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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二层 ...

  •   齐榭主意未消,只是他手里还牵着一个庄宛童,若要挣脱,必然要被询问,恐搪塞不过去。
      而佟立修方才那一脚停得好,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正好拦在他前面,便有如此屏障,他连门框都看不见,更别说钻空子跟过去。

      所幸诏丘进得快,出来得也快,佟立修扯皮几句的短短时间,他又像是被雾气吐了出来,毫发无伤的站在几步远。

      褚阳问他:“看出什么没有?”
      诏丘抬步走回来:“没看出什么。”

      若要找到阵眼,必然要晓得这究竟是什么阵。

      容象一类,恐怕需得他们找到那所谓的宝物,困灵一类,则需找到被困的灵物,以此为中心立地划界,并破阵。

      守生阵的阵眼如同阵性,温和稳定,一成不变,往往守在原地等人来找。

      只是除此以外,还有东西要考虑。

      “你这是干什么?”
      诏丘正好立在佟立修身前,见他超出众人一大截,“你就别进去凑热闹了。”

      褚阳的制止并非挟私报复,也并不是毫无根据。

      脚下守生阵阵性再温和,也是能养出灵奴的大家伙,而灵奴一类半灵半邪,只要孕育脱胎,就如同亲娘生出一个秉性未知的儿子,其性未必同它生身母亲一般的温顺。

      福祸相生相傍,若是佟立修贸贸然闯入什么紧要关键的地界,叫阵意捕捉到来人,少不了要将善良面具撕去,露出恶鬼相,召来灵奴吸灵噬魂,用他来祭阵。

      一行七人,六个都算是被他拖拉进来的无辜,可见佟立修实为炮仗,稍不注意便要引动天雷地火,危险得很。

      诏丘还是看他不顺眼,忍不住挤兑:“不冷么?”

      佟立修眉梢一挑,想说这又不是只能拿来装饰,但看六人十二只眼睛全部转向这处,他不冷也得冷,只好没滋没味的合扇。

      褚阳对他们两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嫌弃:“没找到那就走,寻其他地方。”

      诏丘说:“急什么。没看到东西,但是闻到了。”

      得益于在凌空山被拿来试药,诏丘在闻理手下闻过不少芳香扑鼻或是令人作呕的东西,对于气味很敏感。

      界内确实毫无威胁,入目并非是他以为的满屋空旷,或是打斗后灰尘扑地,断壁残垣的乱象,反而规整得不得了。

      麻布口袋和陶缸都被饱涨浑圆的粟米填满压实,成列成堆摆放,最里是一座微型的小木仓,最上几乎与屋顶齐平。

      他伸手拨弄过,依然拢得一手的水汽,俨然还是虚雾,就是味道不好闻。

      若是雾气凝成的虚景,最多带上丝丝缕缕草木的清香,再不济也是混杂着下界的炊烟气,这样的味道全部浅淡,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一股发酸的闷臭味。

      像是积水从土层深洇下去,混杂了各种灰尘和腐烂的果实后再被汲上来,又像是什么沤了十天半个月的陈衣,被拧出的水分和未干的湿衣一齐散味,透出去,又拢在小小地界里,那滋味真是……难以恭维。

      晏清用脚尖捻过地面,在半干的土层上划出一道刮痕:“嘉州水泽密布,虽然冬日少雨,但湿气和瘴气一年四时都偏重,会不会是地底土层久不见天日,在阵法里发酵出怪味?”

      诏丘摇头:“不像,只有里面有,你们如果拿不准,倒是可以进去闻闻。”

      他倒是不想再去遭罪,忙不迭走到齐榭身边,后者自他出来,视线可及,就一直在原地等待,现在听他如此描述,倒是趁人站得近低声说了句什么。

      然后佟立修就听到诏丘夸赞:“阿榭真聪明。”

      齐榭不是很经夸,小时候还要受得住,长大了身量拔高,五官深邃,骨相大差不差,反而是脸皮被撑薄,立刻有红晕攀附蔓延,不过幸好阵内依然有不太明显的雾气,好歹给他遮掩一二,没让人看出来。

      佟立修附耳:“说什么悄悄话,给我听听。”
      诏丘转头变脸:“你真的很烦。”

      佟立修谦让:“没有没有……”
      他抬手招了一道符篆,金光往佟立修身上砸,看得褚阳窜火:“别浪费符篆!”

