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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传言 ...

  •   “顺手一帮,也是缘分。”
      诏丘笑得温柔又舒心,单手抓了一只茶杯来把玩。

      杯壁素色雅致,却比不上他手指修长根根细白,赏心悦目,某一瞬晏清瞥到什么正要细问,诏丘已经搁置茶杯,双手拢袖。
      “我听那些孩子叽叽喳喳的,看着也活泼,不像是遇到什么大岔子,你将他们带回去,好好查看一番,再嘱咐他们勤加修行,应该就没事了。”

      当日莫浮派上浮阳殿内,云屿道弟子失踪数日也无法联络,想来是出事,如今表面上瞧着倒没有什么伤病,稍稍叫人放心一些。

      这几句安慰话恰到好处,却不想诏丘难得贴心,晏清一双秀眉却越蹙越深,眼风扫过来,又垂下去。

      “站着说话不累么?”诏丘朝她招招手,强让人坐下才道,“什么时候你说话变得这样扭捏?只管开口。”

      晏清双腿盘坐,也不喝诏丘倒好的茶水,只眼睁睁的看着齐榭也被拉过来坐着,视线几转来回,挺直腰背微微前倾:“师叔,我派最早派出去的两名弟子,你可记得?”

      诏丘当然记得。

      太山派牵涉其中的弟子蛮多,他指使本派弟子亲自扛回去三个,才找到活蹦乱跳的五个,就剩了最后两个至今下落不明。

      “我原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同阿榭到达山顶时,并没有发现什么白骨或是走尸,若是被藏起来了,遇到小崽子之前我们也曾用神识探寻,毫无所获,恐要再去一次才有结果。”

      “到山顶去倒是不必,只是……”,说到一半,晏清截了话头转而摇头示意:“那两名弟子我已经找到了,就在山脚的一处山洞里,我在小镇东南静守许久不见山鬼,也不见师兄师叔,自作主张潜行到各处居所附近,却并未查探到有邪祟的痕迹,心下奇怪。”

      诏丘心道:“不奇怪,那正是我的手笔。”

      但他天生大尾巴狼,演得一手好戏,微微发愁道,“看来你我猜测差不多,但我想着抓住鬼修最要紧,未曾深思其中因由。”
      桌上除去一套茶具,便只有诏丘带回来的一枚玉玦和两个布袋,他视线慢慢回转停落,眉头舒展,“现在去想,却很好解释。”

      晏清一门心思的琢磨其中蹊跷,见到诏丘出神,也不由自主移去目光。

      布袋质地中下,富家大户肯定看不起,其上纹理简单,谈不上样式也不带符纹,看着更像是普通人家用旧衣料缝补出来的边角货,市面上都少卖,和诏丘一身矜贵气质和精秀长袍完全不搭边。

      倒是那块玉玦,虽然看着样式简单,却胜在纯白温润,隐有灵气,其中古松纹样托着一个阴刻的古“殊”字,很是精巧用心。

      布袋装着骨灰,还被诏丘贴了一张安魂符,晏清不好去动,但这玉玦却极其吸引人,晏清盯了又盯实在没忍住:“师叔,这个玉玦可否借来看一眼?”

      十七靠在晏清腿上睡着了,几人说话都尽量放低声音,问答浅淡。

      诏丘知其归属,但见晏清一脸坦荡真诚,没有多为难:“拿吧。”

      白玉入手只是一瞬,电光火石间,晏清晓得了物主来头,讶道,“宣殊门?”

      便有此般关窍,真相实在呼之欲出,“那鬼修并不是看中镇上牲畜,而是来寻仇的……宣殊门人?”
      诏丘不无赞赏的点点头:“挺聪明,怎么猜到的?”

      “师娘曾给我讲过……”晏清捏着玉玦,言辞微顿,“她有一师妹,一时疏忽酿成大错,言明要下山赎罪寻仇,但知此行凶险,且是为了屠戮人命,有违宗门训诫,便自请出师门。”
      她眨眨眼,即使脾性冷淡也难免慨叹,“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玉玦冰凉,极似曹婉给她瞧过的师门玉佩,不同的是,那上面的花纹更加繁复,周身灵气充裕,隐藏的符文威力绝非此玉可比,但两者气息却无比相似,是以她能顷刻认定。

      但也仅仅是相似,手心玉玦历时经年,其上灵气已经接近于无,符文也散了个干净,上面有两道交错的气息正在逐渐散去,似伊人远逝,无以复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前辈当年在宣殊门门主座下,应该排行……”
      诏丘接话:“第六。”他看着桌上布袋仔细分辨,然后对着右边那一个道:“就是这位。”

      他伸手接过晏清递还的玉玦,辨清骨灰袋系在一起放好,玉下系带垂落,几条流苏划过他苍白且薄的指腹,尽皆柔软。

      “在她自湮之前,我同她聊过几句,前事太过复杂我就不多说了,只一事可以确定。”他看着晏清的眼睛,郑重微颔,“太山派前后共七个弟子停留此地之事,和她无关。”

