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吴怊

3、第 3 章

　　周康宁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地上的草被爷爷精心修剪过，像是一大片软乎乎的绿色地毯。
　　她躺下的时候，眼前是整片的瓦蓝，衔着棉花糖似的云朵，不断的诱惑着她。

　　周康宁想，无所事事的日子原来可以这样度过。
　　想起前世忙碌的自己，那个茫然的身影不知不觉已渐渐远去。

　　周康宁通常会被放在院子里的垫子上，但她坐不住，总会到处走走跑跑。
　　周妈妈和陈姨索性没多去管她，反正在自家宁宁也乖巧懂事。

　　相处多天，两人找到了共同爱好，就是编织。
　　一有空，她们就聊着花样聊着该用什么针法给家里给家人添置什么。

　　这天下午，她们就在亭子里，聊着要把躺椅上的毯子再重新编下。
　　两人聊得火热，没发现周康宁跑到了栅栏边，凑近看着什么。

　　周康宁第一天来的时候，周牧云抱着她四处转悠熟悉环境。
　　那个时候她就发现，奶奶家隔壁走进走出人员挺多的，好像在修整什么房子。
　　周牧云也注意到了，和老师聊了起来，可惜周康宁听不懂……

　　她无聊地探头看了看，隔壁比他们这边大了一倍不止，离湖也更近。
　　淡黄的房子铺着棕色的栅栏，条条框框横横竖竖，很有这边的风格。
　　草坪是那种绿油油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让人很想上去踩一踩。
　　花儿被精心摆成各种精巧的造型。

　　周康宁趴在爸爸肩头，无意识的舔着手，欣赏着眼前的一切。
　　周康宁的某些行为和小孩无异，有些根本不需要再伪装，似乎现在孩童的状态弥补着前世缺失的某块自我。

　　忽然，那幢房子的门口快速走出来个男孩子，周康宁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男孩子往自己方向跑来，五官看不清，但头发是黑色的。
　　周康宁正要看清楚，周牧云已经转身和老师往家里走去，两人没发现那里的异动。
　　周康宁眼睁睁看着被绿植裹住的栅栏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好吧……周康宁咂咂嘴。

　　而此时的周康宁发现了栅栏的缝隙，透过缝隙，她看到一个孩子的背影。
　　他正低头坐在一片沙滩里，努力挖着沙子。身边各种挖沙工具，一应俱全。

　　周康宁看了看那细腻的沙滩，如果不是周围一圈绿色草坪，她还真以为这是在什么海边度假胜地呢。
　　沙滩……
　　那个时候的自己曾想过，不工作了就天天去海边晒太阳……
　　她转头看着正聊得火热的两个奶奶，再看看那沙滩，还有那一堆丝毫不受人待见的工具，手有点痒。

　　好想过去看看……
　　周康宁一面鄙视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好奇心重，一方面又和身体里另一股力量在“打架”，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让她去看看……
　　最终，还是那股好奇占了上风。周康宁身子一侧，头一低，灵活的钻了过去。

　　哇哦……
　　周康宁看着眼前一大片绿油油，好想躺下。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哒哒迈着小短腿来到了那个男孩子面前，不客气的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
　　总不至于和自己这个小小孩计较吧？

　　全神贯注挖着沙子的男孩子丝毫没被她这不速之客影响，只是瞄了眼她，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周康宁这才看清楚男孩子的样貌。
　　黑发绿眸，五官没有这边人的立体，更像是混血儿，身上普通的蓝白休闲衣，被他穿出了贵气。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那一眼，像个冰冷的娃娃。
　　周康宁打了个冷颤，觉得家里头爸爸给她买的娃娃都比他可爱。但她到底有着成熟的灵魂，不会真的像孩子那样被吓住。
　　她只是对这片沙滩感兴趣。
　　就这样，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默默玩着。

　　周康宁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树后几个黑衣人蠢蠢欲动想要走过去，被一个穿着西装站得笔挺的中年人制止了，因为他看到他们沉默寡言的小少爷难得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安静的望着那个小女孩。

　　男孩子终于注意到身边的小豆丁。
　　头发乌黑卷曲，穿着蓬蓬裙，却大喇喇的坐在沙子里，有模有样地玩着他的工具。
　　“你不怕我？”他慢吞吞说道。
　　周康宁被他声音吓了一跳，再说她也听不懂他说了啥，但毕竟不是自己家，周康宁甜甜地朝他笑笑，又随意的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看了看她乌黑的眼珠，是个东方娃娃。
　　“这是我的家。”他用中文和日语各说了一遍。
　　终于有听得懂的了，周康宁理直气壮抬起手指了指旁边，“那是我的家。”声音清脆如黄鹂。
　　同时她在心里的OS却是感叹，这中文可真标准。

　　小男孩忽然抓过她手里的玩具，脸上闪过一丝捉弄。
　　“这是我的！”
　　周康宁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真是太无聊了，自私的孩子。
　　她拍拍手，不打算继续待着，努力地站了起来。
　　大不了不玩了。

　　与此同时，两人都听见隔壁传来的焦急的呼唤声。
　　正好，周康宁边说着“不玩了！”边哒哒往栅栏那边跑。

　　男孩子脸上一丝错愕，这东方娃娃竟然没哭？！
　　以前他不都是把人这样吓走的吗？尤其是女孩子，在旁边叽叽喳喳的，他烦都烦死了。这个小娃娃竟然就这样走了？！
　　他看着她身体笨拙但又灵活的消失在栅栏那边。
　　似乎还远远听到她叫着什么，软软糯糯的，就像，棉花糖。

