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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归来 ...

  •   他大步迈来,扯起衣裳的边角打量一眼,张嘴就要骂。

      诏丘伸出手抵住他的胸,让他将想说的话全部打住,一脸“务必信我”的真挚神色:“这些血都不是我的!”

      褚阳翻开他结痂了不知多少次的手掌。

      诏丘讪笑一声:“意外,意外……”

      褚阳从鼻腔里闷出一声“哼”,怒他:“你又作的什么死?”

      一开场就是这样的说辞,委实不吉利,诏丘抹了一把不小心溅到自己脸侧的唾沫星子,抬头装傻。

      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褚阳又气又怨的撇下他,想去看看齐榭,然还没来得及看齐榭有什么闪失,被一大坨包袱抓住了眼球,端肃差点裂开,冷声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齐榭不像诏丘嬉皮笑脸,哪怕抱着一个小姑娘也规规矩矩的颔首,道:“子游见过褚师伯。”

      诏丘好死不死笑嘻嘻:“捡来的。”然后自顾自坐下美滋滋开始品茶。

      和他的这套作风不同,齐榭这样的要讨长辈喜爱得多,褚阳看见他就什么气都没了,温声软语的问:“有没有受伤?”

      齐榭回道:“没有,师尊一直挡在弟子前面。”

      褚阳又“哼”一声,是冲着诏丘。

      他接下厚实得无以复加的襁褓走过去,“如此最好,不然子游跟着你就只剩受罪。”

      这句话贬低了当师尊的,褒扬了当弟子的,倒不是说诏丘妒性何其强烈,而是他在这话里隐隐还听出点夸赞褚阳自己的味道,登时不高兴了:“我的弟子,你要如何?”

      褚阳吹胡子瞪眼:“我说的是这个?”他将眼巴巴恨不得流口水的庄宛童拉过来,“谁还没个徒弟?”

      然而庄宛童不如齐榭有眼色,他虽蜷缩在褚阳怀里,但眼睛直勾勾的只盯着诏丘,似乎很想蹭过去,但奈何褚阳委实搂得紧,他不好挣脱,就将自己的脑袋搁在茶案上,小爪伸出,试图抓诏丘的衣袖:“长溟师叔,你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诏丘抬眼看了一眼褚阳,意味深长道:“因为我以为,有人不希望以真面目现世。”

      褚阳白了他一眼,抬手将齐榭招过来安置好,“分明是你自己这样想。”
      他剥开襁褓的一层,探到里面一个小姑娘的微弱气息,等到将她抱到床上放好,粗浅又把过脉,却没发现什么异常,顿时晓得了三分。

      轻手轻脚放下床帘,褚阳皱着眉嘀咕了一句:“倒是稀奇。”

      他走过来,寻到一个空处才放声,问诏丘:“你这几日究竟都遇上了些什么?”

      庄宛童也跟着问:“是啊长溟师叔,我日日盼着你回来。”他伸手朝他衣裳一指,做出一个很心疼的表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又要凑过来,诏丘适时摸了摸他的头将人挡了回去,提醒道:“我衣裳脏。”他不动声色的退开茶案一拳远,温声解释,“是有些怪事,不过没什么妨害,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他和褚阳面前都摆着一盏茶,唯独齐榭没有,诏丘就伸出单手,不紧不慢的拿起一只倒扣着的干净茶杯,往里注入冒着氤氲热气的清亮茶水,然后单手捏住茶盏,放到齐榭面前。

      褚阳找出一瓶外敷药和一卷干净的纱布要为他包扎伤口,出于多嘴,诏丘下意识伸出手的同时问了一句:“这个包好是什么样子?不会妨碍我倒茶吧?”

      褚阳专心致志的扯开红布塞,任束发布巾垂落下来,又被挡在他鼻梁边,头也不抬不甚在意的说:“这不是有我们,哪需要你亲自倒?”

      诏丘倏然惊醒,大骇,神速缩壳。

      褚阳额上青筋大跳,狠狠忍了忍才不至于将他负伤的手猛地拽过来,然而声音已经完全不能温和了,威逼道:“手伸出来。”

      诏丘执拗,将手深深藏进背后,用另一只手抿了一口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回敬一句:“我不伸。”
      他道:“敞着好得快!”

      褚阳拿着送药木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怒极生笑:“歪理,你就是不想包扎。”

      诏丘理所当然道:“是啊,我可不想每天举着猪蹄悠来晃去,”他刻意咳嗽一声,挺直腰背端出无边肃色来,“成何体统。”

      褚阳说:“你是质疑我包扎的手法?”