      诏丘辩驳:“我没有。”

      他单手拽过齐榭,将人拉到身后挡着,然后又握着齐榭的手腕再度后退,独留佟立修一人在店前。

      那是一道招风符,符文简单,只被朱砂随意抹了几道。

      最下方盘着一团风云,符主懒散,连印记也不愿多加。阶品是最低,因为仅有招引天地长风这样的简单功用,用来打斗倒像是刀劈剑砍累了,给对手和自己纳凉散热。若是用来帮助入定修行,风云牵引如同穿凿冰雪,会将人活活冻伤。

      怎么用都会显得好笑,于是只有入门不久,修为不厚的小弟子在值守之日偷懒,用它来扫地。

      符纸上跃,倏然间自燃,转眼只剩一堆灰烬,而在这之后,一阵无端清风奔涌而来,阵法最顶的雾气被吹得飘动,竟然慢慢凝在一起。

      正前方的店门被这样温和的风吹了一下,荡出起伏的褶皱,像是门框沉木异变,由上至下弯绕扭动起来。

      店门前有三层矮小的台阶,诏丘适才走过去,只能任随这假阶梯遮盖他的小腿,半吞半含,笼罩了深蓝色的衣摆。

      一切都如同清水倒影,涟漪颤动,高阔庞大的影子被拧结又排开,乍一看很有沉沉意境,但雾气未散,这样的景象蒙着一层薄瘴,又显得阴暗颓丧。

      光照不进,雨敲不进,只是一幅死去的古画,生机匮乏。

      第二道清风拂来。

      这是诏丘意料之中的最森冷的长风,足足吹了小半刻,因为虚景还在颤动,便显得这道风很温和,但实则一丝一缕波及,都是削肤刮骨的寒意。

      店招巾可以晃动,说来最是真实唬人,随风一荡,竟然威风凛凛。

      诏丘微微闭着眼。

      其实这道符招引而来的,更多是风声。

      一般的招风符应对不了第二层禁制里面的虚景,所以他稍微改了几笔,加上了定物的法术。

      既然是定,无论是真雾还是假物,都统统扎在原地再说。

      他抬手一抓,五指倏然收握,越荡越狠的虚景一僵,如同精怪被点穴,歪扭着不动了。

      斜立的房门,弯折的窗棂,雨链铜瓣松散,往上累层横梁,中柱淡掉,带得里面的所谓“粟米”都清晰起来。

      所有的东西在一瞬猛缩,化为最原始的雾气,然后跟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倏然一紧。

      雾气凝成豌豆大小的水珠,遮天蔽日,整齐细密到让人头皮发麻,在身前身后,头顶脚边,缄默悬空,静立着。

      他低声朝身边嘱咐了一句:“阿榭,避水咒。”

      哗啦一声。

      盈珠暴落,在坠地的一瞬汇成汹涌水流,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像天穹泻口,铺天盖地落了一场雨。

      然后他问佟立修:“凉快否?是不是比你的扇子来得好些?”

      佟立修辨得这样的法术,也自然早备好了避水咒,但他立在最前,水花四溅劈了他一脸,虽然其实没劈到,被避水的咒诀和袖子挡得干干净净,但看着如数水珠往身上、脸上蹦,他还是很嫌弃的。

      褚阳收了抵御的结印手势,当即白了他一眼。

      将低阶符弄得如此声势浩大,就是为了和人互掐?
      活该他被佟立修追着招惹,一丘之貉!

      佟立修皮笑肉不笑:“谢谢啊。”
      诏丘扳回一城,十分满意:“不客气!”

      地面并非虚景,雾气转为水泽逐渐渗进地底,诏丘站了一会儿,等到土层不太潮湿才动脚。

      被荡尽雾气的虚景如同被新雨洗涤,冲刷之后,原本昏沉晦暗的天色都像重新涂漆上表,光亮如新。

      一层雾气原本被拢在阵界内的,现在也从若有若无,直至消失不见。原本安静伫立的米铺,周围比肩而立的酒楼行馆,而后错落分布的层叠民居,都如同镜花水月,被清风一扫,再也不见踪迹。

      天地间,是纯粹的一片白。

      这是阵中禁制第二层,最初的模样。

      如同空白画卷从天地尽头铺陈而来,徐徐摊展,天地一色。

      这个景象比虚景更单调乏味,静立其中稍久,便是铺天盖地的混沌和困乏。

      在此刻却让人心神稍定。

      少了雾气掩盖,真正的阵法结界高悬于九天,如同一碗巨大无比的银白琉璃罩倒扣而下,唯有一点乌黑突兀,正对界顶。
      诏丘就站在那一点前。

      那是一口古朴陈旧的棺。

      落地于一片纯白之境,像是长眠于深梦。

      “我倒是和棺有缘。”
      诏丘抬手,掌心刚贴到棺木上,便听到一道闷闷的“咚”声。

      他看到齐榭收回脚,眼神杂乱,从脚尖扫过,又从棺木收回,半含半放地落在他抚木的手上。

      “小心。”

      齐榭颔首作答:“因为没有房基一类作引,控不好走路的分寸。”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因为除去棺木的暗色,只有地面一层浅水倒映天穹,泛泛白光一片。天地仿佛没有尽头。
      虽然这只是禁制一类惯有的屏障,以示虚幻和真实的隔绝,但踏一步踏两步看起来无差,甚至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原地不动,就很容易迷失。

      只是他也太不禁干扰,诏丘说:“那就跟着我。”

