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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五玦 ...

  •   他们躲瘟神似的逃出弟子寝居,一路奔到开阔的殿外广场,正要长吁一道,乍然听到一道极其寒冽的刀兵相接声,一路刺啦相划,听得他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谁在比剑?好凶!”
      诏丘弓腰压声找到一丛可以遮蔽身形的树植:“会不会是在练剑?”

      然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了不得得不了!

      竟然是齐榭和佟立远打起来了!

      和这一位碰上可没好果子吃,诏丘拔剑出鞘,剑光雪白直刺佟立远面门:“住手!”

      夜间寒风更甚,白雪点点落入眉宇和眼睫,诏丘长身玉立,浑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字。
      冻人!

      他面色不虞:“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话?”

      佟立远和佟立修一样天生好皮相,长眉凤目,细梁薄唇,眼底是终年不见悦色的一片阴郁,如九天星子直坠炼狱,半炽半寒。任何人落到这样一双眼睛里,都如同死了一遭。肤白若雪,神色凌冽,一瞥一扫都是淬毒刮骨的魅意。
      美人,蛇蝎。

      他面露烦躁,一招格挡,反手一扫将配剑刺还给诏丘,青衣迤迤而去。

      诏丘转过齐榭:“没事吧?怎么碰上他了?”
      齐榭摇摇头,丢下从路边捡来,已经被削秃的一根粗树枝。

      “没事,过了几招,还没输。”

      诏丘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还想输?”

      齐榭不满:“我也不知道会遇上他,我只是来找你们,不小心见到了他和段掌门而已。”

      他一人夜行,远远看见佟立远站在他师尊段吉面前,辨不出表情:“师兄为什么不来?”
      段吉就哼了一声,“别管他了,明日打你的就行。”
      佟立远极其恭敬:“是。”

      段吉是上界赫赫有名的一位暴脾气掌门,听说御下颇严,佟立远这样的人能在他面前乖得像小鹌鹑,可见有点手段。

      严温摸着下颔:“怪!看不懂。”

      青天剑宗两位亲传内斗多年,上界有目共睹,按理来说,佟立修不来,佟立远应该高兴,但他在门派中不吭声,到了太山派又背地里问掌门,实在摸不透。
      且看段掌门这反应,对自己的大弟子似乎很不满。

      诏丘抵着齐榭的背,将人往居室带:“有佟立修那样的徒弟,很难不坏脾气。”

      坤榜之战,佟立修投机取巧给青天剑宗拉了个第一。
      说长脸也算,说丢脸,也算。

      他得罪了两个大派的弟子,尊长不好多说,但弟子们年纪小咽不下这口气,就商量着把他打了一顿。

      虽则泊顶大会百年一遇,难得顶了天,但比试最究极的意义是为了挑选和擢拔,比较和自勉,从某种端正又客套得好笑的层面上来讲,弟子之间斗得再厉害,依然是以和为贵的。毕竟谁也不能为了一个排行,真的灭了谁不是?
      杀念一动,心性不稳,轻重颠倒,死了什么天才后生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诸多掌门长老虽然叫唤着在泊顶大会上打打杀杀何其正统,有道理可循,却也争得很有分寸,并不赞同弟子下死手。

      下面的修士得了意旨,也很会在场面上“意思意思”,在动真格时先行斟酌。

      所以危及性命,佟立修要真还手,也说得过去。

      但他不知道怎么,脑筋抽得很彻底,竟然从头到尾笑嘻嘻的没还手。

      虽则大多弟子都心中有数,半玩笑半真心,但一人砸一拳一人踢一脚,成百上千的架势还是很要命的,垒土成台,集腋成裘,听说他被抬出去的时候哎呦叫唤吐着血。

      这样的落败方式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尽管是闻理亲自下场为他医治,绝对能保证他一身伤在乾榜开前好大半,但他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觉得丢脸无颜面世,硬生生放弃了单修决战的机会。

      青天剑宗段吉掌门自然是气得恨不得剥了他的皮,用戒鞭狠狠抽个三千鞭,但再恨再气,他又不可能把佟立修架上须臾台,自然只能任其瘫倒装死了。

      如此一来,青天剑宗自然只能在佟立远身上押宝,可能是觉得这个“礼让”很不必要,或是压力太大,佟立远一直心情不好,捉谁咬谁,看谁杀谁,很不讲道理。

      他和师尊说话,得见面生的弟子前来,以为他偷听,不由分说就开打。

      百名同辈修士里没有齐榭,他不认识这张脸,但过了三招,见这人捞着一根树枝竟然不惧不怵甚至没败,再看他和诏某人九成像的身法,哪有不明白的?

      上界弟子,他最恨佟立修,然后就是诏丘。

      虽然具体的拜师日未定,拜礼未成,但谁不知道莫浮派早就定下了一位亲传弟子?他便理所当然的将恨意转移到齐榭身上,剑剑杀招。

      诏丘微歉:“还是我连累你了。”
      齐榭说:“那有什么?如果我是别人的弟子,不见得他会喜欢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诏丘走在他和严温正中,微微一笑挑唆,“这都是因为你没剑,明日之后,我去洞窟找一柄宝剑来,以后你看见他就打回去。”
      齐榭喜出望外:“给我?”