      诏丘哪敢,但他瞧着自己手上毫无空隙的血痂,虽然薄,但真要包扎起来可不是什么手法不手法能应付得了的,褚阳素来下手重,不论美观只论效果,少说也要叫他当一两天的半残废。

      他心中不愿,只说:“被包着手不舒服,不喜欢。”

      这种事还要论喜不喜欢,褚阳也是很稀奇,但瞧着诏丘那副神色,他着实不好霸王硬上弓,便退一步:“不包也可,那要吃药。”

      诏丘正因挽救了他的一只手而感到窃喜,闻言笑意一凝,扭头驳辩:“不吃!”

      褚阳是真想将瓶子砸他身上一走了之,余光撇到他斑驳的衣裳,忍了忍试图讲道理:“这不是让你挑的东西,难道这个伤摆在手上就好看?”

      诏丘摇头,“我才不是为这个。”
      他微微探出身子,“师兄你若是真想帮我,不如另想办法?”

      褚阳嗤之以鼻,决定不惯他的臭脾气,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总有办法让你从这两个里面选一个。”

      诏丘不信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自己,乐得问:“什么办法?”

      彼时四人围坐于茶案边,褚阳为首座,诏丘次之,齐榭则和庄宛童彼此相邻,褚阳先是对齐榭说了句:“子游抱歉。”

      诏丘不晓得他要抱什么歉,只见他伸手移走齐榭面前的茶,然后送到庄宛童面前放着,庄宛童不敢要,揣着手眼观鼻鼻观心。

      诏丘被气笑了,他再次给齐榭倒了一杯茶,然而还没等放过去便被褚阳抢走,又放到庄宛童面前。

      后者看着已经是吓得想跑了,褚阳和诏丘还对峙着。

      到这一步,茶案上已经没有多余茶杯,诏丘冷笑一声,将自己的茶杯放过去,褚阳竟然还打算截走,诏丘护住茶杯用力一拍。

      他半是无奈半是气:“褚师兄,你怎的耍赖?”
      褚阳从善如流:“当然是学的你这位好师弟啊!”

      诏丘又道:“不是说我,和阿榭有什么相干?”
      褚阳淡定如斯,姿容巍巍:“劝大的没用,我便只能为老不尊,吓唬吓唬小的了。”

      诏丘被气得说不出话,他便趁此火上浇油,伸手示意道:“选吧!”

      面前除了药瓶纱布,还有一张纸,一看便晓得是要用来写药方的,诏丘心中怒赞他如今的无耻比自己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妥协朝他伸出手:“药膏,抹轻点儿。”

      褚阳满意极了,用木棍抹了满满当当的乳白药膏涂上去,诏丘被冷得一颤就要缩回手,褚阳从下捏住他的虎口和指节,让他逃无可逃:“别动!”

      诏丘撇撇嘴,单手捏回茶杯递给齐榭,又给庄宛童留了一杯新沏没喝过的,真的没再动。

      等到敷完药包好纱布,他捏着被包成雪白一片的手掌暗自嫌弃,褚阳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以前不见得你这样讨厌喝药,怎么如今怕起来了?”

      诏丘只道:“老了吃不得苦。”

      “吃不得苦就不要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我懒得给你收拾烂摊子。”他嘴上虽抱怨着,然而实在深谙诏丘与别人缠斗会是什么德行,早早备好了衣物,依旧是蓝色,不过外层罩了一层极薄织蓝的月华锦,显得整件衣服素净外还颇为朗然逸然。

      诏丘没想到这衣裳是这个式样,被他大力一塞逼得后退一步,还不忘了夸赞一句:“师兄你归隐后还是喜欢这样轻雅的款式,何不自己穿?”

      褚阳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你也说了,我已然归隐。”他神色恢复如常,“别在这里多嘴多舌,沐浴更衣后我还有话问你。”

      说到这个,诏丘有些不满:“我一夜未睡。”
      褚阳浅叹一口气:“那你先睡,我等着你。”
      诏丘又问:“我睡哪里?”

      褚阳来得突然,夜半莅临,肯定还没来得及和掌柜打招呼,他个生面孔若是出门,必然会被大诧盘问,少不得要报上身手,再被掌柜的疑来疑去盯几天,以防窃贼。
      但要他做戏做全套,佯装新客再进来一趟,少不得要被挤兑多事,左右难为人,诏丘索性把难题留给师兄。

      褚阳久不与外世相系,还真忘了这一茬,想了想道:“子游和宛童,你和我,可否?”

      诏丘大惊失色:“师兄,我不愿和你睡。”

      褚阳怒得双拳紧握:“我的意思是让你留在这里休憩!”他将随身的药箱放到床脚,“天再亮些我自去定房,谁稀罕和你凑合。”

      诏丘搂着衣裳:“床上不是还有一个小姑娘么?”

