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耀眼的你》温岸

4、第 4 章

　　陈少兴前段时间和嫩模谈恋爱的事，搞得一地鸡毛。他爹气得心脏病差点犯了，干脆直接停了他信用卡，将他流放到海城这边的公司，从基层做起。
　　试图想靠这种方式压制一下他的脾性。

　　殊不知天高皇帝远，陈少兴倒是活得更滋润了。

　　上司虽然不知道他身份，但一看他那贵公子的做派，就猜得八丨九不离十，这个主绝对是总公司里的哪个大佬安排来基层历练的。
　　几乎把他当菩萨供着，哪儿敢给他安排什么重活。

　　钱方面，陈少兴更不愁，毕竟周晨允在海城。
　　靠不了爹，他倒是心安理得的靠起了兄弟，直接住了周晨允公寓，钱不够了也直接朝他伸手。

　　这天周五下班，出了公司，陈少兴又去酒吧开了最好的酒，然后反手一个电话，说请周晨允吃饭。

　　“吃饭，还是买单。”周晨允直接揭穿他。
　　“都是。”
　　“没空，在家加班，记我账上。”
　　自从半月前，尤佳直播上说有喜欢的人后，周晨允加班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只有忙起来，才能甩掉那些莫名让人惆怅的情绪。

　　“可别啊，我们好久没见过了，出来聚聚。”陈少兴说，“如果你不来，我就去你家找你了。”

　　周晨允被拿捏到了软肋。
　　他在海城市中心有套公寓。
　　他之所以在现在这个电梯都没有的旧小区租房子，一是因为离公司近，二是环境安静。

　　他可不想陈少兴来破坏这份安静。

　　而且，他确实需要找人发泄一下。

　　一小时后，周晨允到时，陈少兴已经自斟自饮，喝了个微醺，见到周晨允就笑着打趣，“哟，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感觉像是阳气被人吸干了。”

　　周晨允没搭理他。

　　陈少兴看出不对劲了，端着红酒杯过来，伸手搭上他肩：“怎么了？谁惹你了？”

　　周晨允拂开他的爪子，仰面靠在沙发靠背上，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然后指使陈少兴。
　　“给我杯酒。”

　　陈少兴也不介意。
　　殷勤地给周晨允倒上，又递给他，然后陈少兴端起自己的酒杯，想和周晨允碰一个，他已经仰头饮尽。

　　陈少兴：“……”
　　他蹙了下眉，“兄弟，有情况啊，到底什么事儿。”

　　周晨允懒得理他，自己拿过酒瓶，又到了一杯。

　　“得了，不说就不说吧，回去看看小仙女的直播就好了，毕竟她可是包治百病的灵药啊。”陈少兴怪笑着瞥周晨允，眼中尽是揶揄。

　　陈少兴当初被周晨允放鸽子，就知道那个小仙女存在的。
　　平时没少拿她打趣周晨允。
　　周晨允也坦然接受。
　　起初不喜欢尤佳时，他没觉得有什么，喜欢后，听旁人提到她，更觉得心情舒畅。
　　但今非昔比，听陈少兴拿尤佳打趣，周晨允心中的那个疙瘩，越缠越紧。

　　“闭嘴，喝你的。”
　　话音落，又是一杯入喉。

　　陈少兴：“看我把你灌醉，怎么套你话。”

　　周晨允心事重，越喝越清醒，一心想要套话的陈少兴倒是喝醉了，闹得不行。
　　看周晨允拿起手机反复刷新小仙女开没开播，他直接夺过手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听不懂的鸟语，还花孔雀开屏，拿着周晨允手机对着自己反复自拍了起来。

