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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上山 ...

  •   轻微的踏雪声压近,一双沾着白絮的长靴定在眼前。
      与此同时,周遭的冷风和濡湿感减缓了许多。

      诏丘抬起头,看见面色依然不太好的严温和一把硕大且勾勒梨纹的素色油纸伞。

      严温又走近了点:“怎么坐在这里淋雪?”

      深蓝长袍占据了诏丘所有的视线,他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迟缓地环顾一周,才发现自己下了阁楼二层并未走远,而是在一层某个角落坐了下来。
      长风深雪,将他垒成一个泠然静默的雪堆,浅色外袍本就不比一般弟子服显眼,经雪一盖更是连一点亮色都没有,纯白衣襟已经湿透了,他试着动了一下微微僵硬的上身,后知后觉锁骨位置的一片冰凉。

      如雪长发垂落在胸前一大半,脖颈发涩微痛,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坐了多久。

      他的睫毛很长,被雪一铺更厚一层,抬眼的时候尤其冷清,“不是在生气?找我干什么?”

      严温看见他这幅模样,原本准备了大半个时辰的骂辞都说不出口了,迟疑一瞬,还是挨着他坐下来:“和子游吵架了?”
      诏丘蹙眉,伸手摸了一下脸,心道有这么明显?
      想笑一下,严温立刻打断:“别装,好丑。”
      丑这个词第一次用在他身上,诏丘不恼,但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表情好露,只好再度木然。

      严温的大伞一直遮盖在他头顶,诏丘下意识往二层扫过一眼,却只看到白花花一片,于是扭过头直勾勾盯着严温。
      后者琢磨了一下:“要我帮你哄人?”
      诏丘想了想,摇摇头。

      哄与不哄,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他只是枯坐着,看起来一句话都不想说,严温陪了半天,越陪心里越发慌,却看身边这位祖宗丝毫没有挪脚的意思,实在忍不住:“既然这么放心不下,为什么不上去说清楚,做出这副可怜样给谁看?”

      诏丘像是终于活过来了,不过表情却变得极其冰冷:“别告诉我你过来就是来说这些的。”
      严温要开口,他又抢话,“如果还是说掌门之位,我就把你踹出去。”
      他说得凶巴巴,但没有真动手的意思,可见并不是真生气,恐怕是纯粹嫌烦。

      诏丘此人再生气,绝不会迁怒,这一点严温无比清楚,只要他不说一些掀逆鳞的话,今天他陪自己师兄在这里坐一天都不成问题。

      但他还真不是来这里闲坐看热闹的。

      严温握着伞柄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起身,“有人来找。”
      诏丘连眼珠子都懒得转一下,语句又慢又敷衍:“谁?”
      严温就说:“晏清和她的那个小弟子。”

      因为他并没有陪着诏丘下界,具体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只能大概描述一下,“说是无常山有一点异样,来找你商量。”
      是正事,这下不想去也得去了,他慢吞吞起身,因为坐久了腿脚发麻,半途还借严温的肩膀撑了一下,站起来勉强拍落身上的雪,一堆白絮悉悉簌簌落到脚尖。

      毕竟是客人,他说:“我先去换个衣裳。”
      抬脚一半又想起什么,“算了,有没有多余的披风借我裹裹?”
      严温好心多问了一句,又因为是试探,语气小心得要命:“真不需要我上去看一看?”
      诏丘摇头:“算了。”
      齐榭不会希望自己那副模样被人看见的。

      说完这句话,他又短暂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短阖了一下眼:“长洐,晚些时候劳烦你带着缓解反噬的补方去嘱咐阿榭,让他再抹一次药。”
      他已经往浮月殿外走了,严温看他还打算继续淋雪,半气半担心地撑伞跟着,闻言半晌没答话,最后瞧见他苍白的脸色,嘀咕了一句:“何必如此呢?”

      诏丘唇色本来不浅,但被冻了这么久,再好看的唇瓣也只能惨白一片。湿润的衣襟紧贴着森白的脖颈,显得他清隽异常。
      “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他不是很想就着这个问题多说,因为每多说一句,就要多想齐榭一次,心口的闷痛迟迟不消散,难不成他要顶着一张棺材脸去见人?