      褚阳理所当然朝外屋某处一指:“所以你就去靠那个美人榻。”

      美人榻,自然是睡美人。

      诏丘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忍无可忍道:“你住嘴!”

      褚阳不晓得想起什么,强忍不住似的猛咳了一声,然立刻收敛住,做出更加严肃的面容,佯作愠怒:“我并非此意,是你自己心中有鬼才会如此。”

      讨公道不成反被说教,诏丘如今是听不得美人这两字,一听就两眼发黑,躲瘟神似的躲走了。

      庄宛童见他师父双手负后一派正色,眉间皱纹越积越深,却不像是真怒,而更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不由得心生疑惑:“师父,这两个字是有什么忌讳吗?长溟师叔似乎很讨厌这个称呼。”

      褚阳将手放在他的头上,想了想实在是忍不住,背过身趁两人不注意再次嘲笑一番,才回过身解释道:“这是他的诨名。”

      名门正派的亲传弟子往往是上界的心脉所系,也是下界最胜的谈资,因为事事受尽偏爱,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引得八方荒火绵延不绝的逸散,是以每当弟子下界历练,但凡轶事外传,哪怕是小小趣谈,流转一圈,回来都会变得面目全非铺天盖地。

      他们这一代的趣事大多发生在十多二十年前,为后辈不知,庄宛童和齐榭都不知道实属正常。

      诏丘这个诨名的由头,与其说是美谈,不如说是笑料。

      约莫十八年前,应是诏丘拜入师门的第四年,虽这位还没及冠,但闻端掌门对弟子管教从未松懈,以历练为由头,将他打发到下界献鱼城处理一桩怪事。

      献鱼城自然是莫浮派辖下的地界,诏丘听从师命,临行前还带上自己的师弟严温。

      要说那件怪事,确然是怪,但要论险,比闻端亲领他们见识过的却远远不足,是以两个年岁尚轻的弟子摸透其中关理,轻而易举的将事情办好,很快告辞了那户下界人家。

      难得下界一趟,诏丘秉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誓要游逛,彼时严温不过十三岁,拜入师门堪堪两年,做弟子做师弟都堪堪熟稔的年纪,一味的追着自己的师兄跑,被他师兄忽悠得忘了妄自延期有违门规,是会被掌门,也即他们二人的师尊所责罚的事情,天真无畏的跟着诏丘上蹿下跳。

      两人清晨拜别托事主家,便上了献鱼城中最为繁华的一条街,寻了个看起来颇为阔气的酒肆,一上来就要点美酒和小曲。

      戏子施施然登场,美酒也被温好端上来,诏丘朝不太自在的严温手里塞了一块看起来最完整漂亮的梅花糕,抬手悠哉游哉斟了一杯温酒,然美酒没入喉,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横空夺了去,诏丘不知是谁这样蛮横无理地扫兴,当即从手边抓起佩剑,剑身未出鞘便急急打出去,被另一只干净漂亮的手格挡在半空。

      那人身着白色长衣,里层被收拾得整洁熨帖,最外是一件直襟白袍,衣襟边沿和袖口都绣着醒目但很低调的白昙花纹,一张脸被雕琢得俊秀无暇,笑时一双标志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更添一身晴明,如玉温润,如月朗然。

      他五指虚张,直抵到诏丘胸前,温温柔柔笑道:“长溟长洐,是我。”

      严温已经吃了半块梅花糕,唇边一圈粉末,他听人唤自己,急急用手帕擦拭嘴角,然后起身回头,等他发现身后是何人,不由得惊喜出声:“见山师兄!”

      云见山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他松了抵着诏丘的手,诏丘也放下拿来格挡的剑,为他们腾出些位置:“两位师兄请坐。”

      云见山坐得很坦然,但另一人只是慢吞吞地挪步而来,眼珠一动不动,只盯着方才从诏丘手里抢过来的酒杯,似在端详又像思考。

      和云见山相比,这人看着要威严许多,虽着同样花色款式的衣袍,束着同样长利的马尾,却是截然不同的冷肃。
      眉目锋利眼窝深邃,笔直的鼻梁裁削到底,不知是不是因为比所有人都要高上两三分,仰视更显容色倨然,连端端入座,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威压。

      那人转了转酒杯:“这是什么酒,味道这么杂?”

      诏丘笑容玩味:“褚师兄你不善此道,想想如今是何时令,便是什么酒咯。”

      褚阳剜他一眼:“打什么哑谜,究竟是什么酒?”
      他不好开玩笑,说话也颇为较真,失之有趣,诏丘撇撇嘴对他说:“春末夏初,自然是梅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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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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