      晏清毕竟是太山派这一辈弟子里资历最长,修为最高的,虽然常常被唤师姐,但实则已然是这一任的长老,地位可媲掌门,不仅担着守卫宗门庇护下界的职责,也承有教导晚辈的重任,凡事总爱多想一些。
      本以为她不会轻易接受这个说法,却没想到晏清根本不惊诧,点头得好利落:“嗯,我知道。”

      诏丘估摸着她知道的事情不少:“原来你知道?是不是那两个小弟子带回来的消息,可否也给我讲讲?”
      虽和易明珠无关,但此事蹊跷,了解清楚也好有个交代。

      这回,晏清脸上实打实的疑惑不解,片刻后才绕过弯,短促“哦”一声同他解释:“我找到他们时两人昏迷躺在地上,我生怕出事,赶紧扛着他们回了客栈。十七是医修,她瞧过,没什么大碍,但他们也没醒。”

      她知道诏丘理解错了,正色道,“我是相信师叔你的话。”

      虽然听着悦耳,但出于种种前迹,这话诏丘还是想辩一辩,于是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奈:“信我作甚?不可盲从。”

      本以为能知道点什么,原来是晚辈被他牵着走了,想来无奈又好笑。

      他伸出手托住下颔,指节摩挲下颔骨,皮肤泛红而他浑然未觉,倒是齐榭眸光沉沉,短暂停留,又顷刻收回。

      诏丘只专心琢磨,“不过我先你一步到达山脚,除却一片树林未曾感知到其他活物存在,枉论两个大活人,你是怎么遇到两个弟子的?”
      难不成是因为同门弟子的心有灵犀?那也忒靠运气了一些,听着好离谱。

      “也不算是奇遇。我猜到师叔你们一定选了临镇的山路上山,为保周全,我就绕行到山后取道一条小路。晏清道,“未承想误打误撞遇到了两位失踪的弟子。”

      误打误撞这个词用的好,诏丘嘴角一抽,心想还真是运气。

      “带他们离开前我大致查探过,里面似有阵法遗迹。”
      联想到虚境中所见,诏丘不由得担忧,立刻问:“吸纳灵力的阵?”

      晏清摇摇头:“恰恰相反,法阵旧迹更像是灵力逸出,但天色太黑我不敢久留,想着师叔正好擅长此类,所以……”

      “原来你刚才扭扭捏捏,是想让我和你一道去那山洞探一探?”见着晏清点头,诏丘潇洒一挥,“这么简单的事。”

      太山派弟子多是剑修,也有专修岐黄医毒之术的,晏清算是前者,遇上不认识的法阵也属正常,诏丘思忖此事可行,立刻就要动身。
      齐榭慢两人一步起身,一只手微微抬起,嘴唇张了又阖上,看得诏丘不解,“有事?”

      齐榭点点头又摇摇头,犹豫半天说了一句,“师尊,客栈里还有小弟子,可要知会一声。”
      “还是阿榭心细。”诏丘点头应和,“自然要说。”

      本是四人在同一个屋里,十七自弟子们走后就窝在角落里打盹,齐榭从头到尾没说话,临了一句,却恰巧提醒了晏清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话说,为何这五个小崽子没事?正好我去问一问。”

      她轻轻拍打十七的肩膀,后者迷迷瞪瞪被她拉起来,困顿还没消散,强行撑眼四处扫视,正好瞧见诏丘回身,从茶案上拿到两个布袋并一个玉玦。

      “好朴实的布袋子,什么时候买的?”
      诏丘笑着答:“昨日出门透气时买的。”
      晏清问:“从谁手里?店小二?”
      “不是。”诏丘道,“店掌柜。”

      晏清眸光动了动,冒出一个尾音轻却长的“哦”,若有所思地牵着十七的手迈出门槛。

      聊到此刻,天已是大亮了,可勉强窥见远处山脚的层层山石,石层上是看不大分明的疏落枯松林。

      薄雪积攒也似倾盖之势,满地惨败,空有寒风。

      客栈里放有炭盆,火炭噼啪还算暖人。

      诏丘被烘出一身的暖气,顺阶而下也没觉得冷,等到抬脚迈过正门,却被扑面而来的冷风骇得一惊。
      手指外露,经风一吹顷刻开始泛白,加上这十指原本就看着没什么喜气,现下更像是一双死人手了。

      齐榭适时而来,莫名阻断他盯着自己的指尖发愣。

      他人还差一步,却伸直了手先将厚实的斗篷披过来。
      风兜檐口附有雪白的毛边,触脸柔和,下摆被冷风灌得满满当当,直鼓成偌大的空心兜。衣襟衣摆相贴,当真温暖,也当真熨帖。

      诏丘侧身看过去,齐榭正好走到他身边,见他似笑非笑,以为他又要讨价还价耍赖把这个累赘扒下去,微微倾身打商量:“师尊,披一会儿就好。”

      诏丘却伸出手,蹭过披风柔细的布边,抓住了齐榭的袖摆:“你不穿?”