      诏丘早就琢磨好了,且这东西不同乌流匕,不是拜师礼,他没打算像云见山一样藏着掖着,当即“嗯”一声,“不过先说了,极品剑容易反噬剑主,我给你找一把上品,日后练得大成,再让你师祖给你铸一把新的。”

      严温啧啧称奇,“这算盘珠子,都哗啦响了。”
      齐榭两眼放光:“师尊,那你明日可要好好打。”

      诏丘说:“这个还信不过我么?”

      齐榭美滋滋,连声好好好,又开始跳脱:“既如此,明日簪花,我替师尊弄吧!”

      诏丘正走得飘飘然,闻言一个趔趄,惊恐地和严温对视,然后强作镇定:“听谁说的?”
      齐榭一摆手:“不需要打听,都传遍了。”

      簪花点彩,说来还是下界的规矩。

      锦蓉城中,每逢四月初,便会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节日,具体什么名字,诏丘非下界人,不是很清楚,只晓得其中簪花点彩两道习俗。
      第一则,是以万物繁妍祈求上天降福,以人灵物灵相融,得四时顺遂无伤。
      第二则,是以彩漆缀面,意为着漆掩盖体躯本色,驱逐灾病,以艳丽之色避离混沌恶气和邪气,以求脏腑康健。

      这个说法十分讨人喜欢,但第二日,褚阳真的带着一大罐彩漆和一大捧昙花过来的时候,诏丘都要吓疯了。
      他双手挡脸连连后退:“褚师兄褚师兄!你看看我,我是男子,我簪什么花点什么彩?我未来徒弟会在下面看着,我师尊师叔在上面看着,别让我丢脸行不行?”

      “谁不是被看着的?”他大力一薅,“过来,愿赌服输。”
      诏丘抗拒:“当时说了,第二簪花,第三点彩!”
      褚阳步步紧逼,“并列,都算。”

      诏丘心里大吐血,“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你素日如此板正,为何如此大事,你反而如此不得体?”
      “并不曾。”褚阳木着脸,“这东西只有你会涂。”

      诏丘很想大呼,但是诸多修士已经在靠近石台的地方找位置了,入选弟子也站在须臾台附近,等着褚掌门宣召大比开始。

      他们来得再早,总有激动得睡不着觉的先他们一步,看到同伴就要招呼,诏丘欲哭无泪:“不公平,凭什么?”
      褚阳说:“凭你的主意太馊。”

      诏丘推开他递过来的花枝,“不是说一起弄?”
      褚阳半哄半吓唬,“你让我们单独去打妖兽,总要多承担一点责任。”

      诏丘垂死挣扎:“那不是也得了第二?要怪去怪佟立修,收拾我干什么?”

      他往下瞥了一眼,只觉得两眼发黑,“再说了,这个季节,西岭山这样的风雪,你哪找的昙花?”他要崩溃了,试图耍赖,“为什么是望月昙?我只喜欢梨花。”

      “这个,你该去问意尘祖师,是怎么找到用灵力维持花期的办法?又是怎么找到一种冬日不凋的昙花?”他在犹豫先弄哪个才好,诏丘找准空子开溜,竟然迎面撞上云见山。

      云见山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喜欢梨花?”他扬一扬手,“给你找来了。”

      诏丘倒吸一口凉气,但是修士越来越多,且他们愈发引人注目,实在要注意行止,只好双手合十作揖,低声哀求:“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不干涉你们了,放我走,师兄弟情谊一场,咱们祖师爷也有交情,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褚阳常年上攀下爬,挖草撅根,手劲竟然大得不得了,诏丘跑不掉,四处观望寻找严温,却没想到好师弟毫不抗拒,笑嘻嘻在脸上抹了一道彩漆。

      他愣在原地,脑中是霹雳炸雷,将他劈得外焦里嫩。

      不知为何,云见山近来总是忧心忡忡,但此刻竟能微笑:“泊顶大会百年一遇,机不可失,簪花点彩并不丢脸,师尊也是同意了的。”

      诏丘麻木道:“你师尊?”
      就他这魂飞魄散的功夫,云见山已经往他脸上抹了一道了:“还有你师尊。”

      诏丘挣扎无效,气若游丝:“我不信。”

      他站在原地,还没到须臾台入口附近,此地径直往上,恰巧是各派尊长坐的位置。

      可能是这个位置风雪尤大,或是他们隔得太远,实在容易眼花,就在闻理啧啧打量好几遍之后,闻端的脸转过来。
      高冠长发,一身华服蓝袍,垂眸看他,又不像。

      太淡了。
      诏丘想,实在是太淡了。

      所以他不知道那松松一笑是否是错觉。

      就在这时,晏清和齐榭一起走过来,半途顿了顿,对视了一眼。

      诏丘试图捂脸,云见山将他的手拍开:“别哭,漆会花。”
      诏丘又放下手:“不想哭。”看着齐榭和晏清眼带笑意越走越近,他闭上眼,“我想死。”

      彩墨其实并不乱也不脏,而是条条分明,共分五道色,就落在脸侧颧骨的位置上。

      云见山虽然不陪他点这个,但很擅长劝解。
      “知道为什么非让你涂这些不可吗?”

