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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争执 ...

  •   诏丘端着糕点走到生兰阁,想了想,还是先敲门。
      不过他这个动作只是意思一下,居室外的禁制估计早就在他辞世那一天消散得干干净净,严温既然要造出一个他还留存于世的假象,必然会把一切事宜安排得妥帖。
      所以这屋子外面依然有禁制,齐榭躺在里面,说不定辨得脚步声,就能晓得他来。

      但他却不晓得自家徒弟是睡熟了还是没睡熟,因此敲门声不大,只要稍顿片刻他就会自觉推门而入。
      却不想他的手指要碰上房门,吱呀一声,门扇却从内拉开了。

      他端着糕点和衣着整洁干净的齐榭面面相觑。

      不过愣神也就是一瞬间,他弯起眼睛,从善如流跨进房门,然后将一盘糕点轻轻搁置在桌案上:“给你带了点吃的。”
      齐榭有些迟愣的“嗯”了一声。

      他应该是刚起床,里衬穿得再熨帖,外袍系带却没有束起,虽然这确实是无所谓束与不束,但齐榭被诏丘轻轻扫了一眼,突然觉得面皮有点发烫,于是折转回屏风后要去收拾。
      诏丘本来等着他过来吃东西,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忙唤了一句:“阿榭。”

      他追过去,“衣服脱了。”

      齐榭愕然。

      诏丘这才发现自己语出惊人,有点抱歉,但还是维持着手臂抬起要去拦人的动作:“我是说,看一看你的伤势。”
      齐榭反而把自己捂得更紧,扯着衣襟,言辞客套,表情客套:“不必了,弟子并无大碍。”
      他确实蛮容易害羞,但是这个架势,并不像是徒弟婉拒师尊好意的架势,面皮薄红,显然是有点不好意思。
      诏丘心道好吧,总不能霸王硬上弓,于是也没再往前进。

      他们都挤在屏风里侧,虽然床外并没有那么狭窄,但两个高拔的男子往那一站一杵,硬生生让这个容量正常的空间有点逼仄,诏丘先是多问了一句:“我让你师叔送药过来,有拿到吗?”
      齐榭浑身上下都是不自然,快要贴到他的手臂绷得死紧,带得他的回复也硬邦邦的,像是例行公事:“拿到了,也擦了。”

      既如此也没什么非要干涉不可的,他颔首就要往外走,结果齐榭早就待不住,也要往外走,诏丘感觉到身后有人几乎是默契万分地和自己同时抬脚,想嘱咐他不用拘谨,留下来束衣带好了,自己不会再打扰,于是半途扶着屏风的木框,转了过去。
      齐榭闷头往前冲,似乎是想走到前面,却不想诏丘这人不按套路出牌,他自己理所当然地没刹住,差点扑到诏丘怀里去。

      准确来说,扑了一半,又飞快退了几步,两人的肩膀轻微撞了一下,半开的外衫扫了诏丘一点带着浅淡香味的体肤热气。

      这一瞬间的氛围有点微妙,像是什么辛辣微毒的东西在心口烫了一下,带出密密麻麻的胀涩。
      可能是不久前才想通了一点事情,想说的话突然消散得干干净净,诏丘愣在原地。

      齐榭退得很快,触碰只是几近于无的一瞬,那点扑过来的热气立刻被屋内微冷的空气盖住,身侧屏风极薄微透,渡了一层窗外的明光。
      而他停的位置特殊,正好在屏风上一串筋骨锋利,华丽漂亮的小字边。
      某一瞬间,他几乎就要说什么了,却撇开半放在诏丘身上的视线,微微阖了眼。

      诏丘扶着木框的手骤然收紧一下,然后缓缓松开,带出一点笑意,声音温沉:“我出去,你留在这里收拾衣裳也行。”
      顿了顿,他叹了一口气:“别站在屏风后面,木框角很锋利,也不怕伤到自己。”

