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幻想地久天长》夏昭昭

9、旧岁如梦

　　次日江渚就去找了林随风，表达对林双双的爱慕之情，并交代了自己的过往和以后的计划。林随风听后十分高兴，他早就看出江渚对他女儿的感情，他很希望他做他的女婿。从他们的交谈中，林随风感到了江渚的能力与魄力，林家的产业交到江渚手里只会更加繁荣。江渚对林双双的感情，他看在眼里，若是他们成亲，他定能保林双双这辈子幸福安乐。而且江渚身为仙人，做了他的女婿，林家的祖坟大概也会冒青烟。

　　林随风将他们的婚期定在下月十六日，这一对情人感激老父。女方匆忙的准备嫁衣，男方学着接手林家的产业。

　　江渚去信给了无妄长老，将他的近况和打算在信中说明，请他继任掩月宗掌门，并请他将另一封和离书转交给苍葭夫人，他已无颜再回云虚。

　　婚期前夕，林随风才将江渚之前对他说的未来的打算告诉林双双。他虽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对江渚也很满意，却隐隐觉得女儿知道了一切怕会反悔，她一向心思缜密且所期甚高。

　　果然林双双听了一切之后，暗叫不好。她本想让江渚带她回云虚，像话本说的那样成为长命百岁的仙人，这样就能让她的绝色容颜一直保持新鲜年轻，而她也抛却了生老病死之苦。她虽对江渚一见钟情，可是却没有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有自己的打算，现下一切都成了泡影。

　　林双双在秀丽的庭院中来回走了二十几遍，脸上的泪痕干了，发束松了，终于放弃了幻想，下定了决心。她面色憔悴的前来找江渚，请他为她驻颜。她哭诉自己再过几年就会老去，而他却能一直保持年轻。他现在喜欢她这副容颜，再过几年，她老了，一笑就会浮现出满脸皱纹。总有一天，他也会厌弃她。

　　为了显得和她更搭，最近他确实用术法让自己显得更年轻了，像他十八九岁的样子，虽然他都忘记自己十八九岁的样貌了，可是他觉得现在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潇洒恣意的模样。而她才十六岁，憔悴的面色已经让她老了几分，虽然依旧很美，却让人忍不住想她迟暮后的模样。

　　对人族施驻颜术是云虚的禁令，他不能违抗，便怀着内疚的心情拒绝了她。他向她发誓对她矢志不渝，绝对不会因为她日后变老而有所动摇，他日后也可以调整相貌与她的年龄一致，或者更老些。林双双问他又为何抛弃发妻？若不是留恋她的美貌怎会放弃一切，若是她容颜老去，他早晚也会厌弃离开。她见他虽痛苦依旧不答应，没有再说什么就默默离去了，只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留在了他的心底。

　　第二天，本来该是热热闹闹的婚礼，一切都是冷冷清清的。林随风告诉他说，林双双将婚礼延迟了，除非他答应她的条件。江渚去见她却吃了闭门羹，丫鬟告诉他说，她给他三天时间考虑，三天过后她就会取消婚约。

　　江渚想到老祖对他的栽培和期望，老祖坐化前将云虚交给了他，他现在却背弃了当初的誓言，辜负了老祖的信任，还将自己对云虚的责任整个都抛下了。若是现在他为了挽回爱情，作为云虚弃徒还要使用禁术，他的良心何在？还不如当即就死去。也许他现在所遭受的一切，正是命运对他的惩罚，失去了一切，也是失去了爱人。

　　三天来，他的心经历了千百遍的拷问，地域的恶魔拿出爱情之花引诱他堕入其中，他多想沉入其中，可还是决定自己承受这一切恶果。

　　林双双宣布取消了婚约，同时宣布在一个月后在林城以诗会友，实际上就是以此招亲。这消息传遍了江南，甚至于整个人族，各种自以为才华横溢的文人都争相奔赴林州城。

　　江渚也收拾起破烂一般的心，像一条丧家之狗一样打算离开林府。他又踏上了那一夜的庭院中，春花已残，月儿也缺了一半，乌云层叠聚拢要掩盖月华。明明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变了景致，人心更经历了千回百转。