      他脚尖点地,让清水下渗更快,将地底恢复成了泥土厚重的样子,然后抬手在棺木上画了几道缭乱的符号,手指弯曲,指节“笃笃”下叩。

      一片安静,甚至是死寂。

      “棺里没人。”

      既如此,那就不必忌讳了。

      他单手一掀,棺盖被当空掼起,翻了一面直直砸地。

      内里空荡无一物。

      棺肚不太深,底层木板被绘制出一道极其繁复的朱红符文,符脚有几处改动,笔画上挑,折过了不太圆的弯,像是圈出地盘困缚着什么东西,龇牙咧嘴凶相毕现。

      看到这一符,很多东西就很好理解了。
      “困灵阵类,下属第七,主镇压,且符印没有丝毫的度化之意,极可能是有仇在先,阵主生生拖住了鬼魂轮回。”

      话毕,诏丘又忍不住啧啧感叹:“好大的怨气啊。”

      寻仇之事,最凶最戾最缺德的报复方式无非三种——灭生魂、困轮回,以及生不如死。

      既然已经占了第二种,要想其下镇压的鬼魂有多么温和善良,简直就是在发梦。

      诏丘头也不回:“都走远些。”

      他撩起衣袍就要抬脚,齐榭飞快靠近,硬生生,且难得大力的扯了他一道,让他不得不收脚回站,踉跄了一下。
      诏丘单脚重重一落,甚至踩出一点水泽。

      那道力后,齐榭就收了手,因为站得极近,纯白披风就挨蹭着诏丘的手臂,兜帽檐口一圈毛边极薄,掩住大半嘴唇,让他的开口很难辨识。

      一个极其浅淡的“我……”

      诏丘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师尊去哪我去哪”的傻话,毕竟棺材不比旁的地界,即便没有阴尸和守墓精怪也邪得很,长久不见天日,会攒出诸多阴冷又古怪的气泽,指不定就包含了什么死物的怨气,不损体理也会侵蚀神智。

      齐榭顿了顿,莫名吞掉了那个“我”字后面的一句话,而是拨按下披风的毛边,字句清晰:“不能躺进去。”

      诏丘琢磨了一下,对自家徒弟有求必应也不算什么大事,于是接受良好:“行,我坐着。”

      解掉困灵阵,或是说解掉诸如此类的禁制,无非两种办法。

      一则,将禁制破开,杀了所镇压的灵物。二则,设法召出凶灵,度其轮回。

      不过俗言道,冤有头债有主,若是凶灵苏醒,得见面前几人没一个是他的仇家,后面是会心焰殆尽心死消散,还是恼羞成怒大闹一场,那就为未可知了。

      结果齐榭又说:“不行,不能进去。”

      很难说齐榭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话必定是阻止、抗拒。
      但他面色不变,平心而论,以齐榭如今的性子,若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无波无澜,诏丘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是他看出什么不得了的机关?晓得更好的破解办法?还是有什么更深的考量不得不拖延?

      诏丘奇道:“为什么?”

      如果要破禁制,保不齐邪灵一起跑出来,群魔乱舞,他们自顾不暇,届时外面还有十七和庄宛童这两个本事弱的,难免分身乏术。
      但若是他进去,棺盖一合,就如同重新闭上了第二层的禁制,想必脏东西们都暂且出不来,少说可以拖延一个时辰,也比个个心有牵挂去打架强啊。

      他想着是一人当头,其余助阵,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节约心力,还不伤及性命。但齐榭盯着他的脸,嘴唇微微颤动,欲言又止,俯身作了一个揖,然后将他推开了。

      诏丘唯一可以猜到的就是他担心,正要解释,被这一推弄得满脸茫然。
      他犹豫了一下:“这是……”

      奇乎怪哉。

      虽然齐榭还是反应淡淡,除了那一掌颇为用力,他几乎是被塞到褚阳跟前的,其他多的解释一句没有,连头都不回一下,但诏丘就是觉得他不高兴。

      佟立修一脸复杂,复杂到诏丘根本看不懂,更不晓得他何故如此,佟立修又一抹脸皮,收了眼神,硬生生将他扯过来:“你真的……”

      诏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又怎么?”

      庄宛童怯生生露出一颗小脑袋,嗫嚅着:“子游师兄……是不是生气了?”

      诏丘想说何以见得?结果褚阳、佟立修和晏清快人一步:“嗯。”

      诏丘万分错愕。
      “我记得这是我徒弟吧?”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认得如此笃定?

      佟立修的眼风幽幽一扫,然后毫不客气的翻了他一个白眼。

      诏丘心想这人真有病,佟立修已经另换了表情,笑吟吟摇扇扭过去了。
      “舍命陪君子,大战在前,我义不……”

      他还没有“不”出什么花来,诏丘已经大步一迈追了过去,甚至死命将他一扯,硬是将佟立修扯到自己身边,没有超出哪怕半步。

      于是乎,片刻后,齐榭看着和他一起站进来的两个人。

      诏丘和佟立修一蓝一绿,一东一西,一个抱着胸,面色不虞。一个撑着腰,笑得温柔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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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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