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不销魂》堃堃君

39、第六章 久别重逢 第二节

　　商残梦一手持剑，一手拉起莫嫣然，“莫姑娘，别怕，有我在。”莫嫣然乍然见他，眼泪一下子溢出，瑟缩在他身后。
　　商残梦向着男人沉声道：“看阁下身法在江湖中该是有名号的，何以干此下流勾当？”
　　男人瞟了商残梦一眼，“凭你也想英雄救美？”他一跃上树，手掌轻拍，一圈黑影幽灵般出现，将商、莫包围。
　　商残梦低声道：“一会儿有机会，你不要管我，往西面逃，知道么？”莫嫣然苍白着脸点头。
　　男人望着她雨后梨花般的脸悠悠道：“怪不得薛牧云给这小妞儿迷的神魂颠倒，果然有点儿味道。”
　　商残梦一跃上树，挺剑急刺。
　　男人轻飘飘避开，“哎呦，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性急。是急着跟这娘儿们一度春宵吗？”
　　商残梦怒道：“急着送你归西。”
　　男人嘻嘻一笑。他看似不正经，但手下招式并不含糊，反应极快，每每能够预判出商残梦的出招。后者一面进攻一面留心观察，他已确定对方定是易了容。
　　但不管商残梦如何逼迫，对方只用最基本的外门功夫应对，甚至只防守不进攻。商残梦蓦地惊觉对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刷刷刷”抢了几剑，将对方逼退，拦腰抱起莫嫣然跃上枝头自西南方突围。
　　那群黑衣人眼见商残梦冲了过来，急忙抢上阻拦。商残梦左手夹紧莫嫣然，右手将宝剑横扫，几个黑衣人应声而倒。眼见就要从豁口冲出，耳后忽有破空之声传来，商残梦只得回身挡格。一队援兵携了弓箭赶来，无数支箭挟着“嗡嗡”声向商、莫二人飞来。商残梦将宝剑舞成一团光影，将莫嫣然护在中央。这边黑衣人将西南的空缺补上，二人又被围在中心。眼见对方人越来越多，箭源源不断，商残梦的额上、鼻尖冒出汗珠。他一个疏忽，左臂给箭划开一个口子，动作越发迟滞。
　　莫嫣然叫道：“商公子，擒贼先擒王。”一句话提醒了商残梦，他将宝剑用力向空中一掷，撕开外敞，将内力灌注其上，外敞顿时鼓荡生风似一面旗帜，他身子急旋，将无数箭矢裹入其中。他看准人最多的地方，将箭矢回掷。黑衣人瞬时惨叫连连，摔倒一片。商残梦跃起，接住落下的宝剑，他在空中便已急掠，挟着坠落之势直刺男人咽喉。
　　男人本以为势在必得，方有些松懈，哪知形势急转而下，一惊之余，身子□□，斜斜划开数尺，左手一抖，变作勾状直捣商残梦心口，这一下快似闪电，后者动作稍慢了一点，心口衣襟被抓下一块。二人皆怔了一怔。商残梦沉声道：“水若寒？”
　　男人嘿嘿冷笑，手一扬在脸上一抹，登时露出一张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这张脸并不丑，但眉梢眼角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阴森之气，莫嫣然莫名打个寒颤。
　　商残梦怒道：“你明知莫姑娘是宗主要的人，还敢拦阻？”
　　水若寒挑挑眉，“你若没有认出我，我还能放你一马，如今，便只有要你命了。”
　　商残梦落拓一笑，“我商残梦残命半条，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水若寒道：“我会给你烧纸的。”
　　商残梦道：“纸倒不必，多送几坛酒来。”“来”字话音未落，他已飞身而起，斜劈水若寒。
　　水若寒身子后倾，游鱼一样自商残梦身下滑过，他冷笑一声，“你也会偷袭。”
　　商残梦阴着脸不说话，他方才一剑已用了八成功力，对方竟能毫发未伤，实力不容小觑。他聚敛心神，专注对付水若寒。
　　二人以快打快，招式未用老便已变招，展眼十几招即过。
　　水若寒冷笑道：“你功夫可比我想的要高，看样子素日里是深藏不露啊。”
　　商残梦哼了一声，“彼此彼此。”
　　他二人虽同列幽灵宫侯位，但素来面和心不和，二人皆怕对方留有杀手锏，都加倍小心，因此这一站便十分损耗精神。
　　三十招后，眼见谁也赢不了谁，二人心中均焦躁起来。
　　水若寒向黑衣人喝道：“愣着什么，先把这娘儿们带走。”
　　黑衣人应了一声，有几个上前来抓莫嫣然，他们知道对方没有武功，料想必是手到擒来。哪知对方抖出一股白色药粉，瞬时被呛得大咳。莫嫣然绕着树木左兜右转，黑衣人一时间倒也追赶不上。
　　水若寒骂道：“一群废物！”他急攻几招，将商残梦逼退，同时划开数尺，探左臂去抓莫嫣然。他自知今日无法除去商残梦，只能先抓了莫嫣然再说。