　　他站在之前的地方痴痴的回忆起往昔种种，像一场幻梦，在这幻梦中走来一个女子，想千百次的梦中那样，穿着同样的衣衫，带着同样娇羞可爱的模样，俏脸羞红，姿色绝伦。

　　他当自己又白日做了一回梦，一把将美人拉入怀中，他觉得这一次的梦这般真实，怀中身躯的婀娜，如凝脂的玉臂碰到他的手时还带着温暖的气息。他恍然警觉这不是梦，忙要放开，可是怀中的人却不松手。如星的明眸含笑看着他，不禁让他再次沉沦，柔软的红唇碰到他时，他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林双双要如此，难道她回心转意了？可她一步步的诱惑，让他无暇多想，抱着她回到房中，放下软帐。他们颠鸾倒凤，谐了鱼水之欢，效了于飞之愿。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能负了林双双，之前蚀骨的痛楚，在这一夜都有了报偿。

　　等他次日醒来，旁边的床上已经空了，连昨夜的气息也不存在了，似乎这一切只是一场美梦。他慌忙起床要去找林双双，瞥到案几上留了一封信，信封上落款是林双双。他疑惑地打开信，原本火热的心又被冰封了。

　　信的内容如下：昨夜一晌贪欢算是报偿你之前的恩情，也是满足我自己的私情，可我们人与仙殊途，实在不能再继续下去，结果只是误人误己。仙者请回云虚去吧！此生不复相见。

　　江渚本来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他只能起身拜别林随风，走出了林府，走出了林州城。林双双让他回云虚，却不知他早已回不去了，他先背弃了云虚，怎么有脸再回去。

　　他进入林州城，酒肆、茶馆、客栈...都在谈论林府招婿的事情，还有人谈及他与林双双之前的婚约，坊间各种传言都有。有说是他家有妻室却仗着救命之恩打算霸占林小姐，被林风平赶走了，这才要赶紧给林小姐找个夫婿；有的说林双双白天是个绝世美女，晚上就会变成丑八怪，他的救命恩人发现之后就逃婚了；还有人说仙人看不上林家不愿做林府的女婿，醒悟过来后就拒绝了这门亲事...各种流言增加了他内心的痛苦，他连顿饭都没有吃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林州城。

　　他在人族闲逛了一段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菱花镇。第一次在山脚下仰望云虚，觉得它那么高那么远，就像是还在上九天一样，高不可攀，让人不敢接近。

　　他决定以后就住在菱花镇，每天仰望着云虚，冥冥之中，也许是为了补偿他上半辈子都从云虚之上俯看众生。他望着云虚，想着无妄长老接到信后的种种，大概会有很多人骂他为了一个人族女子竟抛却整个云虚，这种愣头青的行为，怎么能发生在他的身上？他还担忧无妄继位是否能够服众，无妄太过孤傲随性，虽很有能力却与众长老并不亲近，他们会怎么为难他呢？单凭他的一封信众长老能信吗？无妄自从接到信之后却没有回信，他不禁更担忧了起来。他还想到了苍葭夫人和江昭，她们听到他的决定该是多么的伤心呀，他的任性让她们原本幸福无比的家庭四分五裂。他内心的愧疚不断撕扯，让他觉得之前对林双双的痴恋像是一场梦，一场荒唐的梦。

　　他怀着万分疑虑每天仰望着云虚，在山下的结界入口处徘徊了千遍，他想偷偷溜上去看看情况，可是他知道他一进入就会惊动巡查弟子。他思量再三决定给无妄长老写一封信，询问一下云虚的近况。无妄长老没有回信，而是亲自前来找他。无妄长老从怀中掏出了那两封信，告诉他这两封信只有他看过，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并当着他的面将书信焚毁了。无妄长老强行把他带回了掩月宗，一切似乎都恢复到以前。

　　无妄长老在接到信之后，就为江渚卜了一挂，他不可能久留人族，还是要回归云虚，便把这两封信一直秘密存在贴身灵囊里。他安抚着掩月宗众人，等待着江渚归来。他再次接到江渚的书信时，便知道他回来的时机到了，以防万一，他亲自去接江渚回来。

　　江渚恢复到了原本的生活，本以为已彻底斩断了这段孽缘。几个月后，林家人又在玄冰山脚下求见，带给他一封信。是林双双写的，上面求他见一面，否则林府将要遭受灭顶之灾。

　　他不知道是不是要去见她，自从他归来以后，怀着愧疚对苍葭夫人更加好了，可内心却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条秘密的裂痕。他无法忘记林双双，却必须要忘记，她成为心上的一道疤。

