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齐榭 ...

  •   此话一出,千般玩闹心思全部散干净。
      诏丘想起那个被称为禁术的法阵。

      两道虚剑,威力不可小觑,若不是其中活物脱离其界,那便只有:“灭尽活口,那个阵法才会停是吗?”

      修士游历几十载,凡夫俗子皆非尽善尽美,碰到个把脾性不合的,或多或少会留下仇怨,最初他以为那东西是向上界寻仇,可若是奔着曹门主,这法阵的落点便有些偏颇了。
      下界大户有这般宅邸的大多备有奴仆,婢女来回,仆守巡视,将人引到这里来杀,不好动手不说,还容易暴露身份,但若它要杀的本来就不是上界之人……

      诏丘感到一阵恶寒:“什么仇需得这样报,换做是我,怎么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云见山却道:“不是报仇。”他似乎很不忍去回想,闭了闭眼,睫毛颤动,“全是下界百姓。”
      “那个布阵之人,杀的全是下界百姓。”

      蓦地,诏丘想起下界米铺中那个黑衣青年阴恻恻的面具,和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虽不知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但诏丘就是觉得怪异,心口似乎有郁结不上不下堵得慌,他问:“死了多少人。”

      云见山正垂眸沉思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被他冷不丁的一碰打了一个颤,避开他询问的眼神:“不知道。”

      不知道?

      他又问:“不是一个宅院吗?不过是仆人和主人家,怎么会不知道,是没数还是没看清?”

      云见山望向院墙外的眼神意味不明:“这家应当是下界颇有名望的大户人家,恐怕还很善心,宅内容有下界百姓,很多。”

      他说不知道,并非是估量不出仆人和主人家的人数,而是因为有旁的人,多到……数不清。

      诸多性命全被抹杀,若说是朝一人寻仇且祸及他人,也未免太过荒唐,但若凭怨气和心性,斩草除根到这个地步未免骇人。可若不是寻仇,那事情就更说不清了。

      诏丘问:“谁干的?是这家人户的什么仇家吗?”

      这回云见山没有立刻答他,他摇摇头,像是说不知道,又像是根本不想说,眉头蹙得更紧,大有抗拒一切的架势。
      诏丘很是疑惑,便伸手摇了他一下,后者似乎是被逼问到了尽头,身体紧绷,手已经摸到了剑身,这是剑修常有的防御前兆。

      诏丘终于想起,云师兄也没去过一墙之隔的宅子,所知道的恐怕都是从曹门主那里听晓,心烦意乱之下被他追问,乱麻未解,恐怕烦躁比自己还要多些。

      诏丘立刻放过不再多问,只一心为难自己。
      他苦苦琢磨,想着事情是什么时候歪到了八千里外,且毫无根迹可循。愈发出神间,却感知到一道灼热难避的目光。

      云见山目光沉沉,又像是鬼火跳跃在里,半阴半炽,神色复杂到诏丘怀疑自己看错了。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慷慨赴然,破罐子破摔:“你回山门,找师兄,找资历最长的弟子,让他们……”

      他还没“让”出个所以然,一道气泽澎湃的灵力袭来,铜锁炸裂一分为二,被强行破开,木门古旧吱呀,又因为被罡风猛击,门扇向内大力一甩,浑像是鬼叫一声,血口大张。

      诏丘和云见山被推进门里,满头雾水。

      曹门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起来满是戒备:“不要出来,外面有变。”

      事发突然,诏丘当然想问清是什么“变”,可曹门主腿脚利索,片刻间便离开此地,云见山更是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噤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诏丘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到了要被关禁闭的地步。

      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避让,若是他厚着脸皮听他们谈话,或是站在墙上多看一会儿,此刻怎会被他们两人压着,不得不处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境地。

      云见山被毫不客气刮进来,衣发全乱了也不在意,见他听话闭上嘴才收手静立,显然知道什么:“用传送符回宣殊门,对师兄说我恐怕要让他失望了,叫他不要怪我。”

      他说完就掏出传送符送诏丘走,后者直接拍开,两手和他拉扯在一起:“云师兄你在说什么?”

      什么都没解释清楚就要打发他走,那带他过来是凑数的吗?

      云见山催促道:“我现在不能和你说,你先回去找人。”

      凌乱不堪中云见山做事愈发没有章法,眼看着就要不顾师兄弟情谊将他强行扭住,诏丘下手也没有轻重,一拳砸到他肩上,云见山的手倒是松了,却听得一声啜泣,吓得诏丘没收招式,秉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凝在原地。

      “云师兄,你哭了吗?”

