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蓄谋已久》洱羽

62、遗言

　　第二天的秀场后台。

　　这是一场直播，所有工作人员都严阵以待，杂物繁多，稍微不留意就会有一堆麻烦的事情搅成一团死结。

　　这群人里看起来最不紧张的，反而是钟锦锦。

　　他站在衣架旁，等着自己的模特们前来。衣架上封存的一件一件的设计成衣，都是季予走之前帮自己整理好成套封装的。

　　钟锦锦在现场甚至都不用费心再搭一遍，只等模特们到来，一套一套的穿上去走就完事了。他想到第一次和季予一起录节目的那次热场，自己当时反而比现在还紧张。

　　本来今天他还计划着和季予一起享受这最后的成就时刻，他原本想在谢幕的时候带着季予一起登台，现在所有的计划都破灭了。

　　都怪……傅丞明。哼。

　　也就是昨天季予拜托他的时候，钟锦锦才知道原来季予和傅丞明之前还有一只私联的手机！想到这里，他又在心里骂了一通傅丞明：墙角都挖到我身边来了！挖就挖了，还没保护好，你是男人么？

　　模特还没有来的迹象，钟锦锦干脆坐在衣架下面，掏出手机又上网去和黑子们battle了几个回合。他只顾着低头打嘴炮，没看到一双脚走到了自己面前。

　　魏鸣渊俯身看清钟锦锦在干什么，无语道：“你还有这个闲心？”

　　“嗯？”钟锦锦抬头，看到来人是魏鸣渊，便说：“有事吗？”

　　魏鸣渊没直接回答，也在钟锦锦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他顿了顿，才说：“季予，确定不回来了吗？”

　　钟锦锦听到他问季予的事情，好像找到了可以诉苦的同道中人：“唉，我也想他能来，可是……听他的意思，好像直到结束以后他都来不了了。”

　　“处理完家事也来不了吗？”魏鸣渊有点遗憾，“是他自己不想来？还是有人不想他来？”

　　“啊？”钟锦锦一时没反应过来，“谁？谁不想来？”

　　魏鸣渊看着钟锦锦清澈中带着愚蠢的眼神，心里很是叹气，要不是他这么好忽悠，自己上次也不会这么顺利地拿到季予的药。

　　“比如说，节目组就很不想他来。”魏鸣渊直接挑明了。他受节目的恩惠，却也没必要帮节目组藏着掖着。

　　“哪个人？！”钟锦锦几乎直接跳起来，一幅要去找人干架的样子。

　　“没有哪个人，用脑子想都知道。”魏鸣渊平静地说，好像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只钟锦锦一个人不明白。

　　钟锦锦一愣一愣的，他这么讲，好像自己没有脑子一样。

　　魏鸣渊看他还是迷糊，无奈地解释清楚，跟他打哑谜真的不行：“节目组想要热度，但不想要热度的来源。”

　　一个季予带来的几波讨论度，就足够节目组吃上一段时间了，但是这个人，抱歉，节目组是不想沾的。至少目前，不想沾染半分。

　　钟锦锦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一幅“渣男”的形象，利用完了就扔？

　　“那……有什么关系门路，可以帮帮现在的季予？”钟锦锦竟然试探着这样问。

　　魏鸣渊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起身就走了。

　　他边走边想：钟锦锦，我就提示到这里了，希望你……接下来的行为，如我所愿。

　　钟锦锦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好像有些傻，他挠挠头。突然又想到昨天自己被季予的那个电话打断了的思路：对啊，我也是有关系的人啊！

　　他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马上跑去外面找了个无人的地方，他往鼻子里灌了些纯净水，呛得自己喷出了厚重的鼻音，然后翻开手机播出了一个通讯录里十分靠前的号码。

　　“嘟——”没等几秒，对方就接听了。

　　钟锦锦赶紧吸了吸鼻子，攒出一副哭腔，委委屈屈发出小狗一般的呜咽：

　　“二姐——！呜……”

　　*

　　季予星夜兼程，终于赶到村口。像是知道他多年未回会对村落感到陌生一样，曾带他离开的李叔在那里接应他。

　　但季予终于站在奶奶的病榻前时，他以为自己本来忍不住悲痛而情绪失控，可真到了现在，站在那里的季予只剩下不解：奶奶连悲伤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奶奶不肯原谅他私自回来。

　　病榻上的老太太，勉强吊着一口气，无论旁人如何劝说，不肯睁眼看旁边的孙子一眼。

　　只是从她嘴里无力地吐着断断续续的混沌音节：“你……走……，快、走……”

　　季予走上前去，低头握住老人家的手。强忍了半天，还是有一滴泪水掉落在皲裂干枯的手背上。

　　季予竭力按压住发颤的嗓音，低声道：“对不起，奶奶，这次我……我没办法听您的话……”

