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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暗香浮动月黄昏(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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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吾回过头,眼前的场景悠悠晃晃已经变了。
她微微抬起头便看见夷则的下巴,一时间有些迷惑。
“程玺?”
夷则浑身一颤,迅速收回眼神,“你喊谁?”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没有逃掉,织吾张开嘴,余光瞥见马车上的女子,于是便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做了梦,没睡醒。”
“嗯。”
一行人停在梁州城门前,织吾突然闹了脾气,怎么说都不愿意进城。
小姑娘下了马扭在一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苍舒影川那一大堆道理听进去。
阳光刺眼,她靠着马肚子等待,等着夷则开口顺应她绕道。
可惜,夷则没有,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自己一人走进城门了。
她咬着唇,看着夷则将过所递给城门的守卫,脑海里闪过那个少年大声叫门的场景。
南吕叹了一口,这两人啊!罢了,还是得靠他出马。
他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将织吾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她:“小九,你和哥说说你为什么不进梁州城,是不是之前发生过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南吕的脸,心里一直在想他和夷则的关系是否真的可靠得如明日所见那般。
须臾,南吕试探性地道:“你是担心夷则?”
“没有。”
“你应该知道了吧?”他顿了顿,“梁州程府的事。”
果然。
小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出卖了她。
倒是一个好姑娘,夷则眼光没错。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小姑娘!你担心他,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好好和他说?”
“我……没有身份。”
南吕一怔,他不知道李见寒的事,只道这男女之情,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话还没开口,抬到一半的手便被一颗飞来的石子打中,顿时疼得他大叫,转头看见夷则走了过来。
“是不是你!”他懑愤问到。
夷则手里拿着油纸包,两手一摊耸耸肩。
“不是他,他手里都拿着东西呢。”织吾嫌阳光刺眼,稍稍挪动了一下,借着南吕的个子躲了个阴凉。
南吕重重哼了一声,“蛇鼠一窝!”
听到这话,织吾猛地一跳,恰好撞到了夷则身上,他急忙稳住她,微微蹙眉,“你怎么惹了她?”
南吕不解,他有做什么吗?没有啊,喃喃道:“我就只是说了个蛇鼠一窝啊……”
这一刻,夷则心里的猜测落到了实处,小姑娘就站在他旁边,手里捏着热乎乎的甜饼,却依旧有些不安。
“小九,你怎么啦?”南吕挠了挠头,眼睛瞟着不远处马车上频频往这边张望的女子。
夷则缓缓道:“你……知道程玺的事了。”
他说的平静,并不是问句。南吕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嗯。”
毫不意外,夷则点点头,带着她走向城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我不想进城去。”
“没关系的,小九。那些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谁还记得啊,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可不是我的风格。”他神情明朗,像是真的不介意了。
“再说,梁州城里有一座望月塔,江景一绝,我想带你去看。”
他的语气,只差说不容置疑、不容反驳了。
织吾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最终,当她身处坐在阁楼喝茶的时候,才开始回想自己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他说服进城的。
原来是当看见他眼底黑青一片的时候,自己才恍然想起:他这久好像就没好好休息过。
*
夷则说的没错,望月塔的江景的确值得,只是……这赏景的姿势有些危险。
她一只手紧紧扣住一侧的垂脊,脚背也绷得很紧,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掉了下去。
反观一旁的夷则,再轻松不过了,两只手垫在脑后,躺着看满天繁星,还时不时地和紧张兮兮的织吾介绍着参与商。
她听没听进去,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反正夷则心情很好。
这地方是他几年前在梁州城最长呆的地方,经常一呆就是一夜。
过了一会儿,夷则摸出一一坛酒,喝了一口就舒服的长叹,随即递给织吾。
她微微转过头,“不喝”
“喝一口嘛,程玺酿的。”
听到他极为轻松自然的说出这话,她思忖片刻,伸出手等着他把酒壶放在她手上,她可没有这个本事能在高楼房顶边边上来去自如。
酒坛有些重,她一只手没法托住,于是颤颤巍巍地两只手去接,整个人抖得厉害,连带着声音也如此,“你扶我一下。”
夷则笑声清朗,低喃一句:“胆小鬼。”
闻言,她不服气地接过酒坛猛地喝了一口,推开他的手,自己扶着垂檐缓慢地蹲在那儿,试图证明自己并非胆小鬼。
夷则嘴上笑意不减,但却已经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
见她真的站了起来,声音的颤意没有散,却一脸惊喜地和他说:“看,我能行!”
