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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看戏 ...

  •   这点微不足道的取胜却似乎极大的取悦了诏丘,他笑了一声,两指向上一挑,窗扇便被倏然阖上。

      一般说来,窗户总是与门扇分隔开,各列于屋墙,两相对望。但看这间屋子的布置,门窗却被放在一起,原该设窗的屋墙确实有一面方形框口,但其窗面是被钉上了的。
      而屋门所在地的一侧,倒是另开了几扇窗,想来是孟家刻意安排。

      毕竟孟今贤是个病号,自己行动不便,也就不太能同照顾他的仆从保持联系,若是不小心出了事,屋门被严丝合缝的封着,死在里头都是有可能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这几扇破开新装的窗面,无一例外,都是对着中院的空地,带着解禁物件的家仆若在特定的时辰从窗前过,自然就能看见他们小主子的行迹。
      这已经算是视线极好的地方,齐榭见他关好,便以为他不会再看,微微侧身让开,方便他退回。

      然而诏丘只是双手负后从他身边经过,衣袍飘飘人也飘飘,风一般刮到门边去了。

      早先得了褚阳的药方时,孟家老头子就依照他的意思,全盘撤去了屋门的禁制,为防仆从笨手笨脚反而打扰孟今贤休息,杂七杂八的福牌符纸也收得干干净净。
      如今细看,屋内全不见灵力流动,除了器具依旧少了些,几乎就是一个普通孩子会有的居室。
      只是地上那一个用朱砂画成的阵法没有被擦去,一角被殷红的血毁成鬼画符,依稀可见被鞋底剌开的血迹,看怪异又渗人。
      如今它已经没有用处,齐榭询问可要顺手消去它,诏丘摇了摇头:“不必。”

      他仔细描摹阵法的图样,片刻后望了一眼孟今贤,为他设下一个低阶小阵。
      他示意齐榭:“我们走。”

      推开干干净净的屋门,两人毫不避讳,落地明廊。

      鬼修设下的阵法就在他眼前一寸,不需费力,伸手就能触碰,法阵呈银白色,和院中的那个虽不太像,但看着都是一般的柔和漂亮。

      若是没记错的话……
      诏丘伸出一只手,五指微微张开,指尖碰到了法阵边缘的光晕。
      然后他神色淡然,一点儿不意外地看着自己的指腹破开,像是被利刃划破一道,鲜红的液体从伤口渗出来,顺着中指末端,缓缓流成一条血线。

      齐榭满脸不解焦急:“师尊!”

      诏丘摆摆手让他不必担心,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受了伤心情很好,转过脸和他说话:“阿榭,你记不记得这个阵的功用?。”
      被问的人指尖一颤,然立刻收敛表情,是以诏丘什么都没发觉,依旧等着他的回答。

      齐榭的眼神扫过诏丘的指尖,便忍不住定在他脸上。
      诏丘和他对视,半是疑惑半是询问:“忘了?”

      喉结缓缓一滚,齐榭暗中深吸了一口气,答:“困缚类,阵属,下为第四……”出了点错漏,他自顾自摇摇头,纠正,”不,是第三,”他又重复了一遍,“第三,名为……”

      他“为”了半天没为出个所以然,慢慢的,竟然中途发起愣来。

      齐榭的声音很好听,总是温缓的,如同细雨扫枝,盈珠润落,清冷中另有令人安心的松融意味。
      诏丘听得入神,这声音却越来越缓,断了片刻不说,后来更是被掐了话音,像是彻底沉默了。

      屏障虽然是银色,但在更甚一筹的浓重夜色下光辉浅淡,薄得像是一碰就会散,但它实则是坚固无极的,一般人破不开。

      不知是失神还是回忆的当口,齐榭抬头朝上面往了一眼。

      诏丘跟着看过去,本以为他是想看一看结界,以便想起阵属,但他蜷了蜷受伤的手指,微微偏头看过去的时候,又觉得齐榭是在看屏障之外深色的天穹。

      用干净的那只手给他扣了一个板栗,诏丘半是吓唬半是玩笑:“不记得了还是当初没用功?”
      齐榭说:“都不是。”