      他手腕劲瘦,腕骨突出且白,血管呈稍淡的紫色,冷风一磋磨,血管又有些发青。

      似乎是齐榭瞥过了哪里,又下意识避开眼,然后诏丘就感觉衣袍收束,自己被勒了一下。
      说来也不对,齐榭的动作太轻,像拢,又好像轻抚。

      他声调本就偏清,面无表情开口时,那股寒雪压枝的意味更浓,眼皮低垂,睫毛几乎要压到下眼睑,“我不冷。”

      不知道为什么,齐榭如今的言辞都简短得很,诏丘有意激他多说几句,才要混不吝去招惹,齐榭倏然一问:“师尊,你的手串呢?”

      “什么?”诏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晃动了一下明显空荡荡的手腕,莫名心虚,只好打着哈哈,“你说那手串?”
      齐榭眼珠分明,眸色清亮,但他问得越自然,诏丘越局促,立马胡诌:“打架不方便,摘了。”
      丑得乱七八糟的珠子,傻子才戴。

      他面上做出一副“好可惜戴不了”的神色,心底却有些自得,强作无异回望,就见齐榭眨眨眼,声音很轻:“师叔……说,那串珠子能护体,能育化丹田,有益修行。”

      他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又似乎情绪深晦,诏丘略感头皮发麻,下意识想松掉攥着他袖摆的手,却不料动作太大,松松垮垮的披风从肩头脱落,眼看着就要落入地上。

      冬日白雪不息,带得地面湿滑,下层积雪沤进土层,上层冬雪运气更不好,被踩了好几轮,实在肮脏。

      诏丘一时愣怔,想着斗篷落下去必定就不能看了,齐榭却一个旋身踏出半步移到诏丘身后,眼疾手快朝空一捞。
      斗篷被他稳稳的捞进臂弯里,临了还抖了抖,其上落雪温柔,被抖得干干净净。

      据实论,这一招甚至有点像他操剑的某一道身法,实在是华丽漂亮,诏丘多年辞世,来不及教导徒弟,正满脸欣慰看得入神,齐榭却沉默了。

      他不说继续给诏丘裹披风,也不说自己裹,只是站着。
      无话。

      诏丘最受不了这样的招数,内里抓心挠肝,强作镇定转身要走,齐榭脚步不动,目送着倏然来了一句,“师尊,是弟子逾越。”

      诏丘脚步一滞,差点没刹住摔成狗啃泥,没搞懂他从哪里给自己找来的罪名,一寸一寸转过上半身,就见齐榭蹙着眉头,深色的眼瞳转动一瞬,又撇开。

      诏丘恍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但他还是长叹一口气,从衣袖里某个角落掏出刻意被放得极深的红白手串,随着“哗啦”一声,不伦不类的珠子被他挽成五圈,松松垮垮坠在腕上。

      唇瓣一动,应该是齐榭要说什么。
      他如今性子怪得很,寡言少语就算了,非要苛求自己,诏丘真是听不得人自我谴责,赶紧说,“为我好,仅此而已,我明白。”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斗篷给我吧。”

      齐榭迟疑的伸出手,看诏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朝客栈外走去。

      积雪湿滑,诏丘走得很慢,行出不过几丈,他迟迟的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带有几分无奈。

      既见世事辗转,便有心性长久者,固执如深雪枯石,不灭不改。

      他总是见不得别人藏掖委屈。

      客栈设在小镇最东侧,再走便是无边旷野和苍茫群山。

      晏清一干人还未追来,诏丘数着脚印缓慢地一步一行,本是风声低呼,行到某个岔路口却陡然平静片刻,有人挡在他身前,不失笑意的关切了一句:“外面风大,公子小心。”

      店小二堆笑杵过来,他穿着粗布衣裳,脸孔被风吹得发红,伸出来虚拦诏丘的手并不难看,甚至有些好看,只手指侧面并手掌边缘带有一层薄茧,看起来便失了文气。

      店小二问:“远远看见公子,您可是要出行?”
      “四处逛逛。”
      “年关未过,小镇正是寒冷时候,公子在近处走走就当暖身子,千万不要到山上去。”

      诏丘有些疑惑:“此处正月初二不许拜山?”

      若逢正月,日日都有合宜和忌讳,诏丘不是当地人,多问一句也不会显得奇怪,于是摆出一副求解的模样等他回答。

      那店小二有些踟蹰,“这倒不是。”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有难言之隐,或是不知如何开口,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一片的山啊,都不太干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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