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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传信 ...

  •   诏丘的居室没有异样,门户关上,晨光透过各处缝隙钻进来。

      刚才胸口的发烫来得突然,却并非什么病症,而是另一件与之相反的征兆,在某些时刻,甚至可以称得上慰藉。
      是故人来信。

      诏丘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发烫的触感就从胸口转到指尖,在见光的一瞬,纸符倏然抖动,飞速悬至空中,利落的抖出长达八列的信文,笔力遒劲,字却极其周正内敛极具特色,个个金光闪闪在空中闪烁。

      一看就是严温的手笔。

      略过符纸最下端的三山图样,诏丘细细看了他的一番恳切言辞,没看到一半便深觉头痛,忍着心底的抗拒好不容易读完了,得出这样的总结来。

      这些字文邹邹,长篇大论满是关切,然则细看却是来讨伐他的。

      严温问:事成否?何时归?可有异?

      温言软语,旁敲侧击,却字字见血,刀刀见肉。

      诏丘长叹一声,不想回也得回,毕竟若他迟上半个时辰,按他亲师弟的性子,保不准就要找个小弟子来抓……寻他了。

      传信符不仅能隔时传信,亦可同时传信,而以图样为记的特制传信符不仅私密,而且多容,因为高阶,功用极多。

      诏丘伸手接住传信毕从空中滑落的符纸,估摸着这一张的效力是在上乘,再同严温传信个十次八次不是问题,于是走到桌案前,选一支顺眼的狼毫笔注入灵力,先是运力召唤,估摸着严温应该能发觉符纸滚烫了,然就提笔写字。

      “在否?”

      严温似乎是传信后就守在桌案边等着他回信,看他题字忙不迭的回应。

      “师兄,长洐在此。”

      诏丘点点头,为表敬意先客套一番,于是提笔回复:“已成,不归。”

      对面的人一时没回话,斟酌了片刻,先挑了最紧要的来问,和之前的是同一句话。

      “可有异?”

      这是诏丘刻意避而不谈,却不料糊弄的办法太过低级,全然不能蒙骗过去,如今严温专挑这个发问,他却不太好作答。

      立刻毁掉传信符或许是个办法,却怕严温发现不对心里着急,派人寻他就不好了,反正不是说实话就是说谎话,诏丘斟酌一二,决定两个都选。

      严温虽实在,最好套话,然则过了这么些年,他的功力不可能毫无长进,若是绕圈打诨不成,反被他套出一二那才是真的麻烦。
      诏某主意打得定,先说实话,避重就轻,再说假话,徐徐诓骗。

      然则严温没耐性,等诏丘琢磨好措辞要提笔,对面已经挑破他的伪装,不寄望于他能直接答话,单刀直入到了下一层。

      “是你还是子游?”

      诏丘头回在他身上察觉到了咄咄逼人,一边惊异于他与日俱增到令人咂舌的洞察力,一边无奈的又撒了一个不算谎的谎:“都不是。”

      他没受伤,齐榭虽然暂时见不着人影,但出发时尚且是囫囵个,就往最利处想,想他此时应当无所伤痛,无所忧惧,也无挂碍,那他的这句答话便不算骗人。

      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和不知真假的幻想,但搬到严温面前却必须要演到十成十的真,诏丘言辞恳切,恨不得扪心叩首:“实在是回程路上遇见奇事,必须要亲至查探,才可一解灼灼好奇心。”

      他想得周全,又利落的加了几句:“此事实怪,然并非无道可解,且其中关节,有一二或许与我派相关,且容我先理清其中乱絮,回门再向你请罪。”

      严温不擅撒谎,也不擅窥谎,被诓得晕乎乎,圈住了最后几个字,板正的回了一个“师兄何罪之有,不必说这些。”

      诏丘好不得意。

      严温最重礼节尊卑,甚至到了死板执拗的地步,诏丘耍了一个心眼,这一字一句都是顺着严温的习性来,最后一句不过虚晃一枪,却正中机要,让他被老老实实挂住,再顾不得其他。
      他就要放下心中大石,无比舒畅的道:“你莫担心。”
      严温似乎不放心,又问了一句:“师兄可需相助?”

