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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暗香浮动月黄昏(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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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为巧合的是,苍舒影川不会骑马,而织吾会。
南吕讥笑道:“苍舒小姐不会骑马,随从反而留了一批马给你,看来苍舒氏想害你的人不少啊。”
她惯会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事,这一番话自然也是置若罔闻了。
身旁的马打着响鼻,她厌恶地躲开身子。
仰着头小心翼翼看着织吾,“小九姑娘……”
织吾的帽檐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就从夷则身前探出身子,一脸为难的看看那匹马,又看看她。
“确实不能让你骑马,不然受了伤更麻烦。”
听到了一丝希望,她连忙点头。
“那……不如你雇一架马车,带车夫那种。”
她一滞,脸上的情绪顿时僵住。
夷则伸出手将她的头搬回来,“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可这三人俨然没有想帮她的样子,无奈之下,她还真的请了一个车夫。
马车咕噜咕噜压在泥土道上,声音有序沉稳,织吾就是在这样的声音里睡着的,手上还握着的水壶摇摇欲坠。
夷则见状,将她的披风拉近了些,又将水壶拿过去,转头继续和南吕说话。
沿着这条路再走十多里,就进入梁州了。
一个是非之地。
南吕有些犹豫,想了很久,还是说出来:“要不咱绕道吧?”
“绕道,你觉得这东西能在清明前赶到?”
“可……前面就是梁州了,你……”他转动眼珠,看向了夷则怀里的人,一时心有不安。
小姑娘恰好在这时蹭了蹭头,试图寻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方,陷入了沉思。
怀里的小姑娘恰在这时微微张开了眼,神情迷蒙,随即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之际,她站在梁州城墙,风很大,吹得人都有些晃动。
城墙上歪歪斜斜站着几个士兵,无精打采的。
突然城墙下传来一道低醇男音:“城楼上的兄弟,我是程玺,外出查庄子回来晚了一些,麻烦开一下门。”
织吾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趴在城墙上往下看去。
少年身骑白马,微微仰着头,玉冠束起的黑发随着大风飘扬。
她身旁的士兵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随便看了一眼,小声抱怨道:“这程家啊,得亏这三公子了,不然早塌了。”
身后的人附和着摇头,“谁说不是呢。”
随即手一扬,很快厚重古朴的城门缓慢打开了。
少年策马扬鞭,笃笃地马蹄声在宵禁的夜里尤为突兀。
背影太过熟悉了,她直觉认为那是夷则,提着裙子就跑下城楼,追在他身后。
“夷则,你等等我。”
可少年并没有回头,脚下步伐依旧很快。
她根本追不上一匹马,反而让自己累得大喘。
少年身姿消失在了街头,只留着转角处忽明忽暗的灯笼。
风一来,灯就灭了。
顿时,周遭黢黑一片。
织吾心下一紧,连退几步紧紧靠着身后的柱子。
耳边传来窸窣声,她惊得大叫一声,那声音停了,可没过一会儿又响了,而且听着动静是越来越靠近她了。
她睁大了眼,只能模糊看得出大一点的物件。
不管了,她握紧了拳转身就朝夷则消失的方向跑去。
不知转了几个弯,反正就这一条路,不会有错,终于看见夷则骑的那匹白马。
她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那白马回过身子踏了几下马蹄,随即仰着身子蹄叫几声。
耳边的悉索声瞬间消失。
她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站起身踉跄着朝它走去,抓着缰绳时仍旧没有平复剧烈的呼吸。
程府广梁大门,气势恢弘。大门并未关严实,留着一丝够一人进出的缝。
忽然,织吾听见夷则的声音,她连忙推开门,“夷则?”
没有人回她,除了痛苦压抑的闷哼。
她已经进到了程府的宅院,可是硕大的程府竟没有一个人,就连门房都没有。
循着声音,她找到了夷则。
头发凌乱,眼底通红,揪着衣襟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夷则!”
织吾跑过去拉他,却被他的眼神震慑住。
“滚!”
夷则的脖颈间有黑纹爬升,她猛地缩回手,“这是……”
还不及她反应,耳边又穿了窸窣声。
抬起头,竟看见房梁上盘着两条蛇,身体上印着金环,竖着的瞳孔里倒影着她煞白的脸。
“嘶嘶”
她一动也不敢动。
“嘶嘶”
夷则大呵一声,抽出腰间的剑掷去,两条蛇被他定在了那儿,眸子依旧紧紧盯着织吾。
“还不滚!”