      “她们在哪里?”
      严温并不打算和他一起去,将油纸伞转手交付,然后折转回屋檐下遮蔽风雪:“是在浮阳殿。”

      诏丘颔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周遭空寂一片,严温又叫住他:“师兄!”

      这一声有点大,诏丘撑着伞松松回眸,因为伞面倾斜,眼睫又被挂了一层雪。
      他没见得二层有什么响动,状若无事转看严温,妥协道:“如果要下山,我给你留字条。”
      严温这才说“好”。

      晏清在浮阳殿站着,因为面向殿外,任何表情都能被看得很清楚。
      她这次是着太山派的白昙纹弟子袍,如此低调冷淡的缀纹经她一披更是冷得骇人,诏丘步入殿中,忍不住摇摇头:“谁惹你了?怎么这个表情?”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困魂阵中,又因为被挡在最后,晏清甚至没能和诏丘好好道别。
      褚阳此人再喜欢数落他,也没有带着别人的秘辛到处吆喝展示的喜好,是以晏清不晓得在这之后的每一件事,也就不晓得诏某人如今是个什么心境。
      再者小姑娘再厉害,那也是他的晚辈,诏丘并不想把人搞得神经兮兮的,或是忧愁满脸,催冷太山派还不够,还要跑到莫浮派来下雪。

      晏清看见来人,紧绷的肩颈下意识松缓开,又习惯使然地往后一瞥:“长溟师叔,”她顿了顿,“子游师兄不来吗?”

      诏丘堆出的一副和善假笑差点没挂住,心口被狠狠刺了一下,掩饰道:“他有伤在身。”

      晏清只是关心,并没有想太多,看他来了就说正事:“之前无常山之行,我派有两个小弟子昏迷在山洞中,师叔是否记得?”
      诏丘不太想说话,言简意赅,还带着点神游天外的混沌,“他们……醒了?”

      晏清此人,说是云见山的弟子,但仔细说来倒是和褚从正很像。不过褚掌门自继任掌门之位就是万万年不变的淡然,即便诏丘晓得一点这位尊长的往日小事,也想不出他若是红尘气息丰沛该是什么样子。
      但晏清却不同。
      她是和齐榭一起被捡回来的,小时候是如何爱笑爱闹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拜师后勤于修习是稳重了一点,但绝对不是这样一片冰雪堆砌的气质。
      如果没猜错,她如今这般性子,也多是在云见山去世后养出来的。

      晏清的话并不多,简明扼要,没有多余表情:“醒了,还说了一点关乎无常山的怪事,我这才来叨扰师叔。”
      诏丘生硬拉回神思,慢吞吞颔首。

      了解。
      既然一开始就是他们几个去解决的易明珠那桩诡事,如今有了新线索,自然是找知根知底的人才好办事。
      她既然今日来,想必是将能问的都问清楚了,准备再上山一趟,诏丘倒是不急着走:“你先说,是有什么新发现,我好准备准备。”

      晏清说:“他们好像入了阵,时而浑身酸痛时而经脉舒畅,半清醒半混沌,但无论如何醒不过来。”

      这个说法,很怪。
      因为能让修士沉眠不醒,必定牵扯到法术,而无论符篆,咒术还是阵法,用处和志性都单纯,要么好要么坏,不会存在这样矛盾的情况。

      诏丘自然而然又想到叠阵。
      如果这又是什么叠加的法术来回拉扯,他们去日不短,志性相悖的法术天性相斥,是一定会暗地较劲分出胜负的,躺了这么久,要么体内灵力蓄积,要么身上疲乏带伤,不会和原来一模一样。
      他就问:“这两人有没有调息,有没有发现异常?”
      晏清神色凝重摇头:“这就是怪的地方,没有丝毫不同。”
      她扫过一眼跟在身边的十七瑜:“十七是医修,她也探过,毫无变化。”
      一般来说,修士对自己是最了解的,即便有人糊涂,医修天性擅寻端倪,心细如发洞察细微,如果自省外省都无异样,那九成九就是无异样。
      并不是他非要怀疑,只是他没见过十七行医,忍不住也瞥过去。

      十七天生灵性,聪明伶俐,立刻懂了他的顾虑,赌咒发誓:“十七绝不会看错!”
      她两眼瞪得溜圆,力证清白和本事,晏清也附和,而且附和得尤其笃定:“十七不会看错的。”
      诏丘颔首表示自己相信了。