      屏风两侧都有空隙,诏丘并没有走到边缘,齐榭却是硬生生用木框挡住了自己一半的脸,他的身形都像是被这样线条割开,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木框乌黑,衬出他凌厉清瘦的肩颈线条。
      齐榭确实依言挪回来了,说了一句:“就是觉得师尊的屏风好看,多看了一会儿。”
      很明显的扯话题,诏丘失笑,但不拆穿,而是自以为顺从他心意,往后退了几步:“那就送你。”
      齐榭愣住,眼睑抬起,眼风扫过屏风斜上角的一串笔墨。

      那是闻端亲笔,为诏丘题下了一句话。

      “高山之巅非可久足之地。”

      “送我?”
      齐榭不是很明白,自己随口一提,怎么就捞走了诏丘的屏风。
      诏丘的眼神勾过笔墨,微顿,又状若无异扫离,却理所当然道:“嗯,你喜欢就送你。”

      齐榭的话反而给他提了一个醒,诏丘想起自己此行为的正事,微笑着:“可以搬到你自己的居室去,我今日才和你师叔说过了,让你挑一个喜欢的阁楼去住,但是如果你在这里住习惯了,生兰阁也是不错的。”
      他的声音温缓,因为又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暖意,却看得齐榭的心尖逐渐变凉。

      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而且越来越不对劲,相比慌乱,更像是错愕到了极致:“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诏丘回答:“就是我会回不明山的意思。”

      确实,不明山是他被罚去的地方,勉强可以算作划给他的山头,但这句话里的另一层让齐榭脸色微变:“你不回来了?”
      他的语气和说辞都太过不同,诏丘总觉得哪里有怪异,又一时听不出来,于是试探着唤了一声。
      “阿榭,你怎么了?”

      齐榭冷俊的面容僵硬了一下,似乎想笑一下只是未能成功,不可置信的同时有点茫然:“可是……不明山上只有冰棺,师尊你……”
      诏丘看他表情不对,颔首退让:“也可以暂时不在不明山。”

      齐榭凝滞好一会儿,“但是……一定不会在莫浮派,”他的声音轻得要命,像是问,又不像,听得诏丘皱了一下眉,似乎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心口划了一道,“对吗?师尊。”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因为诏丘就是不想留在莫浮派,这才新择了这个住处,但这样直白地被挑明,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直截了当答“是”?
      他毕竟是莫浮弟子,齐榭亦然,这样的话说出来不仅大逆不道,还很……

      他没想清还很什么,齐榭一直等不到答复,眼睛一眨两眨,突然难以忍受地蜷起十指,指尖痉挛一瞬。
      他的神色渐渐不太像是从前那般温沉内敛,疏离中带着缄默的样子了,齐榭不自觉地走上前来,困惑到了极致,迷茫到了极致,如此浓烈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扑出来。
      “师尊,你又要走吗?就像……十五年前一样?”

      突然就笑不太出来。
      诏丘心想,想哄的人没哄住,想瞒的人没瞒过,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树木尚且难长青,人命……亦然。”诏丘还能维持镇定,声音淡淡的,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阿榭,你不能接受吗?”

      这是一句极其隐晦,又极其坦然的答案,只是这份坦然竟然真的印证了内心所想,齐榭呼吸一滞,撇过头飞快眨了一下眼,问他:“为什么呢师尊?”
      他本来就没比诏丘矮多少,一步步行近,竟让后者有点想逃,但是屏风支脚绊了他一步,诏丘不得不停在原地,握住齐榭的双肩,想开口却发现喉口有点怪异的干涩:“阿榭,你听我说。”

      齐榭深吸一口气,神色更加古怪,满脸苍白,却笑着对他说:“好,我听着。”

      诏丘倒想维持声音平缓,只是本来被他握住的双肩在他松手的一瞬颤了一下,与此同时,齐榭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复杂到极致的情绪,诏丘甚至来不及辨清那是什么,就感到自己心口的一抹隐痛。
      他明明是想哄人的。
      齐榭往后抻了一下身子,似乎是在压制着什么,然后勉强笑道:“师尊,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走?”