      诏丘当然晓得不是,齐榭记书是最认真的,且因为刻苦用功,能做到倒背如流的地步,他没好气的说:“认真些,为师在考校你的功课。”

      这都是筑基前必须要背的东西,依照齐榭的习惯和性子,想必已经琢磨了不下百遍。
      修行弟子没有不下界历练的,遇到困缚阵法的概率可比遇上鬼修大多了,实战经验不可能没有,诏丘不信他答不出来。

      齐榭顿了一下,突然折转话头:“师尊,你先包扎吧。”

      中指上那条血线已经干涸,诏丘甚至巴不得它更大更痛,才不愿为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伤大费周章,便催促他:“不要岔开话题。”

      齐榭眨眨眼,眼瞳被结界映照得明亮,他没再执着,简单“嗯”了一声,垂下眼睑认认真真回答:“困灵,灵壁呈银,罩形为圆,内不得出外不得入,可随行止同移同扩,威荡如利刃,强破则切损肤理。”

      诏丘很满意,因为他答得一字不差,且较他所问,答得更加齐全,这样即便以后他不在齐榭身边,也没什么好担心了,就见诏丘心中畅快,点点头说“好”,然后又将头转回法阵的边界。

      “此阵,可随行止同扩。”

      他干脆利落,一巴掌拍上法阵的边界,银色屏障被他的力道惊扰,由内向外波动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诏丘看到这个,阵外的鬼修也看得到这个,后者盯着结界异动,却并不出手阻止,而是随意后退,任随屏障边缘向这一侧移动。

      诏丘再拍,屏障又移动一尺,于是两掌之后,结界由笼罩着明廊边缘,转而向外扩到院中,廊沿台基被划到结界之内,诏丘找到一处干净的位置,巍巍一坐,扬一扬满是鲜血的手,又笑吟吟招呼齐榭:“阿榭,来!”

      齐榭的嘴唇抿得平直,用力到唇瓣变色,他皱紧眉头,从怀里找到一方干净的手帕,蹲下来要给诏丘包上,被后者用手背推开:“脏。”
      齐榭将手帕收起来,在怀里摸索着另一根,诏丘看笑了,将他拉到地上坐着,乐呵呵的道:“没说手帕,是我的手。”

      齐榭低声回了一句:“没有。”索性将两只手帕都掏出来,放在腿上仔细叠成宽长的条形,然后作势要给他包扎。

      诏丘不乐意,将手拿得远远的,满脸抗拒,而看他如此表情,齐榭竟然有一丝难过,犹豫了一下狠力去追。
      诏丘将手一直移到身后,被他不绑不休的架势吓到了:“满手的血,你要怎么绑?”

      他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质疑,不仅叛逆,还讨打。说话的时候也不忘盯着齐榭的动作,不肯让他钻空子,死死挡着。

      齐榭捏着两条干净的手帕,突然不再进,只是看着他。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办法。
      就诏丘所记得的,他自个儿就是这样好话鬼话什么话都不听的死脾气,以前受伤颇多,大大小小五花八门,别人看得提心吊胆要他敷药,诏丘不听,就有人骂有人劝有人哄。
      却没见过这样的招数。

      不像无奈,倒像是隐忍。

      诏丘觉得好稀奇。

      齐榭的动作放慢,安安静静叠好手帕,似乎顺嘴问了一句:“师尊知道这个阵法的功用,又为何要让自己受伤?”

      诏丘盯着渗血的手掌:“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毫不在乎,“我晓得其中分寸,只使出半分不到的力气。”
      他看齐榭不说话,但手上却忍不住搓搓捏捏,两条叠好的白巾反而乱了,心中一个咯噔,有点挂不住笑,轻声问:“生气了?”

