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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弟子 ...

  •   他讪讪转过身,牵强笑着:“褚师兄……”

      褚阳下颔朝西侧一角一点:“放那儿。”

      他试着挣扎一下,脚步不动,环书的双手收紧了:“若我不放呢?”
      褚阳嘴角上挑,赤裸裸的眼神落到他后脖颈处,然后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诏丘便不得不在一片静寂中,当起了自命的监工。

      他在一层二层来回晃荡,蓝色弟子服质地轻盈,长靴纯白落地无声,是为了方便弟子练功制作的,此刻却派上了别的用场。

      严温和云见山读书都是经不起人叨扰的那一类,诏丘送茶送水,替他们收拾弃用的书卷都尽皆小心,甚至用上了在此地可谓赘余行径的轻功,只素白指尖拿走书册时发出微不可察的响动,蓝色衣摆略过一路纷乱后,此间又归于平静。

      某一瞬,他看到严温在翻阅的间隙里抬起脸,用有些发僵的手指揉了揉眼睛,然后后者瞥到他站在楼梯角的身影,眉眼弯弯笑看过来,又在片刻后再埋首书册。

      纷繁书页相碰哗哗不停,传到他这里已经近乎无声,诏丘的手指搭在手中空杯上,突然明白师尊为什么在长洐之外,还要让他这个医道半吊子来帮忙。

      危局求定,乱局求静,逆局求胜,确实需要点耐磨的恒久心性。

      申时三刻,有人轻叩门扉。

      四星容象阵是将一众物件全部拢在一个阵法里头,阵落则光华收,无人得见其中法器书册,阵起则屏障尽张,将其中物件全部铺展开。
      从某个角度看,里面的空间比这间藏书阁要大一些,不过多出来的地方八成是一些悬于虚空的禁制,在法阵开启的时候为旁人编制一个无波无澜的虚景,如藏书阁原本空荡的模样别无二致,一是迷幻,二是抵御,叫人看不出里面究极是什么模样。
      说来也算半个幻境。

      诏丘最先听到这个声音,眼神询问褚阳可要收阵。
      褚阳思索片刻,先放声提醒还在二层旋阶上的两人,这才迅速收束阵法。

      严温和云见山看久了也觉乏味,原本各自寻了一个阶梯坐着,此番阵法消散,足履的地方缓缓消失,他们及时站起身展开双臂,脚踩上深褐色的木制扶手,在四星容象阵彻底消失之前借力飞身到他们身边。

      铜灯为启阵的法门,也是虚实皆可存立的东西,褪去启阵时笼罩到身上的微微金光,回归现实的铜灯更暗些,显得肃穆又古朴。
      诏丘去开门,褚阳则随手灭了铜灯上的白烛。

      因为他这个动作,屋内一片黑暗,诏丘同时拉上木门上的铜环,日光打进来在地上铺成窄窄的一片,光晕里带有一个颇为窈窕的身影。
      诏丘看清来人,放下微微警戒的心朝她一礼:“曹师姐。”

      曹执毓颔首,也不进门,只是站在门口颇为客气的朝他们四人道:“诸位辛苦,先休息片刻,正好父亲有事同诸位商议。”
      既然是曹门主相寻,“商议”一词他们不敢当,褚阳点点头就往外走,曹执毓侧身让开一步,随口一问:“可有进展?”
      褚阳走在最前,闻言脚步放缓,最终也定在门口,神色有些沉重:“翻阅半数,一无所获。”

      曹执毓的眉眼和曹门主一模一样,如远山悠然,令人见之忘忧。因为是女子,她的面庞柔和,含笑时更显温婉大气,闻言安慰道:“半数已然了不得了,总会寻到的。”

      她将门扉推到最里,方便其他人出来,抬眼时温和的眼神在云见山身上扫了一下,“此事算是秘辛,几位是父亲最信任的,让几位师弟操劳至此,执毓在此谢过。”

      云见山习惯使然伸出手,似乎想虚扶一把致谢的女子,然很快反应过来不妥,微微一笑收回眼神。

      机缘所致,宣殊门藏书阁中有诸多古本,是其他门派都没有的,历任门主尽皆爱书如命,不仅以四星容象阵藏储书籍,连阁外也设了层层禁制。

      禁制之外,是天光下泄。

      诏丘抬脚迈出此地屏障,溶溶日光浅淡,打在身上如裹轻纱,他被日光照得眯了眯眼睛,停在原地没动。
      片刻后,他眼珠半转,满脸古怪的自言自语:“我听错了?”

      诏丘转过半身询问曹执毓,“曹师姐,那些弟子都被派往下界或是其他山门了吗?”

