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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善心 ...

  •   他们前脚到居舍,后脚值守弟子便巡到此处,诏丘心道有惊无险逃过一劫,没了顾虑,笑嘻嘻带着严温,撵着褚、云师兄弟的后脚,跟去了他们的院子。

      宣殊门居舍质朴,地界也有限,因此弟子间毋论身份都两人合居,倒是给他们行了个方便。

      每一座居舍都算不上大,从中砌一堵墙以作隔绝,只中间凿开一个方形大洞修以装饰,再安上布面充当垂帘,方便居于此地的弟子交流切磋。

      他们合计一番,决定权且将褚阳的屋子做公用,便一股脑挤进他的房间。

      四人有些拥挤,毋论茶案还是书桌都不够他们围坐,云见山便从自己房间搬来两块软垫,勉强让每人都有了位置,又燃炉烧水,让他们能喝上一口热茶。
      云见山左右操劳,看得一干人眼花缭乱,不敢让他一人费心至此,都要去帮忙,然则三个人六双手伸出去,反而惹了乱子。

      云见山端着茶水挪过来,眼神定在茶盏上,褚阳有心为他安置坐垫,诏丘则想先为他腾路,来回拉扯,反而让坐垫打到云见山的膝盖,甩出闷闷“砰”的一声。
      他身形一歪,眼看着茶盏就要滑出去,严温适时伸手一顶,原意是接过茶盏以免溢水,却用力不当,木托上斜磕到云见山的下颔。

      后者事到如今还是不生气,脾气不是一般的好,但毫无疑问很嫌弃:“住手住手,你们三个都不要帮倒忙,我自己可以安排。”

      三人一齐缩回手,各自心思万千的坐好当鹌鹑。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两两对脸,八目相对,鬼鬼祟祟,如同密谋。

      云见山坐下,才来得及控场,目光无奈:“现在可以问了。”

      诏丘还记挂着自己曾被距于门外,尤其着急道:“两位师兄,你们究竟是如何进的门?”

      云见山说:“我们寻到你说的那间铺子,先只是说问路,然后才随口提及了此疫,却不想那位老板满脸戒备,二话不说便要抄扫帚赶人,师兄想去挡,被扑了一身的灰。”

      这个遭遇和他师兄弟二人差不离,诏丘又问:“然后?”

      云见山说:“然后我便说我是修士,那人将门拉开一条缝,问我哪门哪派,我自然说我是太山派弟子,然后他就不关门了。”
      “说是不关门,然则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站着盯人,眼神直勾勾的。”

      诏丘心道,那是自然。

      一则,这两位师兄模样都是一等,单拎出来毋论皮相骨相都没得挑,褚阳是威威英朗,云见山则是彬彬俊逸,虽则各不相同,但毫无疑问都是美男子,若是取了蒙面巾子齐齐往那一站,便更是耀眼夺目,毋论羡慕嫉妒恨,还是怨愤自己没有投得好胎,总是少不了外人多看几眼的。
      二则,则赖他们一身衣装,那样普通的式样,低廉的材质,却大言不惭道自己是这蜀中当今第一大派的弟子,饶是谁都要斟酌一番。

      斟酌之后自然是要下定论的,诏丘问:“然后他让你进了?”

      “是。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多问了一句。”云见山揉着下颔的一道红痕,有些疑惑,“我以为他要问我名号,但他却问了我是否是亲传,我和师兄本就是低调下山,报出师门是为了和本地门派攀个交情,是为行事无虞,若那人听得进,便可就此打住详谈他事,但他如此一问,我摸不清是为什么,正要试探,他又不问了。”

      诏丘追问:“那他究竟知不知道你们的身份?”
      云见山面露担忧:“恐怕还是知道了。”

      嘉州城本不是太山派的地界,能有这些弟子,也只是因为此处上界的宣殊门相邀,而此行太山派只选了他们师兄弟二人,只要那家老板曾有打听,知晓他们身份简直轻而易举。

      当时诏丘被距,有一半原因便是他不属此界。

      嘉州民风淳朴,邻里依照,少有嫌隙争执,偶有怪事只需求告上界便可化解,自然对本地的诸多门派那是敬意满满,没理由再去巴结其他地界的修士,自然对他没多少耐性。

      诏丘道:“真是怪事,我自报家门,却没见他对我心软。”
      褚阳沉吟片刻,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曹门主安排的分药之法,让下界百姓对疫病惧意平息,便不这样排斥修士了。”
      诏丘想了想:“有道理。”

      分药下放,本就是驱邪避疫,求得心安,他们拜访过的铺子并不在嘉州最繁华的地界,但多年来少有邪祟,百姓生计如常太平,则是因为此地占了一个大便宜。
      和宣殊门距得近。

      俗话说,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换做修界也是一样的道理。

      诸路妖魔畏惧法物,不愿投胎的恶鬼避讳教化,正主脚下,他们怎敢来偷吃这一口香灰。

      得益此故,此地自然是第一批拿到药囊药袋的地方,便有这般安抚照顾,再大的怨气也要消减一半,诸多百姓自然也就看他们这些外来弟子顺眼了。

      “原来借的是天时,是我时运不济。”
      诏丘扼腕,替自己和严温的挫败寻出由头,便自作主张消解了怨气,从容道:“你们进门后,问了他什么?”