“对呀,你能行。”
高处风更甚,猎猎地从她背后吹来,鼓动了她的衣发。如今的她,已经不再穿黑色的衣服了,因为没有。
每到一座城,夷则便会寻成衣店,给她买好几身衣裙,颜色活泼明媚,和她以前的一样。
起初她有些抵触,可夷则把她之前的黑衣全部扔了,总不能不穿衣服出门吧,慢慢地她重新接受了这些衣服。
甚至,不知不觉中冰封的心逐步活络了起来。夷则看着有些时候她小女儿的态势,竟有一丝欣慰。
几口酒下肚,她有些不清醒,揪着夷则的小手指,开始了胡说八道。
一会儿指着西边的星,说是公鸡;
一会儿又说东边的星,是寻根星
……
总有她说的。
夷则的嘴角扬起后就没有再放下,好耐心地陪着她天马行空。
有一会儿她没有动静,夷则以为她终于说累了,正要将披风给她盖上,却突然听见她说:“你本名是程玺?”
夷则手上动作一顿,她那双眼可不像是酒醉。
小姑娘居然学会了骗人。
“不是。”
“那个故事,我没有听完,你可以再和我说说吗?我酒醉了,记不清的。”
夷则轻笑出声,挑着眉道:“好,说给你听,那你自己盖好,冷病了可不管你。”
她很乖,连忙盖好披风,整个人缩成一团,双眼眨巴期待地看着他。
故事重新被讲起,有些出入,但不多。
确有程玺这个人,但不是他,而是他那个鲜少露过面的表弟。那年,他查明了程家灭门一事,回想起这些年自己的日子,顿时怒从中来。
一刻都不曾停息,也不顾主上的阻拦,一意孤行冲到了梁州城。
看到杀人凶手过得风生水起,一家人和乐融融。
他敲开那扇朱红大门,言明身份“程大善人的侄子”。
可谁料,不但没有允许入内,甚至瞬间涌出一群护卫将他围住,街上一时聚集起了很多人,那些护卫开口便说他是冒充老爷已亡故人身份,妄图得到钱财。
正如梦里所言,他那舅父在梁州城声望很高,那些人自是更相信舅父了,于是烂菜叶、鸡蛋一众东西砸向了夷则。
很好,他擦去眉毛上滴下的蛋液,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当夜,程府迎来了“飞天客”,准确来说,是偏角的程玺屋里。
夷则至今还记得那个年岁和他差不多,却病魔缠身的人,一靠近便是浓烈的药味夹杂着血腥味。
少年程玺看见他,并不惊讶,反而脱口而出喊他:“你是表哥,司南青”
夷则挑眉,又听他道:“我曾经见过姑姑的画像,你和她长得很像。”
夷则这人一生无羁,好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没人知道他的母亲是那个例外。
他眼睑微缩,不停地抖动,“你想死?”
程玺躺在床上,眼神放空,“表哥,我知道你来程府的目的,我可以帮你,不然以你一人之力,根本撬动不了他。”
二人不曾言明“他”为何人,但心知肚明。
“十多年了,他没有来看过我,放任我自身自灭,既不养我又何必生我?”程玺恨恨地锤着床板,单薄的垫子让这个程家少爷显得和身份不符。
“程家早就腐朽了,你应该知道,我和你里应外合,待你事成之后,送我去岭南。”
夷则嗤笑一声,手指亲捻暗红的剑穗。
“没有人可以和我谈条件。从此刻起,我,便是程玺,替你荣耀一回,挽回这窝囊了十多年的人生。”
程玺猛然弹起,咳得像是要把自己送走了一样,“那……岭南之事?”
“看我心情”
夷则眼神飘忽看向远方,描述得细致入微,像是眼前看到了曾经的一切。
织吾伸出手指头戳戳他,“然后呢?”
夷则拍开她的手。
然后?
然后他以程玺之名,活跃于商界,让程家再上了一个台阶。
程大善人开心极了,逢人就介绍他的打小就身体孱弱的三儿子得了神明庇佑,一夜之间便好了起来,还帮他撑起了整个家业。
他说自己终于可以颐养天年啦。
可,在他真的放手之后,程家的大厦眨眼便倾覆了。
“啊?为什么?”
“因为,他从开没有再上过一个台阶啊,那一年他的家底都被掏空了,表面繁荣罢了。”
“钱呢?”
“我送人了。”
那一年,买过他家粮食的人,突然以各种理由收到了意外之财。
当然,这事夷则没有说出口,任凭织吾怎么问,他都只说忘记送谁了。
再说程家大厦倾覆,的确是一夜之间。
“小九,你猜程府的大门为什么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