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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行过千山 ...

  •   齐榭被门风扇了一脸的时候,却见被同样呼进来的诏丘面上有一丝茫然,然后缓缓,缓缓抬起手。
      那是一封精缎面绣缠枝双纹的布囊,下角匀直,通体大红,束口细线被紧紧绕成结,托着沉甸甸的。

      齐榭问:“这是什么?”
      诏丘隔着布面摸到硬物,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倒袋一看,就撑腰笑开了。

      难怪,他就说,自己师弟再怎么操心,也不至于在今晚跟着弟子一起胡闹。

      素手匀长,掌心浅疤被一个盈白雪润的东西盖住了,穗子修长柔软,曳坠到半空。

      那是一对,玉佩。

      先师秉性独特,最爱以玉相赠,是以严温和诏丘房里都有一大堆玉器,制式繁杂得数不清。
      应该是被影响,严温也变得很喜欢这东西,某一次,应该就是在不久之前,诏丘被摁在门派里清点外派修士提前送来的贺礼,看着山一样的东西就觉得脑袋痛,写写躲躲耍耍,没一会儿就撂了挑子。
      严温看不下去,接班狂写,任劳任怨,诏丘扫过一眼,看着谱册上一水儿的什么灵石灵植灵草灵丹妙药,甚至有送本门绝学的,越瞧越稀奇,也忘了这都是自己招来的,啧啧感叹,“乍富,善哉!”
      严温收笔微顿,将一味药材画圈,示意这个东西不要空放,什么时候塞到褚阳手里制出药丸,闻言抬头:“怎么,我亏待你和子游了?”

      掌门管家,自然什么开支都逃不过严温,而谱册上宝物虽多,但九成九莫浮派都有,毫无疑问诏丘也全都分过羹,见怪不怪。
      如此一叹,只是因为登册半日,东西连两成都没少,为各门各派略输一筹但显然没穷到哪去的藏资感叹一下。

      喜礼所得,载列的是乌墨红纸,最占位置的就是太山派,一家生吞了他们一本册子,其次就是青天剑宗,一本册子剩了只两行,诏丘摸了一杯茶在一边当甩手掌柜,越看越开心,越看越觉得自己是棵招财树,用手肘顶顶苦工严温。
      “长洐。”

      严温“嗯”一声,“师兄,怎么了?”

      诏丘喝完茶继续当祖宗,抄手笑吟吟,“你送什么?”

      严温的墨迹差点打滑。
      笔尖朝内一指,严温乍舌:“我也要送?”

      诏丘愕然,“你不送?”

      严温继续写,嘀咕:“从一个口袋出去,从另一个口袋进来,这算什么?”
      诏丘单手撑桌,循循善诱:“不一样,你懂什么是心意吗?”
      严温被他骗惯了,现在不是很吃这一套,嘁一声,勉为其难问:“你想要什么?”

      没想到还可以自己挑,诏某摩挲着下颔,看他腰上一只玉佩悬垂,甚是好看,当即定论:“送我一对玉佩吧!”

      严温抬头看他第二眼:“你还缺这个?”
      说完又俯身狂写八百字。

      诏丘帮他研墨,厚脸皮道:“不缺别人送的,缺师弟送的,给不给?”
      严温哼哼:“我居室里,自己去挑。”
      诏丘说:“你为什么不能给我现磨一对呢?我记得你制玉的手艺也从师尊那里学到了。”
      如此贺礼,那才是真的大礼,寓意最吉。
      严温已经过了盲目崇拜师兄的那个阶段了,闻言第三次抬头,凝噎半天,“您想得真美。”

      而后诏丘草草翻过宝册,确实没见到什么无署名的玉佩。

      现在,这东西就被齐榭提在指尖。
      他对光看一眼就知道:“师叔自己磨的。”

      而质色绝佳的脂玉之上,还有一个纸条,被翻折几道,应该也被压了很多年,褶皱脱色炸起纸毛。
      诏丘单手翻过,看见上面是被打了叉的“诏长溟”三个大字,后面的“严长洐”倒是没了,不知道严温用了什么办法,硬生生剥了一半的纸,只留端正稚气的几团笔墨来膈应人。
      而更要命的是,里面还夹了几张缩制水墨丹青,应该是严温苦苦搜寻记忆,然后拓绘下来的。

      这一招比诏丘之前的三番亲搂还有用,齐榭见不得这东西连连后退:“师叔怎么什么都送?”
      诏丘一次性看两个人的热闹,反而把东西收好,还小气吧啦的钻到哪里去藏好,然后将齐榭牵到桌案前。

      “他们都送了,还有我的。”
      这句话,他才说过,不过被小弟子打断,如今再续,齐榭想到什么就发笑:“真有啊?”