      他站得实在很近,若是以往他绝不会这么近,一双如冷泉幽深的眼瞳扫过来的时候,总是给诏丘一种他很难过的感觉。
      其实那一句“听我说”,只是缓兵之计和下意识的逃避,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而齐榭万分执拗在等。

      诏丘下意识捻了一下手腕上的珠串:“可能是因为,不喜欢离别吧。”

      齐榭满脸不解,他就补充了好长一句:“你看,自我苏醒,大事小事一堆,太容易连累人,可能是我运气不太好,总是容易惹事,不如单打独斗,但是如果要留在门派里,万一被弟子们看见我进进出出,时不时来一个接风洗尘或是道别宴,再乱七八糟嘱咐一堆,我怎么受得住?”
      齐榭说:“我想陪着师尊,我不怕连累。”

      又是难得一次没有打着别人的幌子来关心了,诏丘却开心不起来。
      他失笑:“不是你怕与不怕。”
      是他自己怕与不怕。
      “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

      齐榭愣了好一会儿,眼神一直落在诏丘脸上,盯着盯着,他的表情慢慢发生了变化,脸皮“唰”一下变得惨白。
      那是一个古怪又绝望的表情,诏丘突然有点慌,于是垂下眼睑,想用无休止的解释打断心底快要压不住的汹涌情绪。
      声音突然就稳得不像话。

      “你之前不就常问我什么时候回莫浮派?可见多年来你与师门情谊深厚,你师叔也在这里,这样一来我即便下界日久,也不用担心你会受什么伤了。”
      “再者,为师虽然只是一个长老,但依照你师叔的性子定然不会亏待你,留居凌空山继续修行于你最好不过,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虽然从此以后……”

      但齐榭连古怪的笑容都不再有,听着听着,突然反控住诏丘的手,神色麻木,深邃的眼瞳里溢出近乎冰冷的神色,重复了一遍:“下界日久?于我最好不过?”
      诏丘琢磨了一下,这个说法不错,于是颔首,“是。”

      齐榭阖了一下眼,脸上露出一丝痛苦:“我不是小时候那个……什么事情都要你亲自安排好的弟子了,师尊。”

      他的声音轻若呢喃:“我之前一直想问,但不敢问,我一直陪着你,想着也许能有所改变,那天……我差点杀了佟立远……原来这么久了,你的想法一直没变过……”
      他魔怔了一般,说话乱七八糟,又不住喃喃,“怎么会这样……”
      齐榭掀开眼皮,不可置信又忿忿,却满脸近乎卑微的困惑,似乎就是等他驳斥自己的说法,手都在微微颤抖,“事到如今,师尊……你依然……一心求死吗?”

      诏丘的表面镇定维持到这一步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句话落地的一瞬,无端尖刀兜头砍来,诏丘连指尖都在发麻,却不是错愕,而是因为……痛彻心扉的难过突然铺卷开,死死裹住心脏。
      无形利线顺着这几个字狠狠钉入四肢百骸,一瞬间卷走他所有的呼吸,浑身血液凉透,几欲窒息。
      痛到极致,麻木到极致,他反而坦然了。
      “是。”

      齐榭突然神色诡谲地偏了偏头:“我不同意。”

      他的温和一点一点回落,笑容惨淡,浑身气息凉尽,满目森寒。

      诏丘震惊得忘了要反抗,于是任随他盛着满目寒炽一步步走得更近,攥着自己的肩膀,一路下滑,死死控住手肘。
      愕然间,他们的位置似乎调换了一下,齐榭的双眼是近乎死寂的一片平静,一点一点把诏丘往后推。
      “师尊,你做事总是跳脱出格,不忌不惧,又总是与旁人不同,这些弟子都可以接受,即便前路如何危险,只要无关性命……”他惨笑一声,“只有一件事,我无法接受。”

      他将从未挣扎的诏丘摁到床上,温和无害地笑了一下, “你不能再死一次。 ”

      诏丘愕然:“阿榭,你要干什么?“

      被指腹点过的脖颈有一丝凉意,齐榭还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指尖微动,诏丘却感到周身一紧。

