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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僵直 ...

  •   随着聒噪蔓延出去的还有无边的惊惧,以及戒备。

      但云见山只是轻微的抬了一下眸,,瞳色清明,倒映出对面诸多弟子的面容,像是被投石的古井泛起微弱涟漪。
      诏丘还没辨清那眼神的意味,那点浅淡和冷意就收得干干净净,一双漂亮的眸子又短暂地阖上。
      那神情像是释然,又像是无谓。

      声嚣沉下去时,那位偷听的弟子终于道:“他不是说了,没死完吗?”

      这句话答的是之前一人的慌问,“他”指的自然是云见山,至于那个“没死完”是什么意思,众人却噤声,不敢胡乱猜测。

      倒是褚阳开口:“所以呢?”

      那人便答:“他既然早就知道这是什么人,为何不告诉我们?又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只和你说?”
      他顿了顿,眼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魔怔一般:“这件事,和他又有没有关系呢?”
      似乎是为了激褚阳,他尾音拉长,慢悠悠缀了一个:“归一师兄?”

      褚阳被派来相助除疫,无论按医道天资,还是论身份地位,褚阳都排得前列,除却宣殊门几个比他资历深的弟子,他素来被视作尊首模范,发号施令,安排一干事务。

      然此番这人如此说辞,摆明了就是在提醒他云见山恐怕诡计多端,,一是要褚阳认清云见山的身份,二是要褚阳和他划清界限。
      褚阳怎会听不出来这是逼迫,挪动一步又挡在云见山身前,语气没什么波澜:“自然是不确定,不能妄动。”

      那人道:“什么意思?”

      有一名弟子悄悄远去,大概是看这里争论不休,即便他们人多也压不住褚阳的气势,干脆去请曹门主去了。

      褚阳看见,不拦。
      以曹门主的脾性本事,这种争执,反而是他来主持大局才最公允。

      他只匆匆扫了一眼,眼珠子重新转回,不急不徐道:“若是见山曾经的师兄,他一眼便可发觉,还用等到现在?望云宗灭门不过是四年前的事,即便弟子实力一般寂寂无名,又不是隐居,总该有人见过,可在场修士何数?却无一人发觉不对,可见此人身份存疑。即便是见山所言,那是他曾经一位师兄的可能性最大,可他为何是生面孔,为何出现在此,为何牵扯疫病之中,没人能解释,这种时候妄下定论才是搅动人心吧?”

      褚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真是惊人,诏丘听他这番辩词,条分缕析处处周到,真是好不灵通。

      那位无法反驳,另择由头,咬了咬牙:“易容术又不是禁术,保不齐你的好师弟早认出来了,借此幌子撇清关系呢?”
      褚阳冷冷反问:“关系?什么关系?就凭你这几句猜测,就可以大谈谁生谁死,谁清白谁有罪?一张嘴就可以判定是非,你何须再来此对峙,一纸状告出去不就完了?和我计较干什么?”

      那人反驳:“一门子的修界败类,难不成就他云见山可以出淤泥而不染,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谁信?”

      空口白牙,血口翻张便说云见山是始作俑者,真是扣得一个好屎盆子。

      褚阳两道冷电射出,愈发觉得可笑,云见山听了这许久,见着褚阳就要不顾君子礼节,按下他将要脱口的话,从容道:“清者自清。”

      玉可碎而不改其白,前尘往事,早以翻篇,即便有人再拿这来攻讦,他已经不是那个谈及从前师门就会一言不发的小弟子了。

      “真假黑白,如你所言,可以伪装,但行迹和师门法术总装不了,你说我身世肮脏也好,德不配位也好,若要放疫,时间地点何在?脏物何在?手段为何?我近日所往都有人证,所用法术都可用追踪术查探,你们大可以一一详对,但凡有罪,杀剐随意。”

      云见山入嘉州,必然是和褚阳一道,即便有时不在众人视线下,也从没独身出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好记得很。当面锣对面鼓,不怕这些无稽说辞。

      他这话说的很有条理,对面已经有弟子点头了,唯独最前面的那位一直面带不虞,即便是听到这样客观的说辞,也蹙着眉,骂道:“装腔作势。”
      又扭头怒视褚阳,扬头讥笑:“他能爬到次席,修为了得,说不定心机深沉,这些话,我一个字不信。”

      褚阳应该是被他气到了,脸色愈发沉,言辞却愈发明晰淡然:“你信不信,与我何干?”

      “你!”那人被呛得要出手,被身后弟子急急拦下,附耳说了句什么,再度面色一变,更加咄咄逼人,“即便这人和他无关,他既然认出来了,为何不盘问,为何不阻止,是想任疫病扩散,好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诏丘看不过去了,打了一个休止的手势:“这位仁兄。”
      他不晓得这人的名号,索性以一个统称唤他,“若如你所说,现在你也知道了,所谓性命攸关之处,人人责无旁贷。我看你颇为正义,也忧心下界得紧,你自可去盘问阻止,何必揪着别人不放,先将正事做了岂不好?”