      他这话问得很突兀,一众人都愣了愣,其中女子想了想,没觉得有这样的安排,便回答:“诸派支援的弟子应该有五成留守宣殊门,你是听到什么了?”

      诏丘更觉怪异:“什么也没听到。”

      他没开神识,可是若有这么些弟子在山中,步履磨石阶,来往相低应,总该有点声音才是。
      即便是这些弟子都过于规矩,只缄默做事,衣袍猎风,玉牌轻响,器物磕碰的声音总该有一些的。
      可是什么都没有。

      正因如此,他在阁楼内待了这么些时辰,率先越过禁制,却听得比阁内更甚的静谧,才觉奇怪得紧。

      云见山和身前几步疑惑不解的女子对望一眼,当机立断:“去看看就知道了。”
      若是弟子偷懒躲风,该训斥的训斥,该责罚的责罚,怕的是遇上意外。

      苍草之外,苍松之后,立着诸多人影。

      远望过去诸多衣衫,恐有十七八个门派的弟子,不同质地颜色的衣衫凑在一起花红柳绿的,有的双手抱胸好整以暇望着一处,有的双手负后站得懒散随意,脸上戏谑的意味不可不浓,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好不热闹,好不拥挤。

      但几人何其敏锐,立刻察觉必定事出有异。

      一位小弟子站在最后,也最先感知到他们的到来,他像是见了救星似的快步走近,也顾不上行礼,便委委屈屈对曹执毓说道:“二师姐你可算来了。”
      他是这些人之间难得一个哭丧着脸的,看起来就差抱着她大腿哭了,云见山抬手挡了一下他伸过来要抓女修的手,身子向前倾:“发生什么了?”

      那位小弟子伸着肥肥短短的手指朝远处一棵松树上一指。
      “之前有人在此打斗,现下已经过了,但他们不肯走。”

      松树不畏寒,冬日也长青,且生来苍劲,可迎山风山雪,因此此处枝叶繁茂一如往常。
      然正因为枝叶太过繁茂,树枝伸展,其上针叶蔓延,很能遮挡视线。

      即便是站在堂前仰着头,也只能看见几片衣衫边角从树枝缝隙漏下来,搁挂在树枝上随风晃悠。
      而颇高的地方,一根十分粗壮的树枝上坐着一个人,似乎是刻意,枝叶遮挡了容貌,只穿着白色长靴的腿垂下来,长靴在小腿处收束,勾勒出他匀称漂亮的肌肉线条,这只腿就在众人的盯视下好不自在地晃荡。

      众人虽是在看热闹,但个个噤若寒蝉,行进过去脚步声尤为清晰。

      诏丘一直走到树下才停脚,正好看见另一人站在人群外,苍树另一面不近不远处,双手环胸满脸阴鸷,此处寂静无声,八成归结于此。
      诏丘刻意不去细究他满是寒霜的一双眼,眼神绕树半圈,果真在树干下方找到一点打斗的痕迹。

      他正要压着声音问附近的弟子树上之人是否是佟立修,从侧方伸出一只手将他拦在身后。

      云见山满脸戒备将他推开一点,然嘴上十分客气,脸微微仰起:“佟师弟,可否下来,这棵树要被你压弯了。”

      便有一张格外俊俏的脸露出松枝之外,他伸出来拨弄枝叶的手雪白,骨节突出,将这硬邦邦的东西当成绫罗绸缎缠在指尖把玩:“云师兄诓我?”

      他跳下来,并不是听劝,只是单想下来同云见山辩驳:“我怎会将这么大的一棵树压弯呢?”

      云见山面不改色,悄无声息的又将诏丘往身后藏了藏,笑得分外客气疏离,见他走近还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我是怕你出事。”

      佟立修撇撇嘴,显得自己多么委屈似的,然不知是刻意还是不小心,他捕捉到了背过身的诏丘,连忙眼尾带笑,脚尖一转朝他蹭过去,亲昵道:“长溟。”
      他有些惊讶:“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走后我一直找你找不到。”

      诏丘心想可不是,我刻意躲你才走得远远的,找不到才合情理,否则岂不是白费功夫。

      他现下晓得云见山为何突然回护他如此,自然要紧跟着云师兄的步伐,不动声色朝后退去,皮笑肉不笑答得很敷衍:“妖风,妖风……”

      身后隐约有笑声传来,然则诏丘顾不上去寻没眼色的人是谁,盯紧了佟立修和远处不知是否会靠近的佟立远,一刻也不敢松懈地想要告辞。他拉着云见山的剑穗,企图将他一起带走,但佟立修的步子总是定在这里,他不好动手,只好努力扯开话题。
      他问:“你怎么换了一身衣裳?”