　　商残梦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却于一瞬间反应过来，双手握紧宝剑将内力灌注其中，整个人飞掠而起。水若寒手刚要触碰到莫嫣然，寒光闪动，他急忙回撤，头发连同头皮仍是给削掉一大片，发髻散开，鲜血顺着一撮撮头发滴落在地。于此同时，商残梦心口也被他击中。
　　水若寒一怔，怒道：“你疯了？”
　　商残梦之前早已盘算好，利用对方受伤的间隙夹着莫嫣然飞身上树，向西南方奔去。
　　水若寒抢过黑衣人的弓箭，朝商残梦射出一箭，后者听到声音，微微躬身，箭夹着劲风自他头顶飞掠而过。这么一耽搁，商残梦强吊的一口气断了，身子直直坠下，眼见就要落地，他勉强提气，手在枝桠间撑了一把，再度跃上树梢，他身子不住晃动，带得整棵树也不住摇动。“嗖”，水若寒这一次同时放出两箭，分射商残梦和莫嫣然。商残梦拨掉一箭后，再想拨另一支已来不及。眼见那箭就要直穿莫嫣然心口，他来不及多想，身子一斜挡在莫嫣然身前。那箭带着水若寒内力，瞬时贯穿商残梦手肘。商残梦痛哼一声，左臂再也提不起来。
　　与此同时，水若寒已经追到，拉长声音道：“你若是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商残梦咬牙道：“离恨难远，忧从怀生。”
　　水若寒身子一震，目光闪动，“你知道些什么？”
　　商残梦沉声道：“看在你我同为宗主做事，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你说。”
　　商残梦探手入怀，突然右手急抖，十几枚铁蒺藜劲射而出，分射水若寒头、胸、腹三处要害。
　　水若寒脸色微变，左躲右闪，百忙中肩头仍是中了一枚，半边身子顿时发麻。他神色中有三分意外，三分畏惧，“你...出自玄机门？”
　　商残梦尚未答言，一黑衣人急急忙忙跑向水若寒，“侯爷，不好了…”说罢在水若寒耳边嘀咕几句，后者露出恨恨之色，“撤。”他们瞬时去得干净，这边商残梦则撑着宝剑喘息良久。
　　莫嫣然急道：“你怎么样？我扶你去村子里休息。”
　　商残梦摇头，“村子已被水若寒占了，我们往西走。”
　　莫嫣然点点头，搀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月光自枝头流泻下来，一泓泓，如秋水。
　　二人出了林子，又走出二里，在村西方一个小山包找到一个勉强可以栖身的小洞。莫嫣然扶着商残梦靠着洞壁坐下，眼见他嘴唇已毫无血色，衣衫已被鲜血染透，急忙翻出一粒药喂他服下。
　　商残梦闭眼缓了良久，方勉力道：“去把山上血迹清理干净，以免他们找来。”
　　“好。”莫嫣然答应着去了。
　　等她再回来时，商残梦已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如金纸。莫嫣然吓了一跳，急忙去探他呼吸，好在还有一口气。
　　她现在心乱如麻，也顾不得药物间相互作用，又喂他服了好几种。她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大约一个时辰后，商残梦睫毛微动，然后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莫嫣然焦急的脸。他盯住她看了看，沉声道：“扶我起来。”
　　“好。”莫嫣然力气不大，商残梦还得自己使力，挪动中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闷哼了一声。他望着自己左臂的箭蹙眉道：“得想办法把它取出来。”
　　莫嫣然望着那箭，眉头深深攒起。那箭已经将商残梦手臂刺穿，箭的头部带有倒钩，如果硬拔只怕还要再受一次罪。
　　商残梦突然灵机一动，右手挥剑，将箭杆削断。他点了自己伤口处几道大穴，对莫嫣然道：“从箭头那边拔。”
　　商残梦的手臂已经高高肿起，伤口处已经变成紫色，不断有血流出。可以想见，但凡箭稍有搅动，他必然疼痛非常。莫嫣然扶住箭身，酝酿良久，终是下不去手。她望着对方毫无血色的脸，踌躇道：“你这么看着，我不敢拔…”
　　商残梦皱眉，将头别了过去。
　　莫嫣然深吸一口气，握住那箭狠命提起，一股鲜血随着箭杆急射而出。商残梦痛哼一声，额上青筋瞬时暴起。
　　莫嫣然急忙敷上事先准备好的药粉，但血流的太急，药粉刚刚敷上就被血冲散了。
　　商残梦眼前一阵发黑，咬牙狠命自衣衫上撕下一条布，一头衔在口中，另一手在伤口上方绕了几圈，将自己上臂紧紧箍住，血流方放缓。
　　莫嫣然趁机将伤口包扎好。
　　商残梦浑身皆已被冷汗浸透。莫嫣然又喂其服下数种药丸。
　　一番折腾，天已蒙蒙亮。
　　远方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莫嫣然变色道：“水若寒...”
