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桥》白白等春江

12、第 12 章

　　四月的中旬，穆王从北方回来了。太子被释的消息无需隐藏，穆王只得在接风宴上强颜欢笑了一场，更讽刺地还是官家派太子去为他庆贺。
　　落在穆王脸上的巴掌似打雷那般响，成日里听见戏园子在唱“山鸡哪能变凤凰”
　　穆王被冷了三日，官家才召他去述职，“西北阿南靼战乱，库尔莫络齐给朕写了信。”官家把帛书卷在手里，“所以朕没来得及见你。”
　　“儿臣知道。”穆王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官家见了，示意辛校臣扶他起来。“儿臣此去高句丽，见识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风土人情，从不知天下有如此广大。”
　　穆王逐句念出自己一路的见闻，又将高句丽王的书信献给官家，“高句丽王室问□□圣躬安。”穆王又将礼单呈上，“这是王室向您献上的礼物。”
　　官家颔首：“穆王有心了，你办事得当，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满足你。”
　　穆王闻言即刻俯首在地，“儿臣只愿陛下圣躬安泰，福泽万年。”
　　官家笑骂：“油嘴滑舌。”
　　穆王只好先否认官家的话，又招手示意侍从带一宝匣上来，“陛下请看。”
　　官家凑近，紫檀香木盒里用明黄丝绢裹着一串似奶黄玉般的念珠。似玉却不是玉，官家一眼瞧出此物不同寻常，“此乃何物？”
　　穆王将匣子转至自己手上，再递近些与官家，“是高句丽高僧所献，名叫三睛弗诛。”
　　“高句丽有仙鸟作三睛兽，死后眉间有红痕似天眼，故而是开慧的象征。僧人们持戒开光，以此珠念一万遍大方华严经颂持，呈先陛下。”
　　官家细看，果然珠中有深印红痕似目状，十八颗颗颗皆有，主珠更为醒目。“如何能寻得三睛兽。”
　　“僧人以恭祝陛下为念，不出三日便自然寻得十八只兽骨。”穆王以此回答官家，若是将真相和盘托出，官家势必要对他失望。
　　闻是生灵自然消长，官家放心许多，拿起来摩挲片刻，已觉手感不同。“老二有心了，你不求朕也会赏你的。”
　　穆王推辞一遍，见官家执着，便只好道谢了。
　　穆王并没有同官家说实话，他到清林寺时，里面只供奉了五颗三睛弗诛，那已是近十年来寺僧心血所至，穆王却想要编成十八颗。主持说林中常有三睛鸟，不过此鸟与寻常鸟无异，只可等死后才能拣取。穆王等不及了，他走了一条捷径。
　　林中有一百一十二只鸟，只有十九颗三睛弗诛。那日血流成河，竹以血溉。
　　最终穆王向官家讨要了一块地，用来建造一座集贤院，集天下有才寒士的策论，汇聚成书。官家倒是赞许他的做法，允诺书成之日举行一次廷议，听取百家之言。
　　集贤院盖了三个月，穆王便在上都风光了将近一百天。这座集贤院离兴宁坊边角的景王府最近，穆王有好几日都在季承肃家吃了午饭。席间季承肃偶有问起官家的念珠一事，官家是向来主张“佛法求智，道法求仁”的人，他手上的念珠早有人注意，甚至有识货的人直接道出那就是三睛珠。
　　穆王笑着吃饭，并不肯透露一星半点。
　　“穆王必定有鬼。”季承肃过后来找青临，“事出反常必有妖，穆王不肯说实话，说明这珠子真像外面传的那样。”早有传言说三睛念珠是三睛鸟的头骨，且三睛鸟长得与寻常白鸟无异，只有剖起头骨才能辨别。
　　“外面说十年出一颗，穆王一下子就拿出十九颗。”青临答道，“恐怕要惹火上身。”
　　集贤院揭匾前日，御史弹劾三睛念珠的血腥手法，直指穆王：饮血啖肉，念佛诵经。
　　穆王奏请官家亲临揭匾的奏折就在眼前，官家摔了念珠，气急攻心当场昏了过去。
　　召诸皇子于勤政殿时，后妃已然呜咽一片，最里侧关了小门，只剩圣人与太医近侍。
　　开了门，圣人的泪痕尤为明显。“官家上了年纪，你们还敢这样气他。”圣人的眼睛紧盯穆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老二，你明知道陛下素日善待生灵从不破戒，你还拿这样的东西来辱他！”圣人拿过盛着方才散落一地的念珠，险些准备摔在穆王面前，“你这个无君无父的混账！”