      原本还穿着苍竹纹饰的青色弟子服,转眼竟寻了件宣殊门的弟子服套在身上,一眼看过去倒是人模人样的,颇有宣殊门飘然出尘的气质。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没认出树上何人,又自认热心肠地凑过来了。

      佟立修低头扫了自己一眼,似乎很满意、很喜欢自己如今的装束:“我的衣裳脏了,便央一个弟子借了我一套。”

      宣殊门弟子鲜少弄那些脂粉东西,即便是男弟子修整自己,也鲜少佩戴气味浓郁的香囊,只用最淡雅清新的香丸。

      佟立修身上杂七杂八的气味消失之后果真让人舒适不少,诏丘看他顺眼多了,便觉此刻是个方便和气倒别的时机,顺着这话说道:“无事便好,这衣裳也很不错。”

      佟立修含笑点头:“确实,宣殊门的衣裳更好看。”

      他话刚出口,气氛便陡然凝固了片刻。

      身后有目光寸寸移来,一路割过一众无关弟子,最终直直钉在佟立修身上。

      云见山暗道不好,想直接截了他的话先告辞为上,然他和诏丘同时转身,却同时愣在原地。

      原本站在此树几丈开外的佟立远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此刻正巧在严温身边,恶狠狠的盯着佟立修。

      他嘴唇翕张似乎想说什么,眼中的情绪竟然有一丝痛苦,然后一道罡风袭来,故意撩过诏丘的衣摆,后者及时避让,才没让这道灵气损坏他的衣裳。

      佟立修似笑非笑,徒手抓住他扔过来的东西,用指腹摩挲几下反而揣进怀里。

      诏丘眼尖,看清那是一块竹枝纹青玉鱼形佩,于青天剑宗而言,是昭明身份的唯一信物——弟子牌。

      这样的物件,向来是被诸派弟子看重的,即便是换了衣裳,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绝不愿摘下,因为这象征着师门归属,师从学源,对于修真弟子来说,这是一种外人求不得的威荣。
      于青天剑宗这样的大派来说,此玉重要尤甚。
      他却随意看了一眼,再不提佩戴之事。

      猛地,佟立远急掠而来,发力将他按在树上重重给了他一拳。

      云见山和诏丘很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已经悄声后退,然则其他弟子微微惧怕,但同时带着新奇,好几人意欲趋鹜而不能。

      佟立修从头到尾没有反抗的迹象,佟立远打了一拳便收敛了脸上的怒气,重新整理衣装,直身静立。这七分相似的两张脸被列在一处,场景竟是莫名的压抑,已经有顶不住的修士不想再看这场热闹,打算遁了。
      然后众人便听得佟立远说了一句:“不喜欢青天剑宗就滚。”

      说实话,他的声音比之他兄长,也即他师兄还要好听三分,因为冷冽非常人可及,很有点睥睨的感觉,威严有之,肃穆有之。
      且佟立远性子成迷,这么久以来,这位第一次当众开口,简直要令一众修士们激动含泪了。

      只是如此声音得不到诏丘半点好感,因为佟立远放下狠话立刻折转,准确无误的找到他的位置,连带着同为首席的褚阳,送了他们二人无比熟悉的一个眼刀。
      可见他即便是一朵俊美的高岭之花,也是一朵森冷带刺的毒花,且这毒和刺都对着自己,恕诏丘没有经历诸事还能喜爱他的心胸。

      自他走后,这一片若有若无的压抑和死寂便消失得一干二净,身后一众修士都松了一口气,便听得有修士犹如劫后余生,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抱怨道:“早知道不来了,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身侧有人同他拌嘴:“明明是你自找苦吃,何必此时愤懑。”

      那人剜了他一眼:“我是听着打斗声才来的,本想规劝,谁晓得是这二人,我岂敢再进?”
      他好不容易抚平心悸,见佟立修也站直身,随手一搽嘴角的血迹,笑吟吟迤迤然走了,又望着此刻凑齐的其他两派亲传,面色更加复杂,牙疼似的:“我一直不明白,只是一桩简单差事,为何来这么多亲传?”

      他身侧人拢袖端庄,有模有样分析:“三大宗门,逢事自然得以身作则,不能推诿。”

      那人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随手在空中划了一下,指尖指过了云见山和诏丘:“太山派同宣殊门的渊源不必多说,莫浮派现任掌门最是忧思万民不过,这两派送亲传来我没有半点想不通。”

      他不敢直接上手指佟立远,也不太想招惹佟立修,含糊着在空中打了一个圈:“青天剑宗派人来凑什么热闹?”
      那人声音放低:“这两位的脾性段掌门不晓得吗?”
      因为此事聚在一起的弟子已经三三两两散了,他们二人赶紧跟上,一路交头接耳,诏丘刻意听了一耳朵,那人说的是:“正是晓得,才要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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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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