      “如果是这样,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一种极其罕见高阶的法术在那两人体内维护了灵力运转,不仅填平了消耗,你们都瞧不出异状,要么就是山上阵法有异。”
      当然,是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这个山,一定要上,诏丘的手搭在座椅扶手上,片刻后对她们说:“稍等。”

      诏丘依言,去浮阳殿后的书室里找了笔墨。
      这个书室算是掌门独有,但他幼时练功出差错或是犯禁,全是被闻端捉到这里来教训和惩戒,一干布置变化不大,他熟得不能再熟,毫不客气借用了如今严温的东西,留下飘逸的几个大字,又顺了严温的一本书走回来,小心将字条压好了就要动身。
      十七性格活泼,似乎把晏清丢失的那一部分也一起捡到身上了,兴高采烈得过分,蹬蹬蹬缀在后面。

      诏丘想着往日情形:“十七,要不你就留在莫浮派,若是饿了渴了就让弟子们给你拿东西吃,山上不知具体情况,小姑娘家家的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十七被骇得往后一缩,死死拉着晏清的袖子,使劲摇头:“不要不要,我跟着师父,师父去哪我去哪。”

      诏丘吓唬人很有一套:“不怕受伤?不怕毁容?不怕自己昏过去丧失灵力?”
      十七知道他在危言耸听,不仅没有被吓到,还有点不高兴,觉得他这个人为了骗小孩儿什么都说得出来,明明自己才是最跳脱容易出事的那一个,没见得他自己有多担心自己。
      她撇着嘴,生怕诏丘提着后衣领就将她困住了,视晏清为护身符死死黏着不下来。
      晏清被她一捉一搂,有些无奈,但还是帮着说情:“师叔,其实十七离开我我更不放心。”
      这一幕似曾相识,话也熟悉得很,诏丘并不是那么专断的人,微微叹气:“走罢。”

      白日上山,要比夜晚上山所见清晰些,况且诏丘上次是装晕被扛上去的,下山时天色也未曾大亮,对于这所谓的荒山究竟是如何模样,并不是很清楚。
      而当他站在山脚抬眼往上看的时候,半里开外逐渐陡峭的山体似乎和记忆中某个山头的模样重合。

      荒山还是荒山,偶有野树也是枝桠交错光秃,野草匮乏如同秃顶,碎石土屑倒是不缺,随风一荡咔擦乱跳,乍一看如同病入膏肓浅浅□□的老年人,留不住生气。
      这次他们走的是另一条山道,说来最为荒颓,坡路早就无人行过,被日久的风吹雨淋冲平了痕迹,只在山脚往上一点留有几个暗沉的垫脚石。

      诏丘望了一会儿,冷不丁问了一句:“无常山是不是就是碧玉山?”
      山下的镇子既然叫碧玉镇,这山头也很应该叫这个名字,他曾在易明珠的往日虚境中见得这山还不那么荒的时候,早就想问了。

      但传送而来,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勉强说得上话的店小二却不见踪影,是以他也没有要打探的意思。

      无常山虽然立在锦蓉城和献鱼城交界,但是归太山派管,再说了晏清又不像诏丘一样辞世多年,下界的事情晓得不少,当即回答:“是。”
      这座山是被人挖穿了灵脉才沦落至此,原本灵力充沛可称下界山头之最,但近些年来愈发糟糕,连草木都养不活了,即便白日也阴沉得像是闹鬼多年,否则也不会被冠上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新名号。

      无常山一行,疑点不多不少,除去两名昏迷的小弟子,另有五个被困的外门弟子。
      诏丘又问:“那五个小弟子被困的原因可晓得了没有?”
      晏清确实行事稳妥,没错过一个可以追问的话头,早就将几个师弟盘问透了:“应该是入了什么阵法的幻境。”

      这五人是真正和诏丘碰过头的弟子,他们说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诏丘到现在都还记得:“白日不可上山,昼夜交替时下山最安全。”
      他们被困的时候倒是不久,若说阵力不强,他们恰巧在诏丘下山前脱离幻境,又正好跟着一起下山,前后因果也说得通。
      白日有破不开的幻境,那就多半是借日辉的器阵。
      虽不晓得是守生阵还是灭生阵,但那五个子弟倒是活蹦乱跳,应该是前者。

      诏丘叹了一口气。
      这无常山,也是乱糟糟一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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