      猝然低头,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被缠上密密麻麻十几圈红线,荧荧一片血光。

      细线森红,越动越痛,越痛越收,死死勒束。

      直至此刻,诏丘才后知后觉感到一点悚然心惊的苗头,明明不想这么说话,声音却是无边的强硬:“齐子游,我没和你商量。”
      如此直呼让齐榭愣了一下,但他片刻后就接受良好地笑笑,颔首:“师尊,对不起。”

      汹涌的灵力顺着齐榭眨眼的动作倏然爆发,耀眼巨障显露,迅速裹住屏风后的一切,无数澄蓝光芒铺展成半圆结界,将他自己和诏丘全部裹在最里。

      一掌当空一拍,结界第二层铿锵落下,如刀扎入地层,甚至震荡出回音。

      阔别十五年,他能学得什么诏丘都不知道的困缚法术,后者一点都不意外,耳鸣震震,诏丘在铺天盖地的诧然中站起身,并没有挣脱身上的捆绑血线,只是凝目望去。
      齐榭抬起眼,看他不动,竟然松了一口气。
      手腕翻转,两指一挑,齐榭的动作又快又狠,单手一压,落地第三道禁制。

      又是铿锵一声,薄尘乍起。

      诏丘收敛笑色,面容中深藏着的,甚至是从未在齐榭面前展露过的冷漠此刻一览无遗,尽管他的眼神痛苦万分,但如雪长睫深垂,遮盖住了可能让齐榭看出任何端倪的神色。
      在最后一层结界即将合拢的前一刻,诏丘强破血线,一掌拍出。

      困缚术联系术主,如同结契,诏丘的强破将灵力悉数如反噬钉回齐榭心口,后者一掌回抗,又被诏丘一掌拍到肩膀。
      齐榭踉跄了一下,确定他是真的要走,神色更怪,单手一抓一收,收拢细碎的破碎血线,指尖用力,满手血珠顺着掌纹滑落。
      两手一合,更凶的结印落顿。

      诏丘怒不可遏:“威逼胁迫,谁教的你?”

      齐榭似乎累了,沉声回:“师尊,如果你对弟子还有一丝一毫的顾念,就不要反抗了。”

      诏丘单掌一劈,齐榭飞快格挡,两人的基础身法一模一样,难分胜负,后者显然晓得这一点,旋身直贴屏风,两手对撑,光晕乍起,纯白刺目的一大片混着血色,光华翻涌。
      齐榭绕腕一托,血珠顺着修长的手指滑落。

      还是一道困缚阵,却更凶更强,更坚不可破。
      他的手势太快,诏丘无法闪避只好直击,咬牙出手准备硬抗,却没等到反击。

      劈啪哗啦,重物倒地一片混乱,齐榭不知怎么突然收手,后背撞到屏风,磕出了一道巨响,听得诏丘都跟着一痛。
      但齐榭没管背后的狼藉,挑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挥手抓来,诏丘微滞,旋即发狠一劈,抬手一拉一拽,卡住了齐榭的脖颈。
      与此同时,齐榭的手也松松握住了他的肩,看着发了狠力,其实一点都不痛。

      打斗中,两人双双一跌,成了一个面对面,各自出招又各自狼狈的姿势。
      诏丘大怒:“齐榭!”

      齐榭终于肯停手了,依他这样不管不顾的疯劲,诏丘也不知道若有下招,自己最后能不能真的抗过他。
      法术半途被毁,齐榭担负反噬,似乎毅然咬了咬牙,“师尊。”

      身后的东西都被两人暴走的灵力掀飞,连最远处的桌案也不可避免落了森长的割痕,木屑乱飞,碎盏一地,桌椅歪斜,该倒该破的一个不落,死得干干净净。
      明光从如此乱象中渡来,映出齐榭脸上的异色。
      他又叫了一声,“师尊……”

      他眼中是毫不遮掩的痛意,却没有去掰长到甚至快要扣拢的手指,只是直勾勾盯过来,“哪怕是为了弟子,你也不愿留下来吗?”

      诏丘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失望极了,森寒极了。
      他其实也没用力,但齐榭忘了挣脱,只是在他不得不开口的一瞬,彻底僵硬。

      “齐榭……”手指拉近,是诏丘逼他听清看清。
      “谁说的,你我之间,是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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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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