚，你应该知道，那个稿子原本就是派给我的，是你偷偷跑到主编面前说我病了写不了，还说是我主动让给你的。”

　　“是，但是你又不缺这一个稿子！”

　　夏天和听了这句话有些想笑，他就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他摁了摁眉心：“跟这个有关系吗？重要的是，那是我的。”

　　“夏天和，你真是一点都不讲同事之义。”

　　夏天和看见杨槐身后桌上的几盆绿植中间的红光猛然停止发光。也不想忍了，直接甩了脸。

　　“杨槐，好声好气跟你讲话讲道理，你是聋了吗？别那你癞蛤蟆一样的松垮眼皮望着我，愿意跟你谈这个事是我给你脸了，少跟我在这得寸进尺。就你这个工作作风，稿子是抢的，图是不拍的。还得麻烦人家小禾一个小姑娘给你拍，不拍就死缠烂打骚扰，大家都是一起实习进来的，你别给自己整得多高贵似的。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是吗？不说是给你留面子是希望你还能像个人。”

　　他说：“没想到你根本不想当人，非要去当阴沟里乱爬的鳖，吃两口乱爬的蛆。”

　　这话一气儿说完，愣是一个磕绊没打，杨槐被骂得脸色青白，更直白一点说，好像被骂得冷静了。

　　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鼓掌声，王景辰拉开门，鼓着双手走进来。

　　“有出息了小夏，这真有点像我王景辰的好儿子了。”

　　他看向杨槐，表情很戏谑：“怎么，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空气一瞬间沉静下来，似千斤重压在杨槐的头上，他低着头，表情凝重无措，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当中。

　　他才恍然大悟，这是夏天和与王景辰联合小禾一起上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激怒他，然后来一次光明正大的对峙。

　　杨槐握了握拳，心里好像猛地咯噔一下：上当了。

　　半晌，他抬起头，表情已经恢复如初：“你们知道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就刚从这里路过。”

　　听完这句话，夏天和都想为他的演技竖个大拇指，他快被此人折服了，这心态……太牛了，这心态干啥啥不成？为什么就要抢稿呢。

　　夏天和没有说话，王景辰却轻巧地蹦出两个字：“监控。”

　　“巧了，监控坏了。”杨槐得意洋洋地说。

　　“哎呀呀，杨哥，小的不才，前两天生怕自己的稿子也丢了，就让老李在这边新安了一个。”

　　王景辰掐起兰花指装模做样从一旁的绿植里拿出一个摄像头：“哎呀，不好意思，也是巧了，安装的是有点隐秘，刚好没被你看见，刚好录下了你刚才的全过程，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一副造作的模样，夏天和还是第一次见，被他笑得合不拢嘴了。

　　如果说刚才还抱有一丝侥幸，那么此刻杨槐的心态陡然崩溃了。

　　“当然，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杨槐抬起头看向夏天和，双目猩红：“什么？”

　　“你主动请辞。这已经是给你留的颜面了，不然录像交上去，你的结果不会比辞职更好。”

　　说完，杨槐半天没有回应，应当是在沉思。

　　王景辰拿着摄像头走到他旁边，吓唬道：“或许你继续留在这儿，但是我会让你每天都很痛苦。”

　　说完，办公区廉价推拉门的边框传来了敲击声。

　　李澈从外面探进来半个身子。

　　“小夏啊？你和文氏那个谈了？”

　　他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气氛不对。

　　夏天和笑着回答：“谈了。”

　　“成了吗?”

　　“成了。”

　　李澈两眼冒金光：“哎哟哟，我的祖宗，你快来我办公室给我好好讲讲。”

　　说完，李澈立刻没了人影。

　　夏天和低头抿了抿唇，望向杨槐：“你再好好想想吧，我还有事。”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王景辰急了，在他身后喊他，但他步子迈得大，已经站在李澈的办公室门口了。

　　王景辰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儿子大了不由爹啊，好消息都不第一个告诉我了。”

　　**

　　李澈，三十五岁，Amber报社的社长兼主编。虽然至今未娶，但毕竟年纪大了，所以王景辰亲切地称呼他为老李。

　　在Amber，或者在任何一家报社，不对，可以说在任何一个行业和企业，只有创造价值才会被重视。

　　所以当夏天和走进李澈办公室的时候，李澈献殷勤一样给他倒茶，搬椅子，然后轻声问他：“采访时间约了吗？”

　　“没有。”

　　李澈喝进去的茶差点吐了出来，他扯了嗓子：“什么？没约？你干什么……”

　　他还想说，但夏天和决定不给他这个机会，抢先开口道：“他说随时联系他的助理，还有，他打算跟我们长期合作。”

　　李澈感觉天灵盖好像遭了雷劈，他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脑子里炸了一声，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次出现这种感觉，是和他初恋kiss的时候。

　　夏天和看见他安静了下来，脸上几乎没有表情，端起旁边的茶一饮而尽，才试探开口：“小夏啊，要是这个事没成呢，我也不会怪你，但是啊，你没有必要骗我，假的就是假的，不要瞎编乱造，做新闻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夏天和笑了笑，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为了一时名声和风头而骗人的人，但是要说文氏集团文盛寒要和兰城的一个小报社合作，还是长期的。

　　谁信？

　　他自己都有点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