      诏丘垮着一张绝色容颜:“为了让我青史留名,贻笑千万年。”

      云见山将东西收拾好,接过嘱咐齐榭拿过来的长线。

      棉线雪白,梨花同色,他穿一朵打一个结,最后挂了五朵半开半放的花苞在上,也不逼他了,只是递到齐榭手上。
      齐榭则说:“那就挂在腰带上吧,配着莫浮派的梨纹玉佩。”

      云见山眉眼弯垂:“太山派高山深雪,没有这些东西,怎么看得见你。”他一手揽一个,“走了。”

      那天,应该是四月初。

      下界一片新春盛景,须臾台却还是白茫茫一片雪。

      他握着长剑站在百人阵中,剑气横扫,一路掠过了不少丹修、器修、符修,刀兵相接,灵力当空爆裂,甚至有毒粉洋洋洒洒,全部被他避过,打过,或扫或踹地弄到须臾台下去。

      寒风深长。

      战到最后,果然剩下他们四个,不过还多了一个佟立远。
      相比相熟的太山派和莫浮派弟子,一袭青衫的佟立远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又尤其孤拔。

      一派次席,能走到这个位置,丝毫不让人意外。

      只是,他的眼神依旧道道如割,即便如此时候,很应该英雄惺惺相惜一点,他依然是满脸的冷漠和孤傲,站在正对诏丘的位置,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给谁看?”

      他难得开口,诏丘好心一答,“与你无关。”

      乾榜一战,最重前五,但他们不可能在此事上并列,不论各自师门和关系,必定要比一个高下出来。
      而巧的是,这五个人,四个都是杀气腾腾的剑修,剩下那个但凡用毒,谁都跑不掉。

      不过还好诏丘机灵,翻脸不认人,和云见山合作,第一个把褚阳踹下去了。
      少了这个人,余下四个剑修必然要动真章。

      剑花缭乱,剑影森白。
      剑刃相叩,划出一片炫目的火星和磅礴的剑气。

      须臾台清旷阔远,风雪太大,两相隔绝,反而没什么人声。

      不知第多少次交手之后,四人静立,各据一角,辨不清神情。

      严温说的不错,他私练了一招,但并不是闻端教过的招式,而是他自己悟出来,造出来的。
      一剑当风起,四柄宝剑迸射出令人昏眩的耀眼白光,剑气摧枯拉朽,汹汹掼去,一直扫荡到看台上。
      有人被剑气波及,糊了一脸风雪,径直站起身,不可置信:“那是什么?”

      须臾台上风声猎猎,四名少年横举长剑,搅动千里风雪。

      诏丘绕过云见山,站在须臾台正中,眼睫落雪,银白束腕勾勒出劲瘦的手臂线条,深蓝衣袍翻滚,他凝聚心神,锵然刺剑入地!

      “困魂阵,起!”

      千万金光自地底喷薄而出,以长剑为中心,磅礴灵气肆意横扫,掀出滔天风浪!
      不可计数,密密麻麻的虚手泛着金光从阵面生出,硬生生拉住了三人的……神魂。

      余下三人同时感到一股强大到不可挣脱的念力,直冲云霄,几乎化为实质,破天而来!

      倾覆拉扯,神魂激荡间,诏丘半跪于地,长剑森然,应召而出。
      “不阻剑来!”

      “破!”

      晋和十七年,泊顶大会,莫浮派诏长溟以卓然出尘列居榜首,太山派云见山、青天剑宗佟立远并居于二,严长洐,褚归一居后。
      一榜出,世人惊。郎官妇人,黄发垂髫无有不知者。
      献鱼、眉州、锦蓉三城酒肆饭庄座无虚席,凡夫修者,生面相聚谈之。

      一悬纱女子问言,莫浮太山青天剑三派,威名相齐,门人皆秀,为他派不可当,何故以莫浮为上界之首。

      一堂中客以箸扣碗,朗然戏之曰:“立远泠韧,志性如峰;褚阳君子,岐黄圣人;见山恭明,剑法无双;然长溟、长洐二者,轶群拔萃,广闻博见,正气济民,皆成于莫浮。长溟之徒齐氏榭者,幼不可入乾榜,然劲去同辈,为后秀之翘楚,逐其师先迹,亨嘉可成也,凡有此三人,莫浮之派当居高位久矣。”

      举座哗然,哄堂大笑,然无驳之者。

      世人道:天降五玦,神明所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五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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