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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喜好 ...

  •   其实齐榭小时候不太喜欢这样的东西,性子也与今大相径庭。
      他自被带回门派,就一直是最小的一个,无论年纪、资历,还是辈分。

      诏丘自个儿开始修行,是从闻端将他捡回来为始,说来就是九岁。
      而齐榭被带回莫浮派是虚八岁,因为生辰在二月初,实际上只是七岁多一两月,实在幼齿。

      因为带徒弟一事不比下界除祟,需得谨慎小心,从长远计,诏丘没什么经验,门中师兄也没有收过这么小的,是以他大多以自己为范,最初并不怎么盯着他的课业,更紧着他身体,算是养了一个金尊玉贵的闲人。

      功课少,门内弟子九成是闻理座下,没资格去管他,严温倒是偶尔来掺和一脚,但多是教一些基础的心法,来得虽勤,但看他学得没一点差池,惊诧之余也不太爱教了,任随诏丘给他说超纲的不超纲的。

      但实则诏丘也没怎么刻意管。

      那时他的师承剑法和自修的符道都看得过去,严温是一板一眼按照闻端布发的功课进行练习,没出过什么大岔子,既然两个人都有身法,便毋需看得太紧,花里胡哨的招式学得多虽好,实际的眼界和经验才是最重要的,这可磨练一个修士的分寸和心性。闻端掌门自然就在难得的闲暇里,略一略下界递上来求解的怪事,挑一些合适的给两个徒弟扔过去。

      齐榭彼时已然自在了很多,不那么避生了,因为诏丘的作息偶尔跳脱,不太适合小崽子长身体,齐榭的居室挨着最规矩不过的严温处,两人同作同休,反而关系不错。

      如此一来,齐榭耳濡目染,将他师叔的某些作风悄不作声的学了去。
      他喜欢撵着诏丘。

      说来是跟着严温学的,祸害的却另有其人。

      这也不算坏习惯,没理由让人改,毕竟传道授业,他们本就是亲近的人,是以每每下界,诏丘后面会跟上一大一小两个尾巴,像是三个墩墩跑的鸭首领和雏鸭。

      严温还好,有真本事在,收妖捉鬼都能帮得上忙,因为和诏丘配合惯了,心有灵犀,对他某些不着调的馊主意也能忍过去,且加以配合,但齐榭则不然。

      他倒是看了不少实战,然终究没有和人比试过,不好贸贸然做卒子,又怕自己的身份和水平被来物发现,反而让诏丘师兄弟二人被拿捏了软肋,往往托了主家照拂,缩在屋子某一角守着,不动也不说话,省心得不得了。

      事毕,事主往往会给上钱财,又看着他们自己年纪轻,还要带上一个孩子,心生怜爱,还会多给齐榭塞上一把瓜果点心。

      齐榭从头到尾没出力,到这时反而沾光,两手一捧,接东西接得无比坦荡,但礼数万全,甜甜一笑,又敬又谢的作一礼,看得主家的尊长心软,如是再塞,全然把他当作了自家孩儿。

      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十次有□□次占这种便宜,因为想着莫浮派自己的存资实在可观,下界一半是为了福佑百姓,诏丘和严温还会少收些金银。

      顾着小孩儿的口味,下界百姓多给些甜的东西,齐榭嘴上不说,因为顾着是别人的心意,要尊敬,不能挑三拣四,等到离开门户,就分出三人各自喜欢的,一起吃。

      诏丘口味偏重,齐榭其实不太嗜甜,是以两人能吃的不多,很多东西都是被严温吞下肚子,又因为后者想到不能浪费,绝不留一点吃食,每每任务完成,晚饭都吃不下了。

      某一次,那户人家也有一个小孩儿,见着齐榭觉得稀奇,初生牛犊,胆子大得不得了,他们明明是来解决一个颇为狠厉的恶鬼,那孩子竟不怕,非要和齐榭挤在一起,脸贴脸看热闹。

      同龄玩伴多心思单纯,内里思量都差不多,齐榭难得没躲,那主家的小公子啪嗒啪嗒跑来,手里攥着一个糖葫芦,好心分他第一颗,齐榭肃色,双手捏着,很客气的摇头:“谢谢,不喜欢。”

      他小时候的脾性如是坦诚,直来直去,毫不掩饰,那小孩也不恼,自己啃了一口吃得颇为开心,诏丘和严温布阵早,因为这家人多,怕事有拖延反而惹出麻烦,下手颇狠,事情了结尤其快,两人肩并肩出门时,那糖葫芦才吃了一半,小公子嘴边一圈的糖屑。
      主家夫人压着声音教训:“母亲给你说过的,彬彬有礼,谦让有容,忘了?”