      齐榭并未正面回答,眼神不再展露,更不愿停留,默了默才问他:“为什么?”

      他的眸色很深,像极了诏丘爱去洗笔的山后寒潭,此番两人坐在台基上,距离银色的结界不过两尺,细碎的银光绕过他长长的睫毛,映在那星子一般幽冷的眼底,竟然让人觉得......难过。

      可是,究竟是谁在难过?

      诏丘心口一窒,移开视线维持笑容,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向前一挥,邀功展示:“此处好风景。”

      齐榭顺着他的动作往结界外看,只看到站在不远处装高冷的,碍眼且讨厌的鬼修,院正中金银光辉交相映衬的冷冷结界,和对面一排阴惨惨无人居住的房屋。
      他没看出哪里好看。

      但诏丘说好就是好,齐榭没有多说,或是换言之,这么几天一直不多说,只将两个手帕递过来:“师尊自己包吧。”
      诏丘只好接下,将两个手帕揣进怀里,讪笑一声说:“不着急。”

      血迹还没干,他掏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就着血水涂抹着,画了个齐榭看不懂的鬼画符后,开始单手叠符纸。
      黄表纸并不大,若要折叠,便需处处细致,小心规划,要想单手达成,更是不容易。
      几番弄下来,符纸都要皱了,也没见诏丘叠出一个花来,齐榭看不下去了,摊开手说:“师尊我来。”

      他将符纸上的褶皱抹平,认出这上面一堆奇奇怪怪的圈画里,有几乎要被血迹盖住的“化灵”两字,虽不太明白也不多问,只说:“师尊要叠什么?”

      诏丘也乐得他帮忙,干脆答道:“蟾蜍。”

      齐榭面带不解。

      诏丘以为他没听到,微微提了声量又道:“蟾蜍。”

      齐榭捏着符纸,老老实实交代:“我不会。”他不愿作假唬人,将符纸递回去,顺水推舟,“我给师尊包扎,师尊自己叠吧。”

      哪需要这么麻烦,诏丘努努嘴:“我说你做。”

      他教一句,齐榭跟着学一句,花了大概小半刻,齐榭看着自己手里扭扭捏捏皱皱巴巴的东西:“好丑。”
      诏丘比他满意多了:“折得好,我喜欢。”

      齐榭耳廓微红,捧着这个丑蟾蜍问:“这是要给谁?”

      听到这句,诏丘就不如之前高兴了,很勉强的朝外面那位投去一眼:“喏,还在那里杵着。”

      蟾蜍的折叠,比青蛙要麻烦一些,但大致上还是很相似的,齐榭问他为什么不折青蛙,诏丘不高兴的撇撇嘴:“不值得。”
      青蛙还是漂亮的,看着还算可爱,这东西就不一样了。
      诏丘说:“还是这个和他更配。”

      他指的不是齐榭的手艺,单指这个品种,然而盯着盯着,他却有些舍不得。

      齐榭第一次折,背上的疙瘩捏得不匀,头也叠大了,看起来倒有点怪异的憨厚,诏丘琢磨着要不还是自己来叠,将这个悄悄收起来,然而齐榭将它放在地上,甚至拨弄得很远,诏丘只好作罢。

      那鬼修在那处站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响动,诏丘都要困了,中院某处靠近拱门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啸。

      一柄冷剑破空而来!

      剑身流畅坚硬,长约三尺,上泛银光,裹挟无边杀意直奔鬼修而来。

      诏丘道:“来了。”

      他想伸手,猝不及防摸到齐榭的手背,后者面上无波无澜,平静的将他的手放回原地,语气有些无奈:“师尊,没有瓜子。”