　　许淑妃听不得圣人这样辱骂自己的儿子，何况算起年龄她比圣人还要大上七八岁，她抬起头无奈道：“殿下，那些口说无凭的话都是来离间陛下与承忠关系的，他是谁家的御史，怎么证明没有包藏祸心。”
　　许淑妃一语点醒穆王，他是真以为自己今日要大祸临头了。“对，这些都是污蔑我的，他们没有证据。”穆王想来想去，“这是监察御史李兢的手笔吧，李兢一直针对我。”穆王记起来上次带逍遥道人回上都也是李兢在从中阻拦。
　　“李兢…李兢！”穆王猛然转头，指着惠王道：“这都是你指使的！”李兢是秦桦的门生，秦桦不但是惠王季承信的老师，还是他妻子秦宵浓的父亲。“老四，好算计了，是个人物了。”
　　惠王只感觉天旋地转，一盆脏水凭空而来，“你胡说！”季承信不由得大喊，”天地可鉴！”
　　穆王没看见许淑妃示意的目光，亦忽略了圣人诧异的样子，蹭地站起来要猛踹惠王一脚。穆王上了头，可惠王实在不是傻子，他灵活地起身要躲，一面大喊“你做了亏心事，还要灭我的口！你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穆王手疾飞快地甩了一巴掌上去，惠王被打懵了些，“你敢打我？”
　　“打得就是你这个忘八蛋！”穆王还要打，被宣王景王在一旁拉住，仁王在一旁劝阻，旁侧的四妃都傻了眼。还是辛校臣出来喊了一句“官家说都散了吧，吵得他心烦”才管用。
　　事后穆王和惠王都被罚了一月俸禄与禁足，至于念珠的事倒是有些不了了之，再无人见过那些念珠在上都，也没人敢再提那日穆王与惠王的架。
　　翌日宫门开了锁，季承肃才回府同青临要说这件事。他回去时青临已守了一夜，时不时困得点头后还强撑着抬下眼，手旁是叠好的素服。大内有大内的规矩，届时还会再换的，难为她想得这样仔细。
　　青临困得都没注意季承肃已经回来了，她昨日等了一夜，大内都没什么异动，想必是没事吧。
　　季承肃想着怎么把青临抬到床上去，军中常有搬伤员的需要，那都是两个人，他还没一个人搬过。正犹豫着，青临恍惚道：“殿下回来了？”
　　”回来了。”季承肃笑道，“你去睡吧，没什么大事。”
　　青临果然点头应好，可她困得厉害，此刻合眼便能安眠。她走了几步，强挺着碰到床才倒下，季承肃只好替她捱过被子。寻常没有好好看过，此时青临带妆就寝的样子。季承肃坐在床边，心中只道奇怪。
　　晚上的青临，头发是散开的，起先季承肃总会梦到难缠的水草，恐怕是看多了青临的头发。女孩子还要抹胭脂，季承肃见过青临与她们淘胭脂的时候，便是洒脱大方如赵荚，对胭脂一样有着挑剔的要求。眉也要画，头发也要弄，耳朵还要穿洞。提起这个，季承肃忍不住侧目去寻青临的耳洞，他找了找，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青临睡的正香，不知道季承肃的举动，她只依稀觉得有人一直在看自己，好似在打量一只烤乳猪。
　　烤乳猪是什么味道的，青临突然便醒了。季承肃颇为尴尬，他坐在床边偷视，有些被抓包的尴尬。“你说…烤乳猪是什么味道…”他连忙解释。
　　又说梦话了，青临暗自叹息。
　　日上三竿，青临没睡很久，却睡得很熟。季承肃倒有些饿了，他想起穆王的事，便想着先在饭桌上说了。
　　青临头次遇见季承肃在饭桌上同她说话，他说得很快，对于穆王毫不留情的那巴掌，季承肃是卯足了力气跟青临说的。青临自然没忍住笑了出来，“想不到穆王竟这般心急，惠王挨这下可谓哑巴吃黄连。”
　　“何止是吃黄连。”季承肃会想起穆王当时的手劲，“穆王能用二石弓于一射之地外穿扬，其力气可想而知。”惠王当时说话都喷出了血沫，可知穆王是毫不留情。
　　“这下他二人是结怨了。”圣人与四妃本就有些水火不容，四妃皆是自章明皇后便跟随官家，自然对这位年纪尚轻的继后无甚多感。“许淑妃自然是穆王派，若是圣人对许家的势力有所考量，惠王可就未必能争得过穆王了。”
　　四日后集贤院揭匾，官家病中，穆王禁足，揭匾竟由太子代行，气得穆王呕了血，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素服：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