      那小公子摇头:“没忘,只是他不喜欢。”
      他甚至挑着眉求证:“是吧?”

      不知怎的,一向在外人面前寡言少语的齐榭颔首,笑了笑:“是,多谢照拂,但是你兜里的粽子糖看着不错,能不能分几颗?”

      蹲一起的时间太短,他之前没来得及说。

      他敢要,那小公子也敢给,毕竟后者根本不缺,从衣服里掏出一大包,全部递过去。

      齐榭人小小一只,但学东西很快,且尽捡难以言说的地方学,端出和诏丘一模一样的架子:“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三颗就够。”

      还点明了数,一颗不多要,真是有原则。

      那小公子和他一来一回:“没问题。”
      齐榭就旁若无人的抓着帕子去拿糖了。

      等他拿完,拢好又揣好,朝对面两人又揖一礼:“多谢小公子,多谢夫人。”
      主家夫人加上诏丘严温,三头雾水,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最后还是诏丘圆场,忍住了没笑出声:“多有叨扰,这次不用钱财了。”带着自家懵得不能再懵的师弟和咬着糖美滋滋的徒弟飘飘然回门。

      诏丘眼底闪过一丝极其绚烂的悦色。

      他确实不知道齐榭是从何时变了口味,但瞧着仍是在小时候见过的东西里面打转,他乐得看稀奇,在齐榭敛着眉眼吃糖葫芦的时候,有些突兀的问了一句:“味道如何?”

      彼时的三颗粽子糖,齐榭是连带着诏丘严温的份一起要的,三人一人一颗,也没见得他吃得这么开心。

      但这情绪只是诏丘的臆断,毕竟如今的齐榭事事不动声色,即便终于得了最初的糖葫芦,吃起来也是慢条斯理的,平静的,眼帘半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榭嘴里有东西,不好说话,轻微的颔首,算是回应。

      诏丘又问:“吃不吃粽子糖?”

      就见齐榭愣了一下,不晓得是明白了诏丘的促狭心思,还是心里发懵,眼底划过一片茫然,将他经夜攒起来的冷淡意味散得干干净净。
      片刻后,他又点点头。

      诏丘立刻转头,望向石阶之上一直站着没走的白脸小贩:“小公子可知附近有什么卖粽子糖的地方,要好吃的,不太甜的。”

      那小贩半愣神半直着眼神沉思,闻言收了放在齐榭身上的探究目光,将背一挺,如数家珍:“多得很,公子往东走往西走都能寻到,但要论最好吃,还是木梨街东头一家酒肆,虽是卖酒和饭菜的,但在紧要日子和佳节也卖点心和糖,听说店家是从献鱼城而来,手艺尤其好,招牌是一种造型独特的糕,全部供应有限,不知道此时还有没有。”

      真是辛苦他一口气说这么多,看着着实热心,不过都这样说了,诏丘自然要带齐榭去寻顶尖的,便颔首道:“多谢。”

      齐榭跟着他走了几步,仍是只差一步地落在后面。

      糖葫芦只被吃了一半,因为糖浆黏人,齐榭不得不将着东西举着,眼神还要时不时掠过,以免沾到诏丘翻飞的披风。

      他匀长的手指点在木棍上,一高四低捻着,手背筋骨根根分明,像是个抓笔的姿势,看着赏心悦目。

      越到繁盛长街正中,越是人头攒动,支出的手肘偶尔被路人刮一下,他抓着糖葫芦的手就被挤得偏离,几番下来,将他勉强盖着手腕的深蓝衣袖抖下去,露出一圈鲜红的珠串。

      诏丘实在是很怕他被谁伤到,毕竟褚阳说了要他好好看顾,那必然是要万分小心了。

      他在前行的途中转过头,视线下移,就瞥到他露出来的一截冷白的手腕,被夜风刮着,手背逐渐显出青紫的血管。

      诏丘咕哝了一句什么,伸手拢好他的衣裳,移到人的外侧,这才来得及问:“这么举着不累吗?”