      因为那胖老板见着云见山更有好脸色,套话一事自然由他去办,褚阳便让云见山分说,自己只负责补充细节。

      云见山却一句带过:“就问些该问的,反正我无论问什么他都答不知道、不晓得。偶尔几句有用,却都是众所周知的小事,没有可推敲的必要。”

      先不去细究这个“该问的”究竟有什么,就凭他后一句,诏丘咂了咂嘴,终于晓得为何褚阳归来后要说一无所获了。

      诏丘替他们打抱不平:“可惜了,白跑一趟。”
      云见山笑吟吟的:“不可惜。”
      褚阳十分不认同他的话,眸子漆黑,转过来。

      就见云见山抿一口茶,茶水将他双唇浸得湿润发亮,他吟吟一笑,对褚阳道:“师兄,并不是所求如愿才算不枉此行的。”
      褚阳则道:“本就是为了疫病下的山,却什么都没知晓,算什么不枉。”

      他们两人说话好比打哑谜,听得诏丘严温两头雾水,便催着他们先将这个“不枉”解释了再去争辩。

      云见山似乎十分为自己所得满意,无比舒畅道:“帮了一个忙。”
      严温也奇了:“什么忙,能让云师兄高兴成这样?”

      云见山嘴角上扬,眉眼舒展,漂亮的浅色瞳孔中满是骄傲道:“帮店主给他兄长送了一个香囊。”

      他套话未成,单刀直入询问也未成,没消解疫病困惑,但也没发现可值怀疑的异状,本是动身欲走的。

      那老板身形尤胖,行动起来其实不是特别方便,听得他要回去,自然晓得他回的是此处上界的宣殊门,便艰难从招待他们的茶案前站起,在他出门前让他暂留一会儿。

      不同于之前无意透出的漠然和戒备,胖老板在说那句话时言辞恳切,甚至带上点叨扰的愧色,云见山最是心软,怎么忍心拒绝。

      他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见他拿着一枚香囊出来。

      香囊呈粉色,布面很柔和,应当是价值不菲,上面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松树,同色的流苏穗子被压在囊包底,针脚笨拙。用以缀连的玉珠晶莹润白,成色颇好。

      那胖老板道,他家中兄长不幸,正是被抬上宣殊门的染疫百姓之一,他生性多疑多虑,哪怕是得了寒疾也总忧心忡忡,觉得一去不复返,怕一病不起自此殒命,每每小病闹大,总是伤身伤心到快难以挽回的境界才肯折转。

      正因为他这个性子,家中妻女放心不下,便由他最小的女儿绣了这个香囊,道里面放的正是曹门主派发的药材,护身安魂,以此祈求他平安,让他有个念想和盼头。

      云见山留了心眼,接过时顺手捏了捏,他也曾学过医术,跟随褚阳采药不少,知道药材捏起来应该是个什么手感,感知到确是碎碎硬硬之类的一堆也就放下心。

      他若不说,有人道这个纹样是个舞刀弄剑不谙绣艺的男子做出来的他也信,没成想是幼女亲制,绣艺确实很糙,但胜在心意。

      既然得了央求,捎这么个小物件本就是顺手的事情,云见山便一口应下来。

      回到山中,他自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居所,而是绕路先去了后山。

      那时距离宵禁也就一个时辰左右,许多弟子已经不在后山,只有少数几个面生的医修在院外熬药,见他穿着素衣而非弟子服,但认出这是太山派弟子也就不做阻拦。

      他按照胖老板给的名号一路寻过去,找到那位兄长将香囊双手交予,这才脚步不停地来寻诏丘严温。

      他有些埋怨道:“师兄你当时还想拦我。”
      褚阳听他抱怨,自顾自喝茶,不咸不淡地辩驳:“近日多事,处处小心总是好的。”
      他自是这个性子,其他人都习惯了,便不在意,只云见山添了一句:“我知道,我捏过,还用灵力简单查过,没有什么怪物件。”
      褚阳就点点头。

      云见山笑容未消,手指轻轻拍打着大腿,身体前倾对诏丘师兄弟道:“事情就是这样,无功无过,但也算了却疑迹一桩,日后再查,应该不需再在此地下心力。时辰有些晚了,你们快回去歇息。”因为心情颇好,他又接了一句,“今日不留客。”

      这个小屋子,若他真留客诏丘还不敢待呢,便故作嫌弃:“我只喜欢一个人睡的。”
      然后带着严温和他们道别。

      几人亲近,没有旁人时鲜少顾及什么礼节,褚阳懒得站起来送他们,诏丘也懒得朝他们作揖,昂首一点了事,临行前替他们带上门,不忘打趣云见山一句:“云师兄,褚师兄说的不错,此事再怎么积德,也无关疫病的改善,若你对如此小事都能流连,真到了消疫之日,恐怕会心喜得找不到北,还是赶紧收拾心情,魂肃神清,奔着正事要紧。”

      云见山真觉得他被惯坏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调侃褚阳不够,现在已经要闹到他面前,也顾不上什么师兄弟仁义,闭着眼,手背朝外挥赶他:“去去去,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我门外,严格究来也算违宵禁,若有谁此时一嗓子将什么宣殊门弟子叫醒,他们一状告到莫浮派,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拿师门和师尊惩戒威胁他,可真是戳中了这对师兄弟的痛脚,诏丘一边往外走一边压着嗓子:“云师兄你变了!”