　　当晚，周晨允将陈少兴扔在酒店。
　　自己叫了一个代驾回家。

　　好久没喝这么多了，上楼梯时，周晨允都觉得脑子的水晃荡得人头晕目眩。
　　他扶着栏杆站在楼梯上稍作停息时，背后传来轻微的上楼的脚步声。

　　然后，足音轻停。

　　“周先生？”
　　背后咫尺，尤佳迟疑的声音传来。

　　顿时，周晨允背脊肌肉倏然绷紧。
　　他已经好几天没去买鳗鱼饭了。

　　尤佳借着昏暗的灯光，确认是周晨允后，三两步上前，站在他同一阶上，微微仰头看他瘦削的侧脸。

　　“你喝酒了？”

　　周晨允深吸了口气，转眸看尤佳，眼底蔓着熬夜和醉酒的红血丝。

　　“嗯，喝了点。”
　　声音嘶哑，像是重感冒了一场。

　　尤佳被吓了一跳。
　　这样子的周晨允，看起来比她还像个病人。

　　尤佳拧眉。
　　心说，这哪儿是喝了一点啊。

　　她还想说点什么，周晨允收回目光，扶着栏杆摇摇晃晃、步履匆忙地继续往楼上走。

　　这时候，理智不太清醒，他不想和尤佳离得太近。
　　然后，他踩空了。

　　“小心。”尤佳眼疾手快，在他后腰上托了一把，帮他稳住身形。

　　周晨允不动了。
　　浑身僵硬。

　　尤佳确认他站稳后，快步，再次和他同阶，明亮的眼担忧地望着他，“我扶你吧，周先生。”

　　周晨允其实没那么醉的。
　　只要慢慢走，不会有多大问题。

　　但他却鬼使神差地对尤佳说：“谢谢。”

　　于是，尤佳松了口气，搀着他的右手臂，慢慢地，一阶一阶地往楼上走。

　　“周先生，少喝点酒，身体要紧。”
　　“嗯。”
　　“周先生，你家有牛奶吧，等会儿回去喝杯牛奶，会睡得舒服一些。”
　　“好。”

　　周晨允轻声应着，心里难过的情绪却越积越深。肢体轻触间，周晨允更清醒了，他能感受到了尤佳宽大衣衫掩盖下，嶙峋凸起的骨头。

　　那些，都是尤佳生命在一天天衰败的证据。

　　就像是黄昏。

　　它要融入黑夜。
　　而他，无能无力。

　　那一刻，周晨允眼眶发热，他眨了眨眼，将难过的情绪逼回去，然后微笑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尤佳。”

　　“怎么了，周先生？”
　　尤佳仰起头看他，脸颊清瘦尖削，目光却明澈如未曾亲历过人间苦难的孩童。

　　周晨允轻捏拳，“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务必告诉我，不要嫌麻烦。”

　　哪怕尤佳不喜欢他，但他还是想要、忍不住靠近她。
　　哪怕是以朋友的名义。

　　以朋友的名义就好。

　　尤佳露出白牙灿然一笑，“好的。”

　　第二天，周晨允醒得挺早的。
　　但他穿好衣服后，并没有出门，而是笔直地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门锁旋转的轻响。

　　周晨允深吸口气，站起身，打开了房门。

　　尤佳背着一个大包，站在门口。
　　这是她要去医院化疗，常见的装备，以前尤佳对他说过，或许该说【晨光】。

　　周晨允目光只在尤佳包上短暂停留一瞬，就移开。

　　“这么早，要出门吗？”

　　尤佳从来不是卖惨的性格，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就好像她头上的柔顺漆黑的假发遮挡了被剃光的头皮，没人知道她其实早就病痛缠身。
　　所以，他也不应该知道。

　　“嗯，今天有事。”尤佳笑着指了下脑袋，“你头好点了吗？”

　　周晨允：“好多了，谢谢你。”

　　尤佳噗嗤笑了，“昨天已经说过了，周先生，我赶时间，就先走了。”

　　尤佳刚要转身，周晨允出声，“尤小姐，你去哪儿，我送你。”

　　尤佳：“不用。”
　　周晨允两步走上前，与她保持半臂的社交距离：“走吧，就当昨晚你扶我回家的报答。”

　　尤佳推辞不过。
　　“长信路方便吗？”