      别人送就算了,他一个正主送什么?

      但看诏丘的模样颇为正经,齐榭跟着严肃起来,云里雾里先跟着喝完了交杯酒,被带到榻上坐着,看他一顿忙活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的,朱红发冠定好,白发高束匀垂,甚至衣袍还收紧了,诏某收敛笑色,似乎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微阖眸,点过自己的唇瓣。

      齐榭差点破功:“师尊。”
      他又气又笑,还有点纠结,耳根发烫:“你……自己不算。”

      虽然吧,这个日子,这个时辰,确实不算逾越,但他也不能用这个勾引的办法。

      对烛被屏风析成了一片缱绻朦胧的光晕,豆火晃跳。

      诏丘长睫微垂,看他久不过来,单手一压,径直吻了过去。
      齐榭被搂得一慌,心跳震震像是要从胸腔跃脱,一只手早有预谋,轻而易举扒开他穿戴规整的外袍,温燥指腹探过里三层外三层,直接顿在后心口。

      半边肌肉紧致的肩膀裸露在外,凉飕飕的同时还有点不对劲,齐榭莫名紧张。

      虽然更亲密的事情两人早就做过了不少回,但将进未进半掩半敞才是最熬人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放倒,吻得很不专心。
      温长鼻息交错,另一只手压着后腰,胸膛相贴,渐渐的,异样的感觉爬上来。

      顿在心口的那只手抬起食指,一顿,又叩下来。

      男子的肩背线条硬朗锋利,毫无柔软可谈,也不算敏感,但齐榭被他触过,双眼猝然睁大了。

      床帐半掩,纯白的眼睫没有阖落,欲念还藏得好好的。

      大红衣衫要滑到紧实凌厉的腰腹时,齐榭的呼吸微重。
      后心被叩了第二下,而落在唇瓣的吻,却是从始至终极其温柔,没有一点攻城略地的预兆。

      被叩第三下的时候,齐榭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也收敛了,他睁着漂亮的双瞳,直勾勾看过去。

      双唇很轻的分了一瞬,喘息之后,第四次顿叩落下。
      但并没有立刻迎来尾顿。

      诏丘只是单手握着齐榭的腰,眸光很温柔的在后者脸上点过,看他没有抗拒,继续垂眸凝望,直到确认他连愕然都散去,没有半点不情愿,终于叩下第五次。

      交错的鼻息在这一刻得到暂离,唇瓣分开的时候甚至微润,无尽颓靡。

      诏丘微微正身,眉目间都是无边炽诚和不可言说,手指收回,被贴了很久的地方闪过一瞬法术的余光,如同流水淌出一道独特的纹路,渗入齐榭的心口。

      契成。

      他这次是捧上齐榭的脸,真心吻下去:“你是契主。”

      衣裳被简单拉起来避风,齐榭不晓得要说什么。

      古训苛刻,曰结契成婚,死生不离,确实是有这一道。
      但也说了,那算古训,若逢人心折变华薄爱渝,或是灾祸仓猝,昔日爱侣一别两宽也是合情合理,所以真结契的人不多,因为那意味着束缚和捆绑,人心自在大道无边,修士不会喜欢这样的东西的。
      且他曾在从前某日,生念倾坍之前用尽余力设过了这一道,就算某人想遵祖制以表真心,意思意思也很尽诚意了。

      诏丘看他哑然,忍不住弯起嘴角,锋薄眉眼上挑,瞳眸明光如九天星子泼散。
      有人握着齐榭的手腕,挪近一点。
      “阿榭,这会是你想要的吗?”

      昔日他留的最后一手,确实散了所有可通心念的契。
      但那是严温和晏清设下,用来庇护各自弟子性命,以防变故的,又是人灵相合,本来就可解,他们也迟早会解,这才又让他冲在最前占了功。
      但齐榭那道不一样。

      猝不及防而来,太过深重,哪怕是他在大伤前匀出灵力,也无法彻底消掉,唯一能冲缓的,也不过是自己大痛在身根本伪装不得的时候,有人只需要看见,不必感同身受。
      所以那本就是一道残契,消解也好,固印也好,一挥手就完事了。

      由此趋之,齐榭也以为他会如此。
      当然,以某人再三毁诺的狗脾气,最可能还是消解,以绝后患。

      但接连五道灵力拓入心口,温热泽流淌过四肢百骸,最后一道契印落成,齐榭几乎是茫茫然的发现,他用了最亲昵的办法,无尽旖旎,却送了自己一道意念决绝的……死契。
      同生死,共悲喜。