　　远远站着的中年人这个时候跑了过来，语气恭敬。“我马上叫人将这边再重新整理一遍。”
　　男孩沉默了下，摇摇头。
　　中年人丝毫没有异议点了点头，离开了。

　　周康宁钻了回来叫了声，两个奶奶正在屋里找人，听到了动静跑出来，看见她顶着小碎叶，浑身狼狈样。
　　松口气之余，免不了被教育了一顿。
　　周康宁甜甜的保证，抱着大人的脖子，心道，我也不想再看见那个小冰块，看起来像洋娃娃，但一点都不可爱。

　　但她想不到，没过几天，一个大叔端着一大盘好吃的甜点，身边跟着那冰块男孩上了门。
　　一开始奶奶爷爷和大叔聊着天。
　　那冰块就盯着她看，还笑了笑。
　　周康宁揉揉眼，他又是面无表情。

　　然后，大叔知道奶奶来自中国后，又开始说着中文。
　　周康宁见着奶奶笑得满脸褶子和陈奶奶说，这一家就是隔壁的新邻居，这位是管家，孩子父母都在外经商，妈妈是中国人。

　　大叔在这里轻轻解释了下，说他们之前一直住在苏黎世，女主人后来过世了。
　　圣莫里茨是女主人之前最喜欢来的地方，小主人就想来这里。他当然不可能在外面人面前说真相。
　　两位奶奶和爷爷都沉默了。
　　奶奶蹲下身，想摸男孩的头，他躲了躲。

　　大叔替他解释，说他性格比较孤僻，请见谅。
　　大人们当然不会和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计较。
　　大叔看来非常懂中文，和爷爷奶奶说了几句，又说了句中文，以后多多关照。
　　两人就离开了。

　　离开前，大叔摸了摸周康宁的头。
　　周康宁看着眼前斯文有礼，留着个大背头的帅大叔，想起前世油腻中年领导，真是鲜明对比……

　　奶奶还在和陈奶奶说着隔壁的小孩太可怜，妈妈早逝，爸爸看起来又不管，有钱也活得这么不自在。
　　趴在奶奶肩头的周康宁在门即将要关上的那刻，看到那个男孩子转头又看了她一眼。

　　然后，周康宁就发现自己到隔壁的次数多了起来，经常是大叔请他们过去喝下午茶。一开始，他们挺拘束的，后来去的次数渐渐多了，大家都放松了。
　　爷爷发现大叔什么都懂一些，而且，这里竟然有图书室，书多到媲美小图书馆，这一下，爷爷更加恨不得天天钻进去。

　　而两个奶奶，只是换了个更大的地方聊天。
　　只有周康宁，内里不爽。
　　她好好的待自己家，为什么要天天对着个冰冷小孩。

　　大人们聊着自己的事情，他们两个孩子就被放在一起。
　　对了，他叫雷啸，奶奶说这是他妈妈取得中文名字，至于他全名，周康宁表示听到一次已经被绕晕了，只记得名字叫雷蒙多。

　　“周康宁，你在干什么？”雷啸看着她一直不停地把沙子往自己裙子上扒拉。
　　她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雷啸想。
　　虽然他也不想要她的喜欢。可是，莫名的，他就是想逗逗这个不怕他的小豆丁。
　　这是雷啸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亲近感。
　　趁周康宁在神游，他还趁机也挖了几勺上去。

　　周康宁心里叹了口气，她甚至怀疑眼前的孩子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内里住着个大人，谁叫她这么小的孩子叫全名的？
　　不过她真的没注意，等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快被沙子淹没了。
　　“哎呀！”周康宁跌跌撞撞站起来，把沙子抖掉。
　　雷啸坐在小躺椅上，看着眼前的小豆丁慌乱地收拾着，一脸惬意。
　　叫你不说话！

　　周康宁好不容易收拾好，抬头就看见这小鬼头安静的看着自己，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你！”她气不过，用肉嘟嘟的小手指着他的脸。
　　雷啸看着眼前的小肉手，绿眸深处笑意盈盈。
　　“你……笑？！”
　　“我没笑。”他回得轻飘飘。
　　周康宁忍住，默默跟自己说，不要跟个小孩见识，不要生气，不值得……

　　她转身，也不理他，自己坐在旁边的另一张躺椅上，看自己的绘本，做自己的事。
　　雷啸看了看远处自己的管家梅金和隔壁一家人聊的正欢，再看看身边的小豆丁正努力装作看书的样子。
　　想想，这样安宁又不安静的日子，其实也挺好。

　　周康宁真是看不进手里没几个字的绘本，她悄悄抬起头，看了看某人手里的中文书。
　　怎么办？好想看那本……
　　雷啸留意到身边人的视线，他转头，就见到小豆丁朝他灿烂的笑，一看就有问题。
　　他没理她，站起来转身就走。

　　周康宁错愕，怎么就走了呢？
　　她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跟在身后。

　　梅金远远的看着他那向来冷冰冰的小主人，纵容地让后面的小女孩跟着，脸上似乎还带着点恶作剧的神情，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不枉他费劲心机和这家人交好。
　　梅金立马对邻居们更热情了。

　　梅金的努力没白费。
　　他的小少爷身后多了个跟屁虫，但好像也多了丝麻烦。不过，看他家老成的小少爷变得像个“人”，梅金觉得这点麻烦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