      他这一拳使得巧,云见山此刻背对着他,昙纹弟子袍生出褶皱,肩线处衣料已经脏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诏丘以为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毕竟相交几年,他从没见过云见山哭哭啼啼,自然认为他是内里坚韧的性子,此番竟戳他痛处到如此地步,简直不能再罪过,当友人和师弟到这个地步可谓该打,诏丘立刻服软,一句“对不起”才开了头,却见云见山投过来的眼神古怪又奇异:“你在说什么胡话?”

      后者脸上虽沾了尘土,可没有半点水泽,眼眶也是干的。

      “那是谁在哭?”
      诏丘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这屋子里恐怕有其他人。

      他刚才只顾着拦住云见山,一没开神识,二没看周遭,此刻左右环顾才觉得不对。

      若是荒废的宅子,这间居舍里面的陈设太整洁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有人长居于此。

      可是外面又挂着锁。

      这下两人都顾不上什么回不回门派,屏住呼吸在屋内查探起来,他们脚步放得轻,一丁点儿的动静都难逃两个修士宽阔的识海。

      这间居室的布置和一般人家差不离,无非大了一些,东西多了一些,显出本该有的阔气,诸多器具都是实木,不好搬动不说,连打开都会带出难以入耳的吱呀声,似乎是用锯齿来回拉扯。

      诏丘一连打开几个橱柜木盒,耳朵已然起茧了,却只找到一些包好的吃食,一些储水容器,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可作攻击的东西,连果刀都没有一把。

      常被用做密室入口的书柜也是实心木,上面摆放着诸多书籍和一些孩童玩具,没一个是机关。

      地上的东西找完了便只能寻地下,屋内铺着木地板,呈窄长方形,两人微躬身一步一步挪动,诏丘挪到床榻左侧,突然感觉不对劲。
      眼神一凛,他招云见山过来。

      不出意外,此处便是入口。

      他扣住木板边缝一点一点往上抬,云见山则已经取出佩剑,随时等着去砍。

      若是刻意挑了这样荒废的地界藏身,且造出种种此地无人的假象,藏身之人十有八九不是善茬。

      木板已然被掀开半边,诏丘和云见山对上目光,片刻停顿后,两人飞掠到两侧,地板大开,是直接被功法震起来的。

      又是一声啜泣,听着竟然很稚气,意料中的飞镖软剑全都没有,悉悉簌簌挪动脚步声传来,似乎是什么人退离入口更远。

      诏丘和云见山见状有异,都向地下入口走去,一蓝一白的衣袍因他们蹲望的动作在地上铺开。
      然后他们望见两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两个小娃娃抱成一团,缩在低矮地下密室的拐角,朝这里投来惊恐的目光。

      诏丘和云见山深感意外,异口同声:“孩子?”

      云见山收剑入鞘,抬脚就要顺着木阶下去,两个孩子瑟缩着,好像在发抖,诏丘拦住他,尽量温和地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们的父母呢?”

      两个孩子身着锦缎衣裳,一男一女,前者束着一个丸髻,布巾下垂,后者扎着双丫髻,正竭力缩到男童背后。

      看着小姑娘哭势已然掩不住了,男童的神色反而逐渐恢复如常,不答反问,只是声音还是抖的:“你们是谁?”

      诏丘道:“普通人,路过,这是你家?”

      话毕他又觉得不对,谁住在这样萧瑟的废宅里面,但若这不是家宅,他们为何待在此地。

      倒是云见山门儿清,望着同样被打进来的半块铜锁,又见这屋内的陈设,心底明白了大半,“你们是被关到这里来的?”

      那男童点了点头。

      这就很奇怪了,谁会去关两个小孩子?

      且很难得的是,这两个孩子都生得尤其清秀,虽然衣裳有些脏了,神色紧绷又显疲乏,看着还有些瘦,但面容都是一等一的细嫩,绝计是被娇养长大的。

      因为诸多原因,诏丘对漂亮的人总是抱有好感,见小家伙愿意说话,便觉地下阴冷潮湿,想将两人抱出来再说,但他们又是一退,诏丘不好强行上手,进退无方之间,男童的声音更抖了:“你们刚才说,那家人死光了,是真的吗?”

      他迅速指了东面,小手更抖,诏丘辨得那正是另一座宅子的方向,从云见山沉默的动作里得到了答案,犹豫片刻点点头。

      男童的眼眶一瞬就红了。

      正当时,曹门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似乎距离此地很远,不肯大声呼喊,反而甩了一道传音符 ,因此只云见山和诏丘能听到他说的是。

      “回门寻人,医修剑修越多越好!”