      心脏擂跳不止,齐榭轻声问:“这算……承诺吗?”
      薄光映目,诏丘莞尔,颔首。
      喉口干涩,齐榭直愣愣的辩白:“我早就不生气了。”
      十指修长,严丝合缝扣上,有人答,“我知道。”

      只是用一件事抵消另一件事,本来就是毫无诚意的做法。

      诏丘看他茫然,心底跟着酸软一片,忍不住凑过去啄了一下薄长的眼睑,“以后,连我也不能擅自替你做决定了。”

      生死离辞,相聚相合,前路行止。

      想给的,能给的,齐榭所有想要的、喜欢的一切,他通通可以双手奉上。

      齐榭在床帐掩映中看过去,倏然挣脱交扣的手指,转而穿过如雪发丝,华长袖摆火红如焰,衬得他眼尾一片绯色。

      衣料簌动,发丝交缠,他们吻在一起。

      喘息渐重,夜色倾倒,灯火颓靡,所幸罩界铺天蔽月落下,无尽欲念都被隔留给痴妄执拗之辈,余人各自清明,各赴前路。

      严温心有余悸用手扇风,落地殿前,又恢复了一贯的镇静容色。

      被吓跑的弟子们又回到殿内,开始嘻嘻哈哈难得放肆的笑闹吃酒,人手一块糕点,谁输往谁嘴里塞。
      真正的外客并不多,墨色笼罩,有人朝他随意挥过,微笑召剑青衣迤迤而别。
      飘白衣袍挪到近前,长腿被很轻的搂了一下,然后是谁和本派弟子暂别,留下来陪他观灯。

      有人喝醉了,走得歪七扭八还要过来给掌门揖礼,才敢让其他弟子扶着他乐呵呵的回居室。

      严子潜安排了一干师弟师妹,满脸冷淡走过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盏未张的明灯。
      脚步沙沙,严温侧首接过,听得身边有人发问,声音一派威肃:“原来你没跟着放?”

      严温低笑一声,终于肯承认自己有如此师兄真是倒了大楣,半真半假:“这个掌门当得辛苦,我还是给自己祈福吧。”

      手指松开,明灯曳上,从阔渺广场飘过落雪山巅,缓缓深入苍穹夜色。

      细微颤动的光点逐渐模糊,在或聚或散的注视中湮灭迹象。

      山风送来,吹动化为星子的一点念想。

      模模糊糊间,是严温早就写好的几列小字。

      天地往复,人间纵横。但居人道……

      最后一名外派修士也和他拜别。

      山风微微,严温站在旷远夜色下,温和凝目。

      天地往复,人间纵横。但居人道,叩问其心。
      亡者不思,自有轮回。生者长念,自有来路。

      生死且暂,重逢有时。
      行过千山,毋需回首。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下一章啦!完结快乐!看书快乐!
    后记:
    走到这里,我没有特别悲伤,反而莫名感动哈哈哈哈哈。
    这是一本扑街的修真文,不够修真,不够仙气,也没有那么的“红尘气息深重”,更像是一个四不像杂糅体。文里有很多伏笔,很多遗憾的地方,这本书起笔于我脑海里的一幅场景,面容模糊的白衣男子靠坐在苍树之下,接住了一片雪。开始的时候我斗志昂扬要写死每一个配角,决定发一波大刀,到后面却越来越不忍心,反而写出了一个(自认为)更圆满的结局。所以走到这里,遗憾好像也不是很多了。
    这是我的第一本仙侠文,但归罪于知识储备,笔力等多种因素,槽点还是略多的,感谢所有愿意读到这里的读者给予我的全部支持,感谢所有建议和鼓励,感谢你们陪故事里的人走到了这里,希望他们能带给你快乐,小透明作者在这里鞠躬鞠躬鞠躬!
    我希望这个普普通通但(在我心里)有几丢丢可爱的故事能够消解遗憾。遗憾是世上常态,离别在所难免,成长中的遗憾和离别更是不可或缺,但就我看来,这些不可或缺都是让人难以释怀的地方,可能因为这个观念,这本书的基调并不欢快,其实有点点偏虐了(吧?),所以写到最后,我的想法变成了“坦然接受也是一种圆满”。但除此以外,出于私心,以及回到现实和我写下这本书的初心,我更愿意相信冥冥之中终有再会。
    所以搬来我好早之前灵机一动想出来告别的话,以此送给每一位读者,祝我们无论遭逢什么惨事、不幸、遗憾,都能走到否极泰来的那一天。祝在漫长余生里,我们也能带着彼此的祝福上路,在无尽的相逢和重逢里,得见昭光!
    深谢。
    有缘再会!
    ——2024.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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