　　长信路距离医院还有几站路，尤佳觉得在这里下车，周晨允不会发现什么。

　　周晨允：“方便，我正好顺便要去那边的超市买点东西。”

　　周末堵车，平时十来分钟的车程，走走停停，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和周晨允处在小小的铁皮箱子里，今天尤佳话少了很多。
　　好在周晨允也不是话多的人，这才让尤佳放松了不少。

　　“就在这儿停就行。”尤佳指了指路边。
　　周晨允靠边停车，尤佳开门下车，躬下身对周晨允道谢：“谢谢你，周先生，以后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开口。”

　　“那今晚上帮我留一份鳗鱼饭，可以吗。”

　　“当然可以。”

　　“晚上再见。”周晨允微笑着说。
　　“晚上见。”尤佳后腿两步，朝着人行道走去。

　　周晨允并没有急着开走，目送她走远，然后在前方的公交站牌停下，然后上车。
　　他才长长舒出口气，开着车，慢慢汇入车流之中。

　　-

　　“尤小姐，你现在状态越来越不好了，哪怕化疗控制，但癌细胞也发生了脏器的转移。”医生说这话的时候，尤佳从他眼底看到了怜悯。

　　尤佳却笑了笑，很平静。

　　当初医生就说过，不化疗，她就只有三到四个月可活了，化疗能一定程度上延长生命。

　　一定程度。

　　尤佳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

　　她已经挣扎着求生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什么好不满足。

　　而且她身体状态，她最清楚。
　　越来越容易发烧，身体里的阵痛也越来越强烈，春节过后，好多次睡梦中，她都觉得有人在拿着钻头，朝着她的皮肉骨头里钻。

　　脸色也越来越不好。
　　现在出门，她都需要化淡妆，以此来掩盖日益明显的憔悴，不然像鬼。

　　“许医生，那我还需要来化疗吗。”尤佳轻声问。

　　许医生：“尤佳，这个需要你自己决定。但是你也知道，每一次疗程对你的身体机能打击也是非常大的，我建议你还是住院观察，后面有什么问题，能急早就医。”

　　尤佳沉默了会儿，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许医生，但我不想住院，你给我多开一点药吧。”

　　是的。
　　她不愿意住院。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
　　她不想把所剩无几的时间，浪费在医院里。

　　从医院出来后，尤佳直接去了便利店。
　　林姐看她这么早来有些吃惊。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尤佳说：“检查完了，也没事，就过来啦。”

　　“……怎么样？”林姐问得迟疑。
　　“挺好的。”尤佳说，“好得特别多。”

　　林姐开心地直拍胸脯，“吓死我了，看你这段时间又瘦了一大截，我还担心来着，果然不要瞎担心，要相信现代医学。”

　　“嗯，是的。”

　　阳光照下来，暖洋洋的，尤佳坐在收银台后，扬脸眯眼对林姐笑，像是一只懒洋洋的猫。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尤佳，林姐有点想哭。

　　她偷偷背过身，擦了下眼睛，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下午五点，天刚擦黑，周晨允就来了。不需他开口，尤佳笑着将鳗鱼饭递给他。

　　周晨允笑着接过，拿出手机准备付款。

　　尤佳说：“不用了，今天我请你。”
　　说着，她已经飞快扫码付款。

　　“为什么？”
　　“心情好啊。”尤佳歪了歪脑袋。

　　周晨允看着尤佳灿烂的笑脸，也被感染到了。
　　他不想扫尤佳兴。
　　“那谢了。”

　　而且，他也希望，能和尤佳有更多的亏欠和牵绊，那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对她好。

　　“不客气。”尤佳眉眼弯弯地朝他摆了摆手。

　　周晨允回到家后，放下鳗鱼饭，又等了会儿，拿出手机给尤佳发了消息。

　　晨光：【今天是不是你检查的日子】

　　小仙女：【是的】
　　晨光：【怎么样？】

　　小仙女：【特别好特别稳定，你放心】

　　周晨允缓下心，又问：【今晚还播吗】

　　小仙女：【要播，我以后要多播】

　　以前尤佳直播时间都不定，也不会天天播，要看安排，以及当天的状态，还有有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事。
　　一般一周就播个两三次的样子。