      诏丘肃色,笔触又深又重,硕大一个字摆在符纸上:“否。”

      否否否否!

      他要是派个什么人来,或是想不开自己来,此事便更加乱麻难解。

      严温这人容易多想,诏丘不希望此事波及到他,也不愿涉险之人再添一个,耐心解释:“坐不垂堂,不立危墙,此间一二人足矣。”

      他自认这番话识大体,严温又被诓住,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严温当真妥协,回道:“全任师兄安排。不过此事听起来也非毫无凶险,你同子游定要处处当心。”

      他一啰嗦诏丘就开始头疼,忙不迭的回了:“知道知道。”

      先师闻端平日不苟言笑,更不曾有悬河之言,偶有教诲也是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严温好歹也是亲传弟子,却在这一途上没能学到半点精髓,惯会操闲心,忧虑起来简直要命,甚至发展到引经据典、苦口婆心境况。
      这样的苦诏丘吃过不止一回,如今看好师弟的唠叨功力只增不减,心下又怵惧又好笑,半搪塞半宽慰地用完符纸,终于落得一个清静。

      他这番回屋,一是回信,二是送信,严温这一端了了,他自然不能忘了更紧要的另一桩事情。

      今日是初四,距离他救走庄宛童,转而把自己搅进这趟浑水不过一日,但送出的另一张传信符早就到了褚阳手上,也早被启阅,按照他答复的脚程来算,这位经久未见的世交师兄想必今日正好到达嘉州地界,或许此刻正好推门而进,看了一眼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庄宛童,然后开始添炉中的炭火。

      日上三杆,此刻提笔不算打扰,他便从怀中摸出另一张泛新的传信符,琢磨片刻先是写了六个字。

      “褚师兄无恙否?”
      符纸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在明黄的纸面上生出流畅的两字,字形粗重如龙蛇舞,尾端周正,落顿大气。

      “无恙”。

      看到这两字,想必庄宛童十分安全,诏丘松了一口气,转而聊起正事。

      说是聊,倒不如说是他一人写,褚阳只看不回。因为这一位年长于他,且秉性板正,不可用资历和辈分去刻意压迫,很多投机取巧的法子用不了,更何况他要说的正事,从另一层来看也算大事,他便只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诸如,他所在何处,为何到此,居此多久,所遇何事,所见何人……无不详尽,也不可不详尽。

      洋洋洒洒写了不知多少字,传信符纸上的墨迹洇散又加叠,一篇恳切无遗的自陈终于全盘传到另一张符纸上,诏丘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无比恭敬的添上最紧要的一句。

      “褚师兄,可否寄药方于长溟?”

      然,投出的信笺似微石落水,涟漪寥寥,只他落笔的片刻还可以察觉到对面人用指腹压住符纸,将字句一一扫到空中阅览的痕迹,片刻后,面前符纸空空荡荡,毫无回笔可寻。

      毕竟来信复杂,一时琢磨也是合情合理,诏丘不着急,搁下笔抱臂慢慢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明黄符纸终于显出点端倪,细细抖动一下,随即边缘泛出因为过于滚烫才会显出的红色暗纹,正中的空白之处显现三个硕大的字。

      “你有病?”

      诏丘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斟酌许久,再回想自己方才最后的一句话,茅塞顿开,好不感动,连带着提笔的姿势都十分潇洒:“师兄不必担心,你知我往事,长溟自无再疫之忧。”

      那边利落传回:“答非所问!为何不回莫浮派?”