      他又道,“再说见山师兄一直前后奔劳,又是熬药又是值守,不曾有谋害人的行径,反而做的都是好事。你说他想害你染疫,这是确有其事还是你偏见在前?凡事讲究证据,莫须有的罪名可不是能乱安的。”

      忧心过甚也好,故意煽动也好,后一桩事确实是胡诌的,无论这人说的多么恐怖骇人,但现下他们确实都还康健无恙,所谓实在的“证据”自然无从拿出。
      那人晓得自己被压了半头无法反驳,只回答他前半问:“我才听到不久,怎么来得及去问?再者那黑衣人身上有僵直符,旁人动不得。”

      诏丘正好顺水推舟:“是啊,先不说那人还关着禁闭,就单说审讯,僵直符不是他下的,屋门也不是他守的,禁制不是他设的,要想问话,前前后后不知要报明多少人,你不嫌大费周章,又为何不去?如此心急救众人于危难,怎么连这一处都没想明白,还是说……”他顿了顿,促狭又恶劣,“你刚才偷听的时候没察觉这一茬呢?”

      在事情真相全然显露于世之前,云见山还是云见山,不该因任何未有定论的言辞背负罪名。
      偷听此事,一直被众人忽略了,诏丘此番提及,便是要将水搅浑,这和黑衣人本就是归属两件事,若真要公平,也该两件事一起交诸众人评定,不能只是云见山被追着咬。

      这是要紧事,可惜在这时不是最重要的要紧事,但也足够其他人鄙夷他一阵了,那人面上露出一丝慌乱,辩解道:“关心则乱行不行?”

      诏丘道:“行啊!”

      际逢生死,谁能不害怕,自乱阵脚也是可以原谅的,但如此说来,云见山也是害怕,怕自己所判有误,怕行差踏错反惹事端,于是他道:“那如你所言,见山师兄也是关心则乱行不行?”

      那人终于反应过来,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是在替云见山开脱,恍然的同时也很羞愤,因为他说的和褚阳一般有道理,但很快,他找到了另一处漏洞,眸光大明。

      “你……诏长溟?”
      他唤了一声。

      诏丘不知怎的莫名不太舒服,但强忍不适,还是应下,甚至微笑着,眼尾上挑端得一派自然:“是我,怎么了?”

      那人咬重字眼,死死盯着他:“僵直符,就是你下的吧?”
      诏丘道:“是啊!”

      那人道:“既然你是符主,你们交好,我怎知你们有没有勾结在一起,刻意不去盘问呢?”

      诏丘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若是他能盘问得出来,此时就不会在这里,和他就着一件芝麻大小的事争论不休了,可惜那黑衣人之皮实少有人领教过,上午被揍得鼻青脸肿,下午就能活蹦乱跳,这样不怕硬招的人不会畏惧任何一种刑罚,连戒断饮食都是他出的下策。

      但他绝不可能说出自己的难处,只说:“僵直符又不是什么高阶符咒,虽然我是符主,但若是有人想去盘问,可支会我一声再自行松缓那禁制。”
      他有些揶揄,“你是忘了僵直符的用法,还是自己无法撼动,便觉得别人也没法撼动啊?”

      这就存粹是人身攻击了,且只是对他一个人的。

      修真界弟子无数,无论是亲传内门还是外门弟子,无不秉着一口气不肯落于人后,至少在同一层次的弟子中是这样。

      这人修为几何诏丘不晓得,但既然他不认得,想必没有出色到哪里去。

      那人脸都红了:“你敢羞辱我?”

      诏丘就等着他这句话,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自己去试,才可切身体会其中不易,便毫不客气应下:“是是是,我羞辱你,对不起好不好?”
      他伸手朝北边一指,“黑衣人被关在北院,你去盘问,我不拦,若你问出疫病出处,我绝对拊掌称叹,以后看见你就叫你好汉,认你为大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说这话不能再诚恳,但那人就是杵着不动:“你诓我,我不信。”
      诏丘心道这人真怪,旁人说什么也不信,莫非是来抬杠的。

      正当时,那位去报信的小弟子去而复返,面上一片喜色,喊道:“曹门主已然知晓了,叫你们都过去。”

      此间是院落最南,曹门主的居所在中院某处,无论去寻黑衣人还是曹门主都顺路,诏丘松了一口气,应声:“即刻就去。”

      若是自己辨不清,交到尊长手里他总不能再抬杠了,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细看甚至眉开眼笑:“你先?”

      谁知那人沉思片刻,脖子一梗:“我不去,你们也不准去!”

      诏丘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没好气的问:“又怎么了?”

      那人指着云见山:“他如今是太山派的弟子,你们自然偏向他,到时候他自然一身清白的回来。”

      一声被压抑着的呼气声,听起来是褚阳的耐性快到极限了,云见山按住他攥紧的拳头,意味不明的:“你原来是认定了我有罪?为什么?”

      他确实和褚阳有私密话,但并没有什么阴谋,这一点即便是在曹门主面前,他也可以坦然说明,但这人就在他门外站了一会儿便笃定他行事鬼祟,简直让人摸不清头绪。

      那人道:“因为你是望云宗的人,而且不仅如此,你还是……”
      他没能说出最后几个字,褚阳忍无可忍,低喝一声:“闭嘴!”

