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吴怊

4、第 4 章

　　以前生病的时候，周康宁也想象过，自己如果还是个健康的人，一定要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待着，没事发呆有事稍微做做，做个理想状态的“懒人”。
　　可现在她发现，真要让她这忙惯了的人停下来，一时半会儿真是需要极大的适应力，从变成婴儿出生到现在长大一点点，她一直都在适应。

　　以前是因为生病没办法只能停下来，现在有选择了，依旧停不下来。
　　命运的惯性是如此的可怕，即使悠闲如圣莫里茨，时间久了，周康宁也开始觉得无聊了。

　　奶奶和陈奶奶有爱好有事情做，天天恨不得出新花样。
　　可她呢，大家都把她当孩子，虽然事实上她也只是个小孩子，但她里子不是啊！？
　　周康宁烦躁的抓抓头发，看看自己的小短腿，再看看毯子上排放的整齐没有动过的玩具，抬头，爷爷正看着电视新闻，她现在只能听得懂几个单词。
　　真是太无聊了。

　　周康宁马上找准时间把这无聊，有效“传达”给了家里的大人。
　　陈姨毕竟带着周康宁时间最久，立马领会到了正指着电视屏幕里城市图片的某孩的意图。
　　“宁宁是想出去玩？”
　　“出去，嗯！”周康宁竭尽全力用自己能说的语言。

　　陈姨马上起身，“走！我带你去湖边散步。”
　　周康宁揪着她的衣服，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摇头，“不去！去外面！”
　　同时，还对着爷爷奶奶说了句出去玩的法语。

　　周妈妈被大大的取悦了，她完全不在重点，走上去抱起了周康宁转了个圈，“我们宁宁太厉害了，会自己说法语了！”
　　周康宁被转的头晕。

　　周妈妈立马打电话给儿子，这在以前也是不常见的。母子两人向来是淡淡的保持亲密。
　　周康宁被迫营业，对着镜头和自己的爸爸微笑，还用法语说着很想爸爸。
　　母子两人就这样当着她的面，相互吹捧。
　　陈姨在一旁笑死，但也不忘给金宴发消息。

　　在一旁被“遗忘”的爷爷好像看出了什么，他走过来解救了一脸生无可恋的周康宁。
　　他拿出地图，铺在地上，指了指用生涩的中文，说：“去……哪里？”
　　周康宁趴在地图上，手划拉一下，“都行！”然后想了想说不来法语，用英文重复了下：“Go anywhere！”
　　爷爷被逗乐了，哈哈笑起来，用自己的白胡子蹭着她，逗得她痒痒直发笑。

　　周康宁不清楚自己这一世的父母家里的情况，只知道自己只有外公没有外婆，而眼前的爷爷，爸爸称呼老师，应该也不是真正的爷爷，而是现在的爷爷。
　　但血缘终究是排在亲情之后，无论如何否认，拥有一颗真诚的心去爱人，总会得到相应的或者说更多的回报。
　　人之所以为人，这一点很重要。

　　三个老人一合计，决定去卢加诺。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路上休息下也不会累，卢加诺又靠近意大利，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南欧风情。

　　梅金来串门的时候，听说了这一消息，当时没说，回头就和自己的小主人提了一嘴。
　　雷啸原先在上网，打字的手瞬间停了下来，从电脑后探头，淡淡说：“你跟着过去开车。”
　　梅金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却不动声色。“雷蒙多，你来这里之后就没出去过，带着小Connie，我们一起出去不正好？”

　　Connie是周康宁的英文名，梅金总是在前面加个小字。
　　雷啸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曲线图，想起那叽叽喳喳的小豆丁。
　　梅金见小主人还在嘴硬，马上找好了台阶，“就这么定了，我就去安排。”

　　周康宁来到圣莫里茨之后的第一次出行，仨老人都想玩的充分些，索性打算在卢加诺住个几天好好玩一玩。
　　可住在哪里，爷爷和奶奶产生了分歧，一个要住湖边一个要住山脚，陈姨只好抱着周康宁出来透透气，一开门就见到了梅金正好过来。
　　梅金的出现，终止了俩老人小孩子似的争吵。

　　梅金说，他们家在卢加诺有套公寓，房间够住，在老城区，靠山离湖边也近。平时没人去，正好小主人最近也要去卢加诺，可以一起。
　　完美解决了一切问题，顺道连车子也一并安排了。

　　周牧云和金宴原本担心老人开车出去不方便，现在邻居能有这样的安排，两人放心了很多，只是……
　　“有这么凑巧？”周牧云皱眉，直觉上不对劲。
　　周妈妈说了个公司名字，“他们家大业大，图我们什么？”
　　周牧云知道这是个知名企业，隶属于拉迪斯劳斯家族。这个家族很复杂，有许多分支，正想再问得细一些，就被屏幕那头出现的女儿转移了注意力。

　　周康宁被打扮的美美地上车的时候，就看到雷啸已经安静的坐在后排了，他旁边安着儿童座椅。
　　梅金的工作绝对是做得细致而周到的。

　　雷啸低头看着书，她们来也只是看了眼就继续。
　　陈姨先是打了个招呼，她对这个虽小但气场强大的孩子还是发怵的，快速地安顿好周康宁之后就坐到了前排。

　　周康宁一开始没说话，但后面想了想，看在他帮了他们这么多的份上，她拿着手里的一小包软糖递了过去，“谢谢！”
　　这是她手边仅有能送的了。

　　雷啸看着她被安全带绑着，还努力的朝他伸手。
　　这小豆丁都还知道感恩，那些个大人却做不到。
　　他摇摇头，“不用，谢谢！”
　　“哦……”周康宁瘪瘪嘴，自己低头拆着包装，肉嘟嘟的手摆弄来摆弄去，愣是没拆开，她刚想叫陈奶奶，手里的糖就被一只细长的手拿了过去，撕开又快速地递回。
　　周康宁转头看看依旧在看书的某人，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这糖，真甜。

