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下》填舟

63、终章

　　平熙看着二人，眼底闪过一丝艳羡，这是自己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日子。
　　几人聊着聊着天都要亮了，再不睡恐怕就没多少时间休息，于是互相道别回屋去睡了。
　　四方想着娘心情不好，便通知伙计们歇业一天。平熙和若梨直接睡到日上三竿，等到四方前来敲门才猛然惊醒。
　　四方早早便起了，在厨房忙活一阵煮了一大锅粥，做了几盘小菜，她想着平熙她们刚回来家中定是不好开火，便每样盛了点给她们送来。
　　在院外等了一小阵，四方以为她们还睡着，便将食盒搁在小院门口的石墩上。正打算离开时，里头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平熙已经穿戴好，怀中捧着两个小巧的瓷罐。
　　“四方姑娘！”平熙笑着朝四方招呼一声，快走几步打开院门迎进四方。
　　“我做了些小菜和白粥，给你们尝尝！”四方急忙跟上平熙同她并排，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拍了拍盖子说道。
　　“多谢，不知秦安娘醒了没，我想给她送个物件。”平熙偏头询问四方。
　　四方看到平熙怀中的两个瓷罐，问道：“是这两瓶罐子吗？”
　　平熙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娘醒了的，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呢。等你们吃完饭将食盒送回来，再去找娘吧！”四方将食盒放在木桌上，对着拐角处走来的若梨招了招手。
　　“好，四方姑娘先去忙吧，我们过会儿再来。”平熙道。
　　平熙和若梨二人用过早饭后将食盒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才送回。平熙直接去找秦安娘，将那两个瓷罐中的一个交到她手里。
　　秦安娘不知所措地捧着冰凉的瓷罐，神色不解地望着平熙，喃喃道：“这是何物？”
　　“这是爹爹头发烧的灰，由您来安置吧......”平熙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再抬眼时已经泪眼涔涔。她忍着泪吸了吸鼻子，没想到再见时会是这样一副景象。
　　“好...”除了这个字，秦安娘再说不出一个字。
　　离开秦安家，平熙和若梨便来到附近一处河谷，这是此地最为湍急宽阔的一条河流，河道中兀立着许多巨石，造就惊涛拍岸、飞湍瀑流的壮丽景观。
　　平熙和若梨手中皆捧着一个瓷罐，若梨手中的瓷罐盛着平敬川和平逸的头发，平熙手中的则是殷弃的骨灰。
　　原本平熙也想将平敬川与平逸焚化，但是他们死时是土葬，尸体早已腐烂融化于泥土之中。再者，平敬川与平逸已经入土为安，就不能再将他们挖出来，否则不就是掘人坟墓，让逝者难安吗？
　　于是，平熙便只能将入土前割下的头发焚烧成灰，以发灰代替骨灰。
　　眼前是湍急的河流，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浪声，平熙闭上眼感受着细细的水珠飞溅在脸上，心中第一次有了畅快淋漓之意。
　　“这里是个好归处。”平熙再睁眼时已是满脸湿润，她望着若梨认真道。
　　若梨回以平熙一个微笑，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二人相视而立，心领神会。
　　一阵疾风吹过，细密的灰散入空中，卷入浪花，融入河流，转眼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平熙和若梨朝着虚空挥舞着手，从此以后他们就会去往更高、更远、更自由的天地，再无疾病，再无痛苦。
　　二人回去后悄悄收拾了行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不辞而别，至于去往哪里，无人知晓。甚至殷羡派来一路保护的暗卫也被她们甩开，再也找不到她们的踪迹。
　　不过，民间传闻有两名女子，一医一武，救死扶伤，足迹遍布皇朝，后又去了西域。
　　麟儿十三岁时，殷羡突然患了怪病，整日呓语，浑身如虫蚁啃咬般疼痛，多少御医看了都无法诊断病因，于是宫里便张贴启事寻找神医。
　　在启事张贴七日后，两个身影于夜色中飞入皇宫，径直去了殷羡的寝宫。
　　寝宫里皇后正守着殷羡，见来人惊呼一声便又迅速收了声，露出一副震惊喜悦的表情。
　　“平熙！若梨！”顾芸宁起身朝二人奔去。
　　平熙和若梨齐齐行礼。
　　“你们怎么回来了？平熙你长得更健壮了些！”顾芸宁拉着平熙左看看右看看，对她的改变感到非常惊讶。
　　“听闻陛下得了怪病，我来瞧瞧。”平熙说着从腰间掏出摘下来的启事。
　　一提到殷羡的怪病，顾芸宁便忧思起来，赶紧将这段时日他发病的样子尽数告诉平熙。
　　平熙上前给殷羡号了脉，神色瞬间凝重下来，良久才道：“这几日准备准备后事，治不好了。”
　　“什么！”顾芸宁慌张地扑向殷羡，转头焦急又问，“陛下究竟得了何病？”
　　“恕我诊断不出，但陛下确实已然是死脉。”平熙冷静地望着顾芸宁回答。
　　在民间闯荡这么多年，她和若梨见惯生死，也看到各种各样的奇症怪病，就是没见过殷羡这般诡异的病。
　　“娘娘节哀，我们要走了。”平熙对着顾芸宁柔声道。
　　“你们要走？你们走了，这皇宫就剩下我和麟儿......”顾芸宁双眸微阖，两行清泪便滑落。
　　平熙和若梨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了顾芸宁一会儿，便要抬脚往外走。
　　“等等......”殷羡不知何时恢复了意识，哑着嗓子开口挽留道。
　　他缓缓睁开双眼，握了握顾芸宁的手，轻声道：“芸宁，我想和平熙单独谈谈......”