织吾一瞬间鼻头微酸,带着哭意道:“我就不走。”
屋内虽有两条蛇伺机而动,但有夷则在,她就不怕;而屋外根本不能想象还有些什么潜藏在黑暗里。
“没说你。”
他的汗浸湿了头发,顺着鬓边滴落,说这话平和又无力。
闻言,织吾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就着一旁的垫子靠坐在一起。
扫视了一圈,这竟然是程家的祠堂,一盏盏烛火在密密麻麻的排位前点着。
织吾不着痕迹朝夷则挪了挪,夷则侧首,“怎么?怕啊?”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夷则只是轻笑一声,道:“这是我舅父一家七十三口人。”
他的语气里含着不屑。
“哦。”
织吾其实依旧没能看清他的脸,哪怕近在咫尺,但她潜意识就是知道他是夷则。
“你刚刚唤我什么?”
“夷则啊。”
他一怔,蹙着眉,“姑娘怕是认错了,我叫程玺,并非什么夷则。”
织吾不解地转过头,迎上了他的目光,清澈透亮。
不,这就是夷则的眼睛,她不会认错。
但既然夷则不愿说,那她就不再多问。
见她神情变化得很快,程玺微微一笑,扭动着脖子,这小姑娘的出现让他心情有些好。
“想不想听故事?”
织吾抬头,并没有说话。
“你想不想听都无所谓,我想讲你就必须听,不然我放蛇咬你。”
果然凑效,小姑娘缩了缩肩膀。
他的舅父早年间来到了梁州,粮食生意做得很大,没出几年便成了城中首富。
程舅父的粮仓价低公道,还时常广施粥铺,朝廷有难时他还捐了不少粮钱。
城中百姓都很认可他,称他为程大善人。
“你说,他是好人吗?”
织吾点点头,道“是”。
夷则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张扬猖狂,扯动了内里,引得一阵咳嗽。
她轻拍着他的背,触手间心下大惊。
这时的夷则非常瘦,衣着单薄,摸上去就是骨瘦嶙峋,可一个人怎么会有两条脊椎?
再一探,不对!那不是脊椎,是蛇!他体内有一条蛇!
“你背上……”
“嘘”他将手指竖起放在嘴前,“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程玺嘴角斜斜上扬,眼波流转间有一丝魅惑,让那双清透的眼多了一丝颜色。
“我舅父啊……到底好在哪里呢?是卖陈年粮好呢,还是杀人好呢?”
程家上一辈就他舅父和他娘兄妹两人,当年也算得上是江南书香门第子嗣。
家中长辈寄希望于舅父,希望他能考取功名,扬耀门楣。
可惜,他是个不成器的。
吃喝嫖赌是一样不落,表面的彬彬学子样没伪装几年便被拆穿了。
于是他的妹妹成了族中长辈口中用来比对的人。
他的日子急转直下,而那个温婉贤淑的妹妹转眼就成了他眼中钉肉中刺。
后来,他被骂狠了,趁夜逃离了。
而同一夜,程家满门死于匪盗之手。
那面程家姑娘最喜的花墙上留了七个血掌印……
一时间,城中传言纷纷,不少人替程家少爷逃过一劫感到庆幸。
讲到这儿,程玺的声音戛然而止,晦暗不明看向了那一桌子的牌匾。
“是他杀的?”
程玺转过头,见她头发搭在了白净的脸颊上,抬手将它拂开,动作轻柔自然,只是那双眸子有一些失焦。
“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会白了头呢 ”
答非所问。
织吾也不恼,“大概和你一样,心事太重。”
他轻声一笑,不否认。
那些牌匾就是他的心事,牵扯出一连串的心事,诸如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刚刚那些黑纹和蛇又是什么……
织吾突然发现,夷则原来真的和她一样,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难以言喻表。
她轻叹一声,想看清楚他年少一些的模样,是不是和现在没什么变化,还是会显得稚嫩。
毕竟他比现在矮了一些。
片刻后,他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声音突然有些空灵。
“时辰不早了,你该走了,不然,蛇来咯。”
她一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提起脚就往外走。
月亮像是挂在树上一样,月光铺洒下来,将小姑娘的背影照得有些神圣,让人忍不住有想靠近的感觉。
黑衣银发,仿佛泛着光,她走得很快,甚至感觉她一步一响,可他并没有看见她身上有铃铛。
“喂”
少年声音朗朗。
织吾停住脚,心里依旧存着气,不愿意回身,只微微侧过头,心里想:知道这么黑的时候赶走我多么不对了?那就权当我给几年后的你一个面子好了。
却不成想,听到的竟是,“我忘了问你,你是谁 ,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