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桥》白白等春江

13、第 13 章

　　官家的病陆续拖了一月，西北阿南靼战事吃紧，官家无心再安然养病，召成台部及诸皇子商议。
　　季承肃晌午进宫，草草垫付一口午饭，便匆忙前去了。
　　处理阿南靼的内乱并非处理边务那般简单，阿南靼地处西北要塞，是世代占据沱沱河上下游的大部落。祭司预卜沱沱河十年后不日干涸，建议王族早与朝廷打好交道。何况阿南靼有骏马十万，骑兵三万，更不计绵羊牦牛。
　　大王子果其纥主张吞并其他部落，搬离沱沱河。二王子库尔莫络齐则认为因结亲朝廷，休养生息。二王子早一步递给朝廷书信，以至于果其纥不满，联合王大臣意欲驱逐库尔莫。
　　库尔莫拖了月余，支持他的大臣越来越少，他快要从阿南靼呆不下去了。书信上言，果其纥心思狭隘，必不会放他活着离开。库尔莫信中又提及，若放任果其纥吞并其他部落，皇帝将坐朝难安。
　　“这库尔莫倒会谈判。”官家随意而笑，“兄弟俩人打架，闹成这样你死我活。”
　　“果其纥太过嚣张！”穆王忿忿而言，“他这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高厉沉言不语，待穆王说完方奏道：“果其纥善于布控人心，若放任其坐大，西北恐有异变。”
　　此言不虚，官家看向前些日子被派到户部的季承兆，“老七，你说。”
　　季承兆便跪陈道：“儿臣以为，国库虽充裕，但不能全数交由西北。夏季黄河两江泛滥，仍需钱粮资助。儿臣愚见，十万兵马已是上限。”
　　“说得有理。”官家颔首，“依你看谁可作主帅？”
　　“主帅应由陛下裁定，不过儿臣保举景王任先锋大将。”
　　官家果然极其满意，“说说理由。”
　　“景王有西北前线经验，且战略有方，乃最佳人选。”季承兆答道。
　　十万人马不是小数目，官家很是满意季承兆拎得清的说辞，“谁作钱粮转运使？”
　　季承兆思量片刻，“儿臣自荐。”
　　官家抚掌干笑两声，“朕确实有意于你，你头脑灵快，成台部以后也要放一个你的位子啊。”
　　季承兆忙道陛下抬爱，不过是想明白官家的权衡而已。既要得力又要忠心，没有什么比他这几位靠边缘的儿子更如意了。
　　季承兆不由感慨，他和老六天生就是注定当心腹臣子的料。可惜生不逢时，他们当不得官家的心腹。
　　高厉主张由老将英国公任主帅，官家便令张忻孺拟旨，令英国公任西北抚远大将军，景王季承肃任前部先锋，仁王季承兆作钱粮转运使，不日前往西北。
　　其余人皆道英明，站在首位的穆王自然不觉得这是个好结果，他脸色不佳，被官家瞧得清楚。
　　“穆王。”官家示意张忻孺停笔，“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儿臣也想自荐。”穆王还是开了口，“儿臣也想去前线上阵杀敌。”
　　官家闻言摆手，“好，那就派你作副将，一举一动听主帅调令，不可擅决。”
　　穆王连连应是，虽说只是副将，他若是能在西北立下军功，官家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诏令俱毕，季承肃比诏书早一步到府中，跟青临寥寥几句说了此事。
　　“殿下要走？”青临有许多话要说，怕季承肃觉得她墨迹，根本不知如何开口。
　　“不走恐怕不行。”季承肃笑道，他今日瞧着青临怪怪，说话心不在焉的，恍惚有什么心事。
　　她不会担心我吧，季承肃蓦地心底很是舒畅，千言万绪无从开口，他倒也理解的。“三军出发，你不要去送我。”
　　他见过许多送丈夫离开的妇人泪流满面的样子，他也知道那里面很多人都没再回来过。她们目送他们离去，如同生生走进一座坟墓。
　　若是马革裹尸，他只希望她不要为此难过。
　　“为何？”青临果然问道。
　　“因为我不习惯回头看。”季承肃故作轻松，“那天人很多，太乱了。”季承肃没有说实话，他有些担心的是那天匆忙到来不及找到青临。
　　“我不用殿下回头看。”青临笑道，“我穿一身明亮的衣裳，让殿下一样就能看见我。”
　　说实话，季承肃有片刻的动摇。
　　青临的眼睛太过明亮，季承肃甚至能想到那天她站在人群中的模样。
　　“不行。”季承肃最终否定了，可他心里有话，此时非说不可，不是送不送行的小事。
　　“我说…我是说如果，我在西北战死…”