　　顾芸宁微微颔首，一脸担忧地起身行礼，带着若梨悄悄退下。
　　平熙一直遥遥站着，殷羡艰难抬手在床边拍了拍，示意她靠近一些。
　　待平熙走到床边，殷羡才抬眼望着她。平熙这才看清殷羡的样子，此时的他几乎与一具骷髅无异，双眼深深凹陷，眼中尽是浑浊之色，面色蜡黄毫无血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病了吗......”殷羡开口问道。
　　平熙沉默着摇摇头。
　　“这是报应，是反噬......一定是这样......我干了太多坏事，是上天在惩罚我......”殷羡痛苦呢喃，喉咙像是被卡住一般。
　　平熙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殷弃......传位诏书已经拟好，芸宁知道放在何处，麟儿我们帮你养得很好......”殷羡突然大喘气，歇了歇又道，“他和你们长得很像，真好......”
　　“多谢。”平熙看着殷羡这副痛苦不堪的样子，终是不忍。
　　后来，殷羡又把皇后唤回，和她交待了一些事。
　　说完所有话，殷羡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直咳到满脸涨红，咳到满口鲜血，最后呜咽一声断了气。
　　死相凄惨。
　　“陛下！阿羡！不要丢下我！”顾芸宁伏在殷羡僵硬的胸膛上凄厉哀嚎，整个夜晚皇宫里回荡着哭丧声。
　　夜色汤汤，丧钟敲响，将睡梦中的百姓震醒，一夜无眠。
　　出于担心顾芸宁的状况，平熙和若梨决定在皇宫陪她一段时间，顺便也看一看麟儿。
　　第二天一大早，皇帝驾崩的讣告和传位诏书传遍国境，举国上下穿麻戴孝。
　　丧仪由皇后和新帝殷彻主持，皇后在第一天就因悲伤过度昏厥，丧礼事宜就由新帝全权操办。
　　殷彻即位三个月后，顾芸宁也从丧夫的悲痛中逐渐走出，平熙和若梨便决定启程离开京城。
　　离宫前一晚，殷彻找到平熙。
　　“娘......”殷彻虽成为帝王，却仍旧是个孩子。面对从未见过的母亲，他显得十分不自在。
　　“麟儿。”平熙亲昵地拉过殷彻的手，仔细打量起来。
　　不到十四岁的殷彻已然有了他父亲当年的风姿，甚至比殷弃还多了几分凌厉。
　　“娘明天就要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芸宁阿娘，莫要让她再忧心。待你年岁到了，便寻一位倾心的女子，不论家室身份，合心意便好。”平熙轻轻抚摸着殷彻的鬓发，眼中是浓浓的不舍与怜爱。
　　“娘，您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我们才刚重逢......”殷彻虽然不是娘亲带大，但因血脉联结还是想和平熙亲近些。
　　“以后娘会常回来看你的，我们也可以继续书信往来，娘会像以前一样，把民间的趣事都分享与你。”平熙慈爱地望着殷彻。
　　夜色寂寥，殷彻伏在平熙膝上，感受着和母亲最后的相处，耳边轻柔的呢喃让殷彻心安，很快就陷入梦乡。
　　平熙低头抚平殷彻紧蹙的眉头，捏捏他软嫩的小脸，眼中的温柔顺着泪水溢出。
　　她对这个孩子，实在是愧疚，但她深知带着孩子只会叫他吃苦，不如留在宫中让芸宁教养。
　　她也不知道，对于殷彻而言，什么地位身份，什么荣华富贵，都比不上母亲的一声关切。但殷彻从小听芸宁阿娘讲述母亲和父亲的故事，自然而然也就理解了母亲的做法，从记事起，殷彻就下定决心做一个好皇帝，为百姓为国家献出一生。
　　殷彻及冠那年，他娶了丞相叶清知的独女，叶家女儿知书达理、聪慧过人，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好在成亲后，殷彻和皇后愈发情深，两年后诞下一对龙凤胎，又过了三年诞下次子。
　　在皇子皇女诞生之时，平熙和若梨还特地进宫给孩子送去西域带回的奇珍异宝，皇后对这个不常见面的婆婆竟也亲近得很。
　　待到平熙和若梨两鬓斑白之时，二人回到京城置办了一套豪宅，将顾芸宁接出宫一同住。殷彻的孩子们也会常常出宫找祖母们玩，其乐融融，好不欢乐。
　　殷彻的一生，唯有叶家女儿一位皇后，再没纳任何一人为妃。
　　世人常叹，皇帝仁政爱民，纳民轨物，与皇后伉俪情深，实乃古今第一人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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