　　车子开出去好久，周康宁都已经睡了一波了，醒来就看见雷啸在看笔电，屏幕的光亮投在他的脸上，随时车子行驶，一闪一闪的。
　　那严肃的表情，像陷入思考的成人。

　　周康宁突然想到个问题，不加思索脱口而出，“不上学吗？”
　　雷啸突兀的转头，看着小豆丁睁着大眼睛，问得却是老气横秋的问题。

　　他也突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叫过他名字，也没叫过哥哥之类的称呼。
　　“放假。”言简意赅，却没对她为什么这么问提出质疑。
　　周康宁这个时候的想法是，和这小孩聊天还挺有趣的，起码自己不用装小孩子。

　　“哦……”周康宁想不出来要再说什么，看看前面好像睡着了的陈奶奶，低头找着自己的水杯。
　　雷啸视线没离开电脑屏幕，身子却略倾斜把被颠的有些远的保温杯递给她，同时还打开盖子递到她嘴边。
　　周康宁低头喝了口，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雷啸仿佛多长了只眼似的，放回杯子，单手把她的头转了回去。“睡觉！不久就到了。”

　　“哦……”周康宁应着，闭着的眼睛骨碌一转，恶作剧道：“谢谢哥哥……”
　　雷啸顿了下，低低应了声。
　　这小豆丁，挺有意思的。
　　眯着眼偷看的周康宁嘴角一勾，发现逗人玩还真的有点意思，真是被这冰块传染了……

　　周康宁睡着了。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还砸吧着嘴。
　　雷啸却不想再看电脑上的那些分析图了，他的父亲从没把自己当成孩子看，因为，他是他的继承人，要早早学会别人还没学的一切。

　　母亲是仅有的那一点温暖，却也只是稍纵即逝。
　　雷啸的手停了下来，往前伸，捏了捏周康宁垂下来的小手。
　　柔软又细腻。
　　一直到了公寓，雷啸才悄悄松开了手。

　　卢加诺，周康宁前世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圣莫里茨是安静的，像静静流淌的山泉水，叮咚轻作响。即使是认识的人，也不会多寒暄，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就当是人情往来。如他们家，如果不是隔壁梅金频繁串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可以亲密出行。

　　而卢加诺是喧嚣的，红顶的老房子随时散发着南欧的风情，清波荡漾的湖水一层一层堆积着更多的热烈。
　　梅金说不想做意大利人的“瑞士人”都住在了这里，他家主人以及自己的祖上，就是来自意大利。

　　周妈妈职业病犯了，开玩笑说，在你们家，不会说几门语言真的生存不下去。
　　梅金哈哈笑道，一脸自豪说自己这位小主人才是真厉害。
　　周康宁看着已经先进门的沉默的孩子，觉得有点可怜。
　　看起来强大，背后付出的，是常人无法想到的。

　　他们住在公寓的二层，雷啸和梅金在三楼，梅金还很贴心的说，两层的电梯是分开的，行动上很自由可以不用顾忌什么。
　　稍事安顿，他们三老一小就带着周康宁到外面晃悠，顺道到预定好的餐厅吃饭。

　　时值傍晚，初秋的风闲适得当，周康宁坐在手推车里，贪婪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鸽子叽叽咕咕的飞来飞去，走过的人们三三两两聊着天，还友好地朝自己微笑。几人走累了，就坐在湖边的椅子上，爷爷和奶奶聊天，陈奶奶把周康宁抱起来坐在膝上，看湖边的夕阳和晚霞。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落日余晖下，她先前那份坐不住的躁动感忽然消失了。她记起爸爸有次抱着她，两人坐在家里阳台的躺椅上，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夕阳。
　　爸爸着她的背，不经意说道：“宁宁，你长大了，会遇见很多人，走过很多城市，但是你要知道，你的家只有一个，那个有你亲人有你爱的人的叫家的地方，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大。你要珍惜它。”

　　周康宁转头愣愣的看着自己眼前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这个男人用大人的口吻，试着教会她什么是家。

　　周牧云望着女儿发呆的脸，自嘲：“老毛病又犯了，长大我再教你！”
　　他摸摸她的头，又开始做鬼脸，逗自己笑。
　　但周康宁终究不是真正的孩子，这句话她记到了现在。

　　前世的她自打外公外婆去世，妹妹成家后，自己就成了浮萍。
　　此时此刻，她好像有点懂了，什么是家。

　　周康宁手拍拍陈奶奶的手，奶声奶气说：“我想家了。”
　　陈姨微微一笑，抱起她，“我们宁宁想爸爸妈妈了呀？”
　　“嗯！”周康宁下巴搭在她肩上，重重应着。
　　“你不是要出来玩吗？”
　　“现在想家了。”

　　陈姨无奈，轻柔地摸着她的脊背，“待会我们和爸爸妈妈视频好吗？”
　　周康宁想着那边正好差不多中午，她摇摇头，“不好，打扰爸爸妈妈工作。”
　　陈姨笑得欣慰，一边对着周妈妈摇摇头，一边夸奖：“我们宁宁长大了，知道心疼爸妈了……”
　　周康宁倏然抬起头，摸摸陈奶奶的脸，又摸摸奶奶的肩，“我也心疼你们的！”
　　周妈妈“哎呦”终于忍不住出声，把周康宁抱了过来，“我们宁宁真是长大了……”
　　爷爷悄悄竖起大拇指。

　　周康宁抱得奶奶更紧了，她不想再失去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