      在门被彻底关上之前,些许灯光借着门缝洒落出来,在规整的石子地上铺成柔和的一片,光晕压着他和严温的袍摆,目送他们远去。

      门后褚阳见不得他们胡闹互掐,声音传过来有些模糊:“今日一行,也就这件小事可做慰藉,他笑再久,明日总是要好的,长溟你别管他。”
      诏丘头也不回地低应一声,拉着严温向两人的居舍跑去。

      门扉被彻底关上。

      月光浅薄,满地冷清,夜色铺盖而来,凉风拢过又绕过此处,顺着两间院落的空处将残留的笑声与青瓦白墙隔绝。

      诏丘以为,归结于藏书楼中困顿和促膝长谈的松弛,今夜必定有一场好觉。

      然他在床上辗转却久未成眠,睁眼是漆黑夜色,阖眼是白日里见过的书册,却无一能叫他有睡意。

      蹑手蹑脚去看隔壁的严温,自家师弟缩在被褥里睡得很沉,那便不好打扰了。

      拜师迄今近三年,日日练功苦修,每每倒头就睡,即便偶有松和也未曾有这般状况,没有前鉴,自然也就没有应对之策,他只好钻回被窝在脑子里数星星。

      只可惜这个法子有些幼稚,他消化不来,糊里糊涂生出点困意,已然是寅时正刻。
      正在他谢天谢地,以为自己终于能睡过去的时刻,门外传来一阵哒哒声。

      那阵脚步声低微,应当是知道此刻还在憩时,不愿惊扰他人,鞋底踏地衣摆摇曳悉悉簌簌,不细听很难分辨。

      但这声音又不是约等于无,来人恐怕不止一个,脚步声有些杂乱,虽然收敛着,但绝没到悄无声息的地步,不需要放开识海便可捕捉,听起来并不鬼祟,只是快得有些异常。

      他们距离此地越来越近,诏丘犹豫了一会儿,瘫在床上没动。

      脚步声没在门前停留片刻,而是径直往前。

      这一片居舍是被大部队划拨出来的特例,因为门派各处建筑安置的要求不一,占来占去,留到这里已经只剩一片空地,堪堪能修建三处面东朝西小院,和住所最多的院群隔得很远。

      门内弟子图省心,分别划了一个院子,依次供给此行中唯三派的亲传,由北到南是青天剑宗,莫浮派,太山派。

      听着他们走去的方位,正是朝着太山派的小院,诏丘躺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随意披上外衣就开始扒窗户。

      此地修得规整,不仅内里布置一模一样,墙脚也是沿着一条线划出去的,在这里偷窥,诏丘只能看到三个模糊的青绿侧影守在门口,其中一人抬手轻叩门扉,低声说了句什么。

      诏丘多留一心,早早开了神识,闭眼细听,便听得他说:“褚师兄,出事了。”

      而后极短的时间内,褚阳和云见山匆匆拉开门随着他们走远。

      此行为疫病,诸多门派自然是派医修前来为主,但这些个外门内门弟子都不是各家最紧要的修士,担不得此行之首。

      嘉州城上界诸派能力出众的弟子不少,但天资卓绝,且受尽心栽培的医修却实在寥寥。

      诏丘虽然不太爱听自家闻理长老的唠叨,但他有一句话确实说得没错。

      褚阳此子,天资绝非他类可比,即便是修行不勤,也自有灵性,枉论他志趣在此,昼夜修习。
      归结于此,太山派将他派出来,确实极尽诚意。

      但他厉害只是他自己的事,即便一干弟子以褚阳马首是瞻,但也不能过于废物,若是寻常事,能处理便自行处理了,遇上大事,才会真去叨扰这尊镇宅的新佛。
      如此一来,诏丘立刻晓得恐怕出了了不得的变故。

      他没犹豫,甚至在三人叩门时就做出了反应,飞速抓起弟子外袍缠裹好,凭借着这些年起早贪黑的功力,不需低头也能将自己捯饬得仪表堂堂,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这些人,直到注视着太山派两位师兄离开视线之外,确认自己此刻出去绝不会暴露行踪,这才收敛脚步声一路偷偷跟了过去。

      而他居室之中,书桌之上放着一张纸条,那是他在穿衣服的空当里,从一方阔纸上随手撕下来的。

      若是上手摇醒严温,少不得要闹出点动静,且他这几日也颇为疲乏,诏丘不大忍心叫他随自己夜行,索性不告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将人留在这里。

      纸条边缘坑坑洼洼,像是被狗啃过,上面被随意抹出几个骨力洞达的大字。
      “外出片刻,勿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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