      共事多日,没人见过褚阳这般动怒,甚至近乎失态,即便是诏丘和他交好,也不晓得褚阳还有这样的神情,一双眼简直是在喷火。

      褚阳道:“门派之别,只是区分师门,什么时候可断心性品行了?且你说他曾是望云宗弟子,可如今他是我师弟,你既然不信他,那便把我也带过去审一审,反正依你之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最后几个字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甚至因为过于愤怒,反而带上笑意,显得阴沉沉的,诏丘都有些不敢搭话。
      但褚阳主动回身叫他:“长溟,你可信我们?”

      多年情谊,相比去听别人的一面之词,诏丘自然更愿意相信两位师兄的人品,且从另一道来说,即便是偏私,他的胳膊肘也是往这两人身上拐的,便定定回:“自然!”

      褚阳神色缓和不止一点,回过头朝众人脸上扫去,眼神锋利,话却是对云见山和诏丘说的,“那便和我走一趟,这事不说清楚,谁也不准睡。”

      这样一来,想必云见山要和盘托出今晚的私密话,但看后者并不反抗,神色淡淡不甚在意,说明事情确实不严重,诏丘放心颔首。

      然则他信,其他人却不信,那人伸手拦不住,眼看着焦急起来,褚阳带着云见山往前走,诏丘落在后面,余光瞥到他指尖深扣在掌心,心底隐隐觉得不对。

      太激烈了。
      这个人的反应,太激烈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若要真相和公平,究竟该去何处,该找何人不言而喻,但这人显然不想去,好像他不愿去,也不愿云见山去,凭短短几句就定下了云见山的罪状似的。
      诏丘见他脚步不动,便扯起一个笑:“曹门主等久了就不好了。”
      那人抿唇不言,诏丘又问:“不想去吗?”
      那人只道:“没有。”

      诏丘道:“那走啊?路上这么多人,总不担心我们害你了吧?”

      他这话讽刺意味太重了,那人抬起眼,露出和对云见山一般的怨毒,诏丘就明白了:“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云师兄啊?”

      这事也不是非闹到这个地步不可,若他愿意信,三人自可解决了这桩事,可如今人越聚越多,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瞒而不报自然是云见山不对,但很快自有曹门主绝无偏私和遗漏地去盘问,但除了云见山的这桩过错,诏丘对另一件事更好奇。

      那人比他矮,诏丘就双手负后微微俯身,做出一个闲聊的动作,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刻意为之,徐徐发问:“说来,你是怎么听到他们说话的?”

      依照褚阳的谨慎脾性,断不会在商讨秘事时留什么空子让他人钻。

      虽则他是个医修,但毕竟是亲传,且是首席大弟子,将来要继任掌门,便不可荒废修为,设下的法阵不可能那样轻易被破解。
      且疫病在府,饶是谁也没有闲逛的心思,即便闲逛也不应该绕到这里来,就算有人脑子不对非要逛到别人的地盘,看着一个禁制怎么会想着去破?不怕阵主知道了恼怒吗?

      退一万步讲,他不小心破阵了,不小心偷听了,怎么刚好听到云见山谈及疫病和理应亡故四年的师兄?

      这是不巧,还是……好巧?

      循着诸多漏洞一琢磨,对那句“凭着解决疫病的一腔热忱”,诏丘无论如何也不信了。

      那人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诏丘和他打哑谜:“你说我什么意思?”

      那人猛的刹住脚,一脸不满,由头却找得很恰当,他道:“你还说我心有偏私,你何尝不是,这中院我不去也罢!”

      他这一声没有压着嗓子,一句话吼得前前后后近十个人都能听见,他们全部驻足望向这处,想弄明白这两人又是闹得哪出。

      诏丘才不管别人的视线,依旧笑吟吟的。

      他本貌出众,骨肉偏薄,因此不笑时会有些凉薄,但此刻笑意上攀,却有丝丝威压顺着他视线延亘出去,莫名的,那人感到背后一阵恶寒,却见诏丘笑得愈发招摇,漂亮不错,可更像是淬了毒,没有一点惯常的松懒在里面。

      他贴近了吓唬人:“你说不去就不去?”

      不等那人做出反应,诏丘眼睛一眨,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一声响指后,黄表纸悬在虚空,符文上一片明光,光辉闪耀由上到下,波浪起伏,一飞一钻,倏然没了影。

      这些动作行云流水,前后不过一瞬,那人甚至没来得及辨清这是个什么符,便身体一僵,从头到脚都定住了。

      不消回想,唯一可以活动的脑子自发找到了答案,有人替他惊呼:“僵直符?”

      诏丘笑意更深,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

      被困住的那人修为不高,完全没有破开禁制的本事,疯狂挣扎脸庞充血,身后符纸却纹丝不动,他费了大力嘴唇翕动,诏丘辨得那是两个字:“卑鄙。”

      诏丘淡然拂袖:“多谢夸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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