　　现在突然要“多播”。

　　周晨允没觉得高兴，倒是心中咯噔了下，短短时间心情的变化，就像是在坐云霄飞车。

　　他迟疑地问：【为什么？】

　　小仙女：【多播多赚钱啊，谁不想钱多一些呢】

　　周晨允松了一口气，浅笑着打字：【那你今晚把礼物通道打开，我给你刷礼物】

　　小仙女：【不行，你不能刷】

　　周晨允纳闷。
　　【为什么】

　　小仙女：【因为你刷得太多了】

　　周晨允：【那我刷小的】

　　小仙女：【那行，十块钱以下的】

　　周晨允答应得好好的，晚上在小仙女的直播间，刷了1000个【冰淇淋】，每个九块九。

　　直播间的粉丝都懵逼了，纷纷求问。
　　【晨光大佬，今天玩儿的什么情趣呀】

　　【我今天高兴】

　　是的，他高兴。
　　尤佳的病情能稳定住，对他而言都是值得庆祝的天大好事。

　　尤佳却不太高兴了，还没直播完，就私信他。

　　小仙女：【你怎么回事鸭】

　　周晨允几乎都能想到她蹙紧眉头的小表情，站在阳台盯着手机，低笑了声。
　　【我不是说了，今天高兴吗，你就当我是善财童子吧】

　　等了会儿，尤佳消息发过来。
　　【晨光，你真的不必可怜我的】

　　语气莫名的有点严肃。

　　周晨允一愣，斟酌着打字。
　　【我没可怜你】

　　我喜欢你。

　　但这句话，他万万不能说。

　　小仙女不说话了。
　　好像是生气了。

　　认识这么久，尤佳还第一次闹小脾气。

　　周晨允有点慌。
　　在他保证以后真的不刷礼物了，尤佳才发了一个凶狠敲打的表情包过来。

　　小仙女：【这么保证还不够】

　　晨光：【那你想要怎么样】

　　小仙女：【地址给我，我给你寄礼物】

　　周晨允突然发现，自己被尤佳套路了。
　　【你这是图穷匕见？】

　　小仙女：【是的】
　　小仙女：【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坏人，不会顺着地址摸上门，打扰绑架你的。你可以写一个大概的地址就行，我就是想表达一下我对你的感谢】

　　周晨允思索了会儿，回复尤佳。
　　晨光：【给你可以，但是不能太贵重的礼物】

　　小仙女：【你看我是那种能买得起贵重的礼物的人？】

　　周晨允失笑。
　　然后将自己在海城的那套公寓的地址发给了尤佳。

　　小仙女：【收到，大佬，你等我礼物】

　　尤佳今天从医院出来，就给自己罗列了一个遗愿清单。

　　1.多直播。
　　2.给晨光寄一份礼物。
　　3.过好每一天。
　　4.去咨询一下专业机构，她死后会将房子出售，捐给那些失学女童。
　　5.如果有可能再要一张晨光的照片，然后放到她骨灰盒前，她想去了另一世界，也记得他的样子。

　　第二天，尤佳去了商场。
　　听说她要买毛线织围巾送朋友，售货员极力推荐她买成品，说成品更好看，也更有质感。

　　尤佳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麻烦你把那卷浅灰色的毛线给我看看。”

　　以前妈妈就给爸爸织过一条围巾，她笨手笨脚的，织得很粗糙，比不上成品。
　　但是爸爸整个冬天都带在脖子上。

　　那时，年幼的尤佳也嫌过没买的好看。

　　爸爸却笑着抚摸她脑袋说，这一针一线都是妈妈的爱，买的可比不上。

　　小时候，尤佳不懂。
　　现在却明白了。

　　尤佳的感情不能说出口。
　　却迫切地想要织出来。
　　送给这个世界上，她最感激最喜爱，想要铭记一生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