      其实垂着手,将那东西半吊着也行,但齐榭的手臂就是不肯松下来,即便诏丘替他挡了人流,就这么片刻功夫,他的衣裳又很不懂事地顺着肌肉线条滑下来了,被布料连带着扒下来的,还有一个手串。

      诏丘老早之前就想问,现下想起来,随口提了一句:“以前没见你带这个手串。”

      不知道为什么,那上面的珠子猩红,像是从血里滚了一遭又捞起来,乍一看过去有点阴森。
      手串一圈过松,两圈过紧,坠在这样一只修长的手上颇违和,松松垮垮,将掉未掉,不太像市面上贩卖的制式,不好看,也不合适。

      齐榭将手垂下,衣袖倏然落下,连串带手,遮得严严实实:“之前下界偶然寻到的,随手串起来戴着。”

      他给的解释寥寥,也没说是喜欢,还是紧要,不过世上红色手串颇多,总有一两种入不了诏丘的眼,许是修士见惯了血,他惯爱将朱赤之色往这上面带,才会有这般多想。
      他倒是有心追问,但身旁之人显然不想多说。

      诏丘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和各种精怪打过交手,实则熟谙各种生灵的心思和念头,这是一道细活,不容炫耀,最好做得不露痕迹,是以他看得明白,却往往不说。

      只是这毕竟需要一些考量,大多时候要用到这些技巧,他都是把对方剥离出去,至少不要牵扯自己,根据品类特性,或是运作逻辑来推敲,那时的他是客观的,冷静的,说白了,还有点淡漠,带着冷眼旁观和睥睨的意味。

      所以将这些心思用在齐榭身上,他觉得稀奇,但除此之外,亦有隐隐的别扭,说不清楚自己是在别扭什么,但就是打心底不愿意,所以拧着拧着,诏丘打算放过不管了。
      依照齐榭的脾气,总不会将一个有害的东西长久贴身放着。

      又想着自己的长珠串也是丑不拉几的,但好用为实,齐榭手上的当是一样的道理。

      心底异样之感稍稍消退,诏丘走得松快了些,没意识的晃荡着手臂,被绕成五圈的珠串就在这时跟着坠下来。

      可能是诏丘在某一瞬摩挲了指节,五指合拢,便让这东西倏然找到空子,冰凉的圆珠贴着皮肤,一路半滚半滑,这珠串就落了下来。

      他也是反应快,当即扬起五指反手一捞,中指指尖点到掌根,一百零八颗珠子被卡在掌心和指节的缝隙里,哗啦一声,珠串散开。
      在它荡开的一瞬间,诏丘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但这显然是一个错觉,若这里面真有血丝,诏丘将它丢八百里都不止的,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味道确实来源自己。

      他手上的白布早就被解开,褚阳禁不住他隔三岔五的闹,让他解了白棕子,但掌心的血痂依然没脱完。
      疤痕愈合微痒,他挠了一挠,便有残存的血痂被他扣出一道缝隙,渗出一点血。

      仅一丝,约等于无。

      一道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眼神扫来,诏丘偏头去看,齐榭却已经收了视线。

      温热的呼气在空中晕出一层白雾,齐榭单手虚握抵住唇,似乎是咳了一声。
      “师尊,将手串戴上吧。”

      诏丘神思归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甚至比这句话还要早一些,珠串已经在他手上悬着了。

      他们路过一个小摊,三两客人遮挡明光,齐榭的面容被这样斑驳的光影切割成两半,澄黄绕过他笔直的鼻梁,又绕开。
      一片静谧中,他的唇瓣被抿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

      诏丘问:“是不是有点冷?”

      他伸手去捉齐榭的手腕,竟然真的摸出一点凉意,两指顿在他脉搏的位置,连接着隐隐的心跳声,手串又滑下来,齐榭被冰得一颤,急急挣脱。

      温和的眼神扫过来。

      只可惜此处人太多了,即便诏丘微微低头,也看不清这个眼神的意味。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后,齐榭看向扰过自己的罪魁祸首。

      它晃晃悠悠留在诏丘手上,被蓝色衣摆掩住一大半,又露出端倪,一片雪白中点着一颗朱砂般的东西,幽幽沉沉。

      他低声道:“师尊,其实这串珠子……”
      诏丘微微侧身,凑近了耳朵。
      呼吸一滞,齐榭微不可察避开一点,顿了顿,“挺好看的。”

      诏丘以为他要说什么。
      竟然说的是这个。

      这可真是……

      “只是买了一个你喜欢的糖葫芦而已,”他说,“若是假意,这样的恭维大可不必,客气得见外了,若是真心......”
      他顿住脚,上下打量齐榭,似乎很不忍多看,撇开脸语气复杂:“阿榭,你答应我,以后有了心上人,千万莫要自己去挑珠串送给人家。”

      皮相长得何其出色,眼光竟然差成这样。

      是否是天公妒美,不允完物,这才让世事有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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