      云见山顾不得那么多,径直走到矮小的密室,试探着伸出手。

      那男童犹豫片刻,看到诏丘的口型:“这里不安全,跟我们走。”

      他此刻半跪在地,地下昏暗,上面难得的明光成片向这里倾散,一半被诏丘的身形挡住,一半落在云见山递过来的手边。

      “走吧,我会保护你们的。”
      云见山道。

      男童眼眶还是红的,腮帮子被咬得很紧,惴惴片刻,终于将小姑娘递到云见山手上。

      云见山大步迈到木阶边,要将小姑娘递给诏丘,却不想她在被抱住的一瞬嚎啕大哭,连带着两手也奔着要勒死云见山的劲头去使的,埋进他怀里不肯出来,雪白的肩颈衣料立马湿了一片。

      这是受了惊吓,诏丘让他不要多动,自己转而下去抱起男童。

      他们一人揣一个,顾不上解释方才撒过自称寻常人的谎,抬手一道传送符,移到了乌尤山脚下。

      这个行径恐怕脱离了两个小崽短短人生的全部所知,小姑娘连哭都忘了,硕大泪珠挂在睫毛上,吓得又是双手一紧。

      时至此刻,云见山已然被勒了两次了,因为始作俑者看起来才几岁,他不好还手,被束缚得脖子通红也绝口不怨,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声音更温柔:“抱紧我。”

      没得小姑娘作出反应,诏丘怀里这个已然收紧双手,乖乖将脑袋搁在诏丘肩上,似乎是闭着眼等待处置。

      诏丘眼睫一动,双瞳难得盛上温柔的泓光,将还算干净整洁的宽袖举起来,拢住他小小的身子,御剑行去。

      道是缘分二字难求,诏丘一进山门便遇上严温,满腹心事和打算总算找到了落处。

      但严温显然不这样想,他见两人一人揣一个崽子回来直接傻在原地:“这是哪来的?”

      诏丘来不及多解释:“捡的。”

      他也顾不上仪容了拔腿就跑,唯独手里抱人的姿势还算稳当,一路朝自己居舍跑去,严温在后面撵兔子似的追,最后气喘吁吁冲进居室,便见他将小崽子塞进被窝里,然后头也不抬地找符纸。

      严温指着他的肩膀:“师兄你的衣裳湿了。”

      诏丘侧目扫过,胸中划过一丝了然,面上虽没有表现出来,却顺手将被子抽起一截,盖住小崽子的大半边脸继续道:“替他看看有没有什么事,若是无事听到什么声响也不用管,按时喂饭就行。”

      下药一事还有余波,被他吓醒的一干弟子恐怕在后山帮忙,因为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真凶,诏丘不敢将此事假手以人,便道:“饭菜一定要干净,别让旁人进来碰他们。”

      云见山抱着一个小崽子,也往一帘之隔的居室去了,严温真是要被他们晃得眼花,连番轰炸着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从哪里来的?父母亲在哪里?曹门主呢?你们要去哪里?”

      他一口气问这么多诏丘也记不住,就只挑最后一个问,匆匆备好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从床边站起身:“下山。”
      严温乍舌:“又下山?”

      此时云见山也收拾好走过来,听见诏丘的嘱咐,便叫他连带着隔间的小姑娘一起照顾,严温真是越听越不明白,下意识拦住两人的去路:“不带上我吗?”

      出于不同的考量,诏丘和云见山却给出了相同的答案:“你不能去。”

      云见山钻了空子已经走到门外了,只说要去找褚阳也不多解释,严温便将诏丘堵得更紧逼问。

      曹门主的传音犹响在耳边,但若是他们师兄弟齐齐上阵,却怕下界出事,连后路都没有一条,诏丘便说:“剩下的人里除了你我谁也不信,这两个孩子很紧要,你们三个呆在一起我才放心。”

      严温半信半疑,诏丘先是折转回床铺,对着床上鼓起的一小坨:“这是我师弟。”怕他不信,诏丘还加了一句,“是好人。”

      然后他走到尚在犹豫要不要反叛的严温身边,紧紧捁了一把他的臂膀:“师兄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严温虽不满,但终究是没再拦了,诏丘走到门口想起还有一事,攀着门框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当然不是冲着严温。

      床帘深深,飘摇间里面的鼓包翻了一个身。

      小家伙一时闷着不说话,诏丘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应,打算作罢办正事要紧,却听得他尽力收敛哭腔,低声答了一句:“齐榭。”

      孩童稚气未脱,声音清脆,暗暗哭久了显得瓮声瓮气的,却也不难听。
      他仅此二字,再无其他,答完又翻身背对着门外,不晓得是什么心情。

      红木之榭,起于高台。
      真是颇为贵气的一个名字。

      诏丘口中念了一遍点点头,望一眼严温,对他做了一个“照顾好他,也照顾好你自己”的口型,背着佩剑关上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齐榭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