      诏丘有些讪讪,佯装无事看着,也将看热闹的表情稍微收了收。

      风帽老头带着大概十七八个人走过来,只是那些人并非是家仆打扮,而是皆着黑色劲服银白束袖,在夜色中显得颇为凌厉。

      那长剑就是其中一人所佩,他操纵剑身,剑招繁复全奔着鬼修,后者身无法器,以手为器与之缠斗,以铁甲束袖作抵御,一时间,灵气鬼气交缠,剑影缭乱,不时有锵然之声传来。

      但诏丘看得兴致缺缺,甚至到后面打了一个哈欠,他毫不客气的评价道:“太一般。”
      剑法一般,身法一般,打斗的速度一般,痴缠这么久都没分出胜负,并不是一人一鬼棋逢对手,而是他们都修为平平,毫无看头。

      在诏丘打了第二个哈欠的时候,伴着一声脆响,长剑落地,这个局也终于以鬼修的险胜告结。

      那人面色灰败,犹有不甘,却不得不退下,最前面的风帽老头面色不变,挥手再派一人。

      这一次站出来的是个矮个男子,五官生得十分紧凑,浑身煞气,将修士的利飒劲服硬生生穿成了杀手的夜行衣。

      这一次,他打斗得要更久些,但最后还是鬼修胜了,诏丘越看越没趣,忍不住抱怨:“阿榭,我困了。”

      齐榭倒是精神抖擞,目光沉沉,他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细心提醒:“师尊,我们是来救人的。”
      诏丘打了第三个哈欠:“知道。”

      假如不是这鬼修刻意隐藏了实力,那以他的修为,要成为孟夫人口中令孟家忌惮多年的世仇,还是很不够的。
      若真是这样……
      困泪迷蒙,诏丘昏昏欲睡,随意扫过门廊出的那堆人。

      正正好,十八个。
      要以十八个散修的功力来抵御鬼修一人的寻仇,孟家主有些兴师动众了。

      修道之人不同于下界的百姓,大多心高气傲,除非绝对的实力碾压,是绝计不肯居于人下的,哪怕是没有归拜门派的散修,也不比普通人好接近。
      孟家虽是世家富户,然要凑够这么多修士为其效命,可不仅仅是财力的问题,也绝非一两年能达到的成效。

      诏丘懒懒散散的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余光从眼尾处往院中结界一扫,笑得意味不明。

      若是其中有人深藏不露,与正头宗门有牵扯,这么些个散修要想抵挡孟家的世仇,倒不是不可能,只是不知是嘉州城的哪个门派,竟敢私下掺和进来。

      第三个修士站定。

      这个正是和诏丘交过手的那位,最后被他不耐烦地揍得鼻青脸肿跑回去了,不晓得这位半吊子仁兄见到他,会是什么感受?

      诏丘这样想着,继续盯着这场如同闹剧的打斗。

      十八个,轮番上阵,到此刻一半未到,诏丘虽然看不起那个鬼修,也不对他的实力有多大指望,但这样看下来也明白了孟家人的意图,忍不住冷笑起来。
      以众欺寡,徐徐磨耗。

      那鬼修也不眼瞎,打斗到这一场变得不情不愿起来,常冒出去硌硬人的笑声也消失了,他虽只守不攻,消极待战,但很讨厌被这样消耗,怒道:“老头子,何故做此小人行径,叫你的家主出来。”

      这一嗓子把诏丘吼清醒了,齐榭一凝,和他对视。

      千算万算,忽略了这个可能。

      齐榭低声道:“大意了。”
      诏丘摇摇头安慰:“不是你大意。”

      老头子和孟今贤长得不太像,看着更是比他大好几轮,做爷爷都合宜的年纪,若非他刻意误导,加之鬼修口中真正的孟家主从未出现,他们不会被骗这样久。

      果然那老头子道:“何必家主,我来对付你就可。”

      鬼修被这句话气得不轻,他的位置正对诏丘,后者就看着他脸上面具动了动,似乎难以忍受这般折辱,身体细细颤抖。

      第三人的刀剑还没有全然收起,见鬼修分神,立刻发力逼近,后者避之不及便让他钻了空子,剑锋锋利,直逼他无所掩盖的咽喉。
      生灭只在一念之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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