　　“没有这种可能。”青临立刻打断他，“殿下凯旋归来，此乃天意。”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季承肃承认，纵然那也不是他所期待的结果。可万分之一的几率不能变成没有，他要承认离别的存在。他本来还想问她，但是话从口出，季承肃变了心意，“我若在西北战死，程文襟会将我的奏呈递给官家。钱财明细都在名册上，你日后若…”
　　若是再嫁，他自然祝福。
　　青临愣住。
　　“我给殿下守活寡。”她想说来着，可以什么身份说呢，是都算不得知心的同谋，还是名义上的夫妻。青临想了许多，终是一句话而已，“那是日后的事，殿下眼前不要去想。”
　　他所担心的事，青临一件也不希望发生。她根本不关心什么后续的安排，这样活生生一个人，是真成为她的一种牵挂了。
　　那些到底是空话，还是实话，青临都乱了套。
　　送行那天，青临果然没有前往，人群中没有季承肃所要寻找的身影，于是他策马走得飞快，没有回头。
　　西北的路季承肃走过很多次了，直道比官道还快些，大军到边关的时候，草地上的草芽已蒙蒙绿了。
　　阿南靼的草被季承肃随手揪下来放进信封里，封上信口，走慢驿运回上都。
　　“赵荚没来？”季承兆刚蹲下灌水，便听见季承肃问道。
　　“没来。”季承兆答道，“圣人自然不让，我也没同意。”
　　季承兆灌好水便要上马离开，他身为转运使，比别人驱驰得要多很多。“不来正好，看见我们一身臭哄哄的埋汰样，多嫌弃。”
　　算上时间，已经十日没有擦身子了。不比驻扎不动的大军，季承兆跑得太累。“不过没什么好日子了。”季承兆直言，“阿南靼大汗于昨日薨逝，王室的内乱要开始了。”
　　大汗去世的原因库尔莫没有多提，派去的探子回报王帐内疑似争吵，而后恸哭不止。
　　六月初，沱沱河流域大旱，阿南靼水粮骤减，内部纷乱。
　　英国公召集诸将商议，“朝廷之意，命我等宣诏立二王子库尔莫为新任大汗。”英国公踱步，“果其纥势必不同意，何解。”
　　“沱沱河大旱，果其纥无水源，可趁此时拿下阿南靼。”穆王举议道。
　　“不可。”季承肃几乎与英国公同时出声，“阿南靼骑兵精悍，不可贸然进攻。”更何况朝廷的意思是招抚，强硬对抗恐怕损耗颇多。
　　六月初六，库尔莫逃离至英国公军中求援，果其纥派人悬挂库尔莫大妃头颅于旗上示威。
　　沱沱河已见河床，英国公仍按兵不动，派季承肃多方试探，果其纥无动于衷。
　　穆王心急提议攻打果其纥，遭遇否决。中军粮草生虫，折损悍马四十三匹，季承兆奉国公将军令访十里督府购置战马。
　　六月下旬，黄河决堤，军队开销须缩减三成。快马加急，被果其纥密探拦截，未至。是日夜，穆王擅自调动三百人突袭果其纥大营，陷入伏击。
　　英国公与诸将紧急协商，同果其纥商讨无果，于天明沱沱河上游甘枝木一带发兵，遭遇果其纥部下负隅顽抗，副将马铎骋都统姚葚及所率十一伍全部战亡，果其纥部死伤不明。
　　翌日，派前部先锋季承肃奇袭果其纥，击退果其纥十里，伤三十五人，阵亡十人。副将季承忠获救，其余人无幸免。
　　连战数日，季承肃右臂中箭，临时更换都统刘大亲任前部先锋，再战。英国公加急，军中伤亡惨重，须扩大军需医用，派转运使季承兆前往周边州府调派。军中不治身亡之兵骤增，疑似时疫，恳请朝廷支援。
　　十日后，果其纥水尽粮绝，斩其后妃子女，自尽而亡。大军原地收整待命，清点伤亡。
　　英国公的加急刚送到官家手中，他近几日不得安眠，听闻大捷才方有展颜，“总算是，打赢了。”成台部八人无一人敢言，若不是穆王贪功冒进，英国公预计的是十日可兵不血刃招降阿南靼。
　　“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性命，都因为他，毁了！”官家怒斥，快马发来的奏报被官家攥出深痕，墨渍都晕染到手上，“贪功冒进，急躁无能，他的一条命都抵不过这些人的命！”
　　成台部跪倒一片，无人能给穆王求情。
　　官家闭上眼睛叹息，“罚穆王幽闭慈恩寺，为他犯下的祸事忏悔。”
　　辛校臣道是。
　　季承肃的书信在负伤后便断了，他不愿告诉青临，便违心请季承兆为他代笔。
　　“写我平安。”季承肃咬牙忍着换药的疼，“写边关风沙甚大，但有长河落日，辽阔风光。”
　　季承兆停笔，“写完了。”
　　季承肃已是浑身虚汗，“多谢。”他看了眼，不知青临能不能认出有差别的字迹。
　　“这封信应该能和你一起到上都。”季承兆知道老六一直在发慢驿，“你该写你伤得有多重，好让她一见面时就满脸关切。”
　　她会关切么，季承肃还真想了想。“不改。”他十日里坐卧难安，只求再上战场一次。虽然没能如愿，但至少大胜了。
　　天意如此吧，季承肃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