      这一例传信符以三山图样为辨,前后可用的就四个人,严温和他自个儿,并上太山派的褚阳和云见山。
      最末这位已经过世,但余下三人并未废弃此证,照例以此传信,想必褚阳同严温早就通过事情因由,不仅是嘉州之行,连无常山之行也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他为四人最长,虽其余三人与他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稍近一点儿,也就云见山算得上他正儿八经的师弟,但四人聚首问道切磋太多次,关系匪浅,要说让诏丘叫一声兄长都不为过,许多年来,褚阳也一直以长兄自居,是以总是操心些。

      此番问话,诏丘不能不回,他写道:“事出有因,何况假手于人,于此事不妥。”

      那边的褚阳不吭声。

      诏丘纳闷,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褚师兄见他未曾守在自己徒儿面前,气他不堪托付,以此为借口发发怨气,所以不回。
      况且褚阳也未曾说要袖手旁观。

      诏丘自认想得不曾偏差,一边慨叹十五年不见,依旧是长兄如父事事相助,一边盯着符纸,等着熟悉的药方跳脱纸上,便可省却一个大麻烦,了却此事。

      然则他眼巴巴瞅了半天,眼睛发酸生泪,没等来药方,倒是传信符的一边蓦然多出另一张符纸,朱砂纹路在上,昭示其功用。

      传音符?

      诏丘隐隐觉得不对,一时没去碰。

      然符文泛红,褚阳的催促之意赫然,诏丘只好施法,一道浅淡的蓝光融进符面,带出一声。
      “三日为期。”

      诏丘一头雾水,问:“什么?”

      褚阳问他:“今日是初四,初七之前你若还不归,我便亲去捉你。”

      诏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是没明白他为何如此愤愤,皱着眉:“师兄何出此言?”

      那头的褚阳见他不开窍,气急反笑:“我让长洐看着你静养,你可曾真的静养?”

      诏丘记得初醒那日,还有严温急吼吼端着药追着他要他喝的那一日,确实有类似的话过耳,不过他从小到大也不是全然康健,小病也生过几回,哪回不是被嘱咐安心静养,可见这是个套话,不堪信的。
      再者,就算此话不是诓人,诏丘从小到大也没听过,照样下床蹦跶,也未曾阻碍他痊愈如初。

      有此前鉴,诏丘瞬时宽心,明白他原是来问罪的,立刻嘻嘻哈哈:“无妨无妨,师兄不必担心。”

      褚阳“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谁要关心你了?我是……”
      他顿了顿,问:“子游呢?”

      这话头倒是转得快,诏丘反应过来,立刻开始编假话:“在我身边,睡着了。”

      他料定褚阳只是随口一问,不会过于为难人,挑了让他无法再进一步的法子堵话,却不晓得褚阳心里在思虑什么,竟然变得很不体贴:“叫他起来,就说是我寻他。”

      诏丘愣了愣。

      就这么一瞬的空白功夫,对面传来一声有些咄咄的:“听见了吗?”

      诏丘看着面前的传音符,琢磨着要不要烧了它。

      褚阳非严温,在某些方面很不好糊弄,诏丘年少时违令被抓,十次有八次是栽在他身上,这个念头刚冒尖,褚阳短哼了一声。

      熟悉到无法忘却的情绪涌上来,像极了被反复抓包的顽童,第一反应不是窘迫,而是一种近乎无奈的茫然。

      褚阳冷冷的问:“你再答我,子游在何处?”
      诏丘认栽,破罐子破摔:“丢了。”

      符纸另一端有短暂的安静,安静到恍若死寂,细听甚至有炭火噼啪之声传过来,诏丘垂眸等着。

      果然,褚阳对旧友的一点温情消失得干干净净,忍无可忍道:“你倒是个好师尊。”

      这句话,咬牙切齿,呲呲愠怒,诏丘自认理亏,不作反驳,等着被骂,然并未有预想之中的斥责,倒是褚阳憋了许久,道:“两日。”

      这是期限又缩短了一日。

      诏丘闭了闭眼:“好。”
      是他之过,他无怨言。

      “无论如何,出府后先来见我。”
      检查伤病,调养身体褚阳最擅长,诏丘道:“好。”

      “药方可有带着?”

      诏丘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下山前,严温强塞到齐榭手中的那一张,他后来草草看过,又塞回齐榭手上,记得其中的几味药,便给他报了过去。
      诏丘本意死不喝药,但心眼子奇多,如此行事,无非是假意告诉褚阳药方在他手,让他不必担忧,然则褚阳听了一耳朵,甚至是在他说出第一味药之后,立刻肃色道:“不是这个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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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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