　　商残梦将莫嫣然挡在身后，右手握剑，左手抓一把铁蒺藜。
　　但听山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向另一个方向去了。看样子只是个普通的砍柴人。
　　待那人走远，商残梦方低声道：“水若寒中了我铁蒺藜的毒，没那么快追来，你别怕。”
　　莫嫣然“哦”了一声，身子一松，斜斜靠在墙壁上，她一直精神紧绷，此刻松弛下来顿觉疲惫异常，不由闭上眼睛休息。
　　过了片刻，听得商残梦在翻找什么。
　　“莫姑娘。”
　　“嗯？”莫嫣然张开眼睛。
　　“给你。”商残梦递过一个干馒头。
　　莫嫣然一怔，“我不饿。”
　　“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命。”
　　莫嫣然只好接过馒头，费力将其掰成两半，将大的一块又递还给商残梦，“我吃不了。”
　　商残梦倒也没有推辞，接过馒头慢慢咀嚼。
　　二人吃着比石头还硬的馒头心中皆是感慨良多。
　　莫嫣然轻轻道：“今天真是谢谢你！我其实很害怕你会把我交给水若寒…”
　　商残梦淡淡道：“我奉宗主之命来接你，自然不会丢下你不管。”
　　莫嫣然道：“子玉...他...他是你们宗主？”
　　商残梦缓缓点了点头。
　　莫嫣然想起慕容山庄的血案，迟疑着开口，“幽灵宫是什么组织？里面都是水若寒那样的人吗？”
　　商残梦眉头微蹙，似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良久，他望住莫嫣然，郑重地道：“莫姑娘，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莫嫣然想也不想，“你不是坏人。”
　　“哦？”商残梦目中带了探究，“你确定？”
　　莫嫣然偏过头打量他，霞光映衬下，她的脸说不出的清丽绝俗，商残梦错开目光。
　　莫嫣然若有所思地道：“你身上...带着一股落寞沧桑的气息，我觉得带着这样气息的人不会是坏人。”
　　商残梦低低一笑，笑容中带了些许苍凉，“你错了，我曾杀过很多人，有些人...本不必死的。”
　　莫嫣然忽然想起水若寒曾提起“玄机门”，她虽初次听到，但也知绝不是什么好地方，一时竟无言以对。
　　商残梦神色郁郁，蓦地里叹息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铁蒺藜，他怔怔望了良久，叹息道：“多少年了，我以为此生都不会再用到它...”他用力一掷，仿佛要掷出全部的愤怒与不甘，一股劲风擦着莫嫣然脸颊飞出，“喀嚓”远处几株树木应声而倒。
　　莫嫣然打个机灵，沉默一会儿，低低道：“是我连累了你...”
　　商残梦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只望着洞外倒掉的树木出神，忽地低吟起来：“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
　　他声音本就低沉，此时更带了一股落寞萧索之意，如同滔滔江水裹挟着萧萧落叶，苍凉中带了无尽悲慨。
　　莫嫣然心中翻覆，脑海中浮出一幅画面，苍黄的天下面，一群黑衣人围攻一个少年，少年的黑发在风中飞扬，身上白衣已被鲜血染红，却仍挥舞着宝剑左冲右突誓死不降。那少年的脸忽而是商残梦，忽而是轩子玉。
　　商残梦唱了一阵，声音缓缓低下去，头一歪，似是睡着了。莫嫣然只觉得幽灵宫的人各个邪门，与星曜阁迥然不同。她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商残梦呻吟一声，她料想他伤口破裂，急忙起身过去看他。哪知刚到近前对方突然出手将她脉腕擒住，莫嫣然吃了一惊，但见对方眼里似有火苗在燃烧，喷薄而出的欲望似要将她吞噬，莫嫣然脑中一片空白，心骤然一沉，...商残梦忽又放开她，低沉着声音道：“莫姑娘，男人比你想的危险得多，不要相信你所谓的直觉，否则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说罢摇晃着起身坐到了洞外。
　　莫嫣然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怔了很久方缓过神来。她靠着洞壁缓缓滑下，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没了气力，心口兀自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