　　老人家听到他这样说，竟然挣扎着想抽回被季予握住的手。她几乎油尽灯枯，连动动手指都成奢望，还不忘要含糊地说着：“走……走……”

　　季予不可能离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自己的奶奶还要把他往外推。他的情绪确实有些崩溃，只稍微闭了一下眼睛，满眼眶的泪水就再也无处可藏，肆意横流。

　　老人家的吐出的音节，已经从“走”变成了“滚”。

　　她毫无气势地残喘：“……滚……”

　　连季予身后的李叔也听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说：“季老太，都过去多少年了，临走前跟子孙好好道个别吧，不要让这辈子的仇怨带到下面去，这对季予也不公平。”

　　床榻上的将死之人，耗费了半天的心力挣扎，竟然真的将手从季予的手里挣脱了出来。她浑浊的声音说：“……不是……季……不是。”

　　李叔顿时无言。

　　季予眼睁睁地看着奶奶的手滑落下去，他浑身的温度好像也随着这只苍老的手被抽离而去。

　　这世界上唯一无理由疼爱自己的人，走了。

　　可自己违背了她的意愿，所以她走的时候没有看自己一眼，不肯让自己送她一程。她用行动证明自己不会原谅他。

　　季予的心一阵阵地发紧、疼痛，像被极细的钢丝捆住了一样，不得呼吸。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痕。季予想上前再最后抱一抱这位曾经保护疼爱自己的奶奶，这曾经唯一的亲人。

　　他还没弯下腰，就被李叔拉住了肩膀。李叔用眼神示意李婶上前，然后将季予往后拉扯。

　　“你奶奶之前的遗言，咽气之后，不许季姓的人沾染一下。”

　　李叔的这句话，无疑又给了还在悲痛中的季予重重的一锤。

　　季予红着眼眶，强行掰开李叔的手，转身又要向床榻走去，声音中满是悲凉：“为什么？那里躺的是我奶奶！”

　　我不明白，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您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奶奶，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见季予又想过来，李婶和同村其他几个婶子阿婆，挡在了季予的前面。

　　李婶的声音温柔中带着安抚：“季予，你奶奶的手机里有遗言，你还是……不要忤逆她的意愿了吧。”

　　“老人家刚走，我们几个婶子给她换个上路的行头，你和你李叔，先出去吧？好吗？”

　　“我知道你不明白，现在不是倔强的时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死者为大。”

　　……

　　她们一句一句，个个都义正辞严，好像唯一与床上的逝者有关系的人，现在是最没有立场的一个。

　　季予被她们推了出去，他看着房门缓缓合上，满是绝望。

　　自己以后，真的没有可以后退的归路了。

　　李叔似乎是不忍心，将一个小匣子交给季予，里面是她奶奶的一些遗物和手机。

　　他说：“你稍后可以听听你奶奶给你的留言。你没到时，你奶奶说了，死后不入坟，不立碑，不配安葬。若你再违背她的遗愿，她……”

　　老人家后面决绝的话，连李叔也无法毫无顾忌地说出口。他也心疼地看着季予，这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子，又知道什么呢？

　　奶奶接二连三的不可置信的行为，让季予再也强撑不下去了，他心口处痛的厉害，无法呼吸，锐利地疼痛让他不自主地弯下了腰。

　　季予的泪水一行一行地滑落，他连哭腔里都带着换不上气的喘息：“李叔，为什么？奶奶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她曾经不是那么疼我么？”

　　“我本来还想告诉她，季炳荣又要进去了，她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可我没来得及说，她就让我走开。”

　　“她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

　　“我做错了什么。”

　　李叔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也不忍心再看季予这样难受。被自己弥留之际的亲人拒绝，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痛苦的事情了。

　　李叔说：“季予，我也看到了你这些天的风言风语了……”

　　季予抬头看向他，睁大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他问李叔：“奶奶也知道了，所以她不原谅我、不肯见我是吗？”

　　李叔摇摇头：“不是。”

　　“是我做事行为不检，全是骂名污点，奶奶怨我是吗？”

　　“不是的，季予，你奶奶从来不会怪你这些事。”

　　“那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季予眼里满是绝望。

　　“季予。”李叔扶正了他的身体，有些话在他口中来来回回地转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季予等着他的答案。

　　李叔看着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年龄的季予，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了。

　　最后他开口说：“季予，你妈妈也许没死。”

　　“但如果说你爸爸是杀人犯，也不算冤枉他。”

　　还没能完全消化之前奶奶的病逝、莫名地遗愿、被拒绝的悲痛等等问题的季予，又被李叔的新的话题继续砸向深渊，脖子像被掐住了一样无法呼吸。

　　“你奶奶不会原谅季姓的人。”

　　“你还是，先听听手机里的遗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