　　这封信却将这道旧日的伤疤揭开一角，让他终日痛苦不安，再难安宁。他终于下定决心去见林双双一面，在旧日的房中见到了她。她躺在软塌上憔悴异常，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几近透明，如瀑的长发没有束起来，懒懒的披在身上，使整个人更添了几分病娇的美。

　　在她的旁边躺着一个婴儿，这孩子与林双双很像，圆脸肉嘟嘟的，五官却极其精致和谐，尤其那一双眼睛清澈动人，似有某种魔力。他只看了一眼便像被下了蛊，成了这孩子的臣民，不自觉发自内心的喜爱起来。

　　“这是你的孩子，我给他起了名字，叫做林向晚。我本以为，我们自那一夜就结束了，不久我竟发觉有了这孩子。也许是命运对我狠心的惩罚，你走了，我却已与江阳候定了婚约。父亲派人去云虚找你，他们却说你还未从林城回来。找不到你，江阳侯却着急要与我成婚。为了保下这个孩子，这几个月来我与父亲费尽心机拖延婚期。三日后我若再不与他成婚，他便要来林府抢人了。而我刚生下这个孩子，身体虚弱至极，容颜憔悴，怎么能与他成婚呢？可他是江阳侯，若他知道了这一切必然会对整个林府赶尽杀绝，包括这个孩子。我把这个孩子交给你，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我只求你救救我跟父亲，让我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能够如常的参加三日后的大婚。”

　　“我从未想过，我的离去竟给你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我将尽一切努力弥补。”江渚听着这一切为林双双心痛不已，隔空抚摸着孩子的睡颜。

　　江渚不禁感概命运造化弄人，它早已给了启示，世人却偏偏执着，以至于造成了世间的种种悲剧。他用驻颜术恢复了林双双的身体，而这具身体也将永远保持十七岁的模样。能够永葆青春永远是女人的追求，更何况这样一个绝色佳人。可在人族中青春易逝，她就成了异类，也注定了人生坎坷曲折。

　　他抱着林向晚回云虚的时候，林双双正坐着花轿风光无限的嫁给了江阳候。

　　之所以林向晚能在云虚长大，是因为这孩子完全继承了他的血脉，内里先天自带仙髓仙骨，仙灵也异常活跃。相貌随了林双双，他不觉间把往日对林双双的痴心，完全用到了他身上，给他请了云虚各方面最卓绝的长老作师父。这孩子也很争气，不仅天分极高还勤奋异常，从小就是云虚公认的神童。江渚还想在百年后将掩月宗交给他，就早早定了他做宗主继承人，送给他一切珍宝丹药，把他即当情人又当儿子养着，却没有告诉他身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江渚本想瞒一辈子，因为这孩子太正直也太刚强，若他知道了，就再也不能接受他为她安排的这一切。他的计划半年前却被林双双破坏了，她失魂落魄的来到菱花镇，将林向晚的身世说破了，也让林向晚与他之间生了嫌隙。

　　林双双写了两份信，一封给了江渚，一封给了林向晚。她从江阳侯府逃了出来，过了十几年屈辱的非人生活，父亲已死，她再也没有庇佑。她就想到了江渚和林向晚，她经过千辛万苦来到了菱花镇，在人族她这个年纪本该安享晚年，虽然容貌未老，心已老，她就想让江渚和林向晚对她负责任。

　　江渚再见那张娇美的脸，依旧惊心，那股痴恋的劲儿却不见了。他听她这十几年的遭遇，虽唏嘘不已，却只是像听一个普通朋友的故事。那张脸虽没有变，可是里面参杂的虚伪、讨好、狡黠...他都看在眼里。也许是没有了爱蒙在眼前，他第一次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她也看清了这一切，就不再贪求，只希望在菱花镇能得到他的庇佑就够了。

　　林向晚听到他的身世，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他以为是因为他的天赋、努力和幸运让江宗主如此偏爱，却不成想竟是这样一个理由。他觉得自己原本拥有的一切，就像私生子这个身份一样见不得光，现在包裹秘密的纸包破了，天光已然照了进来，这一切像黑暗一般都被驱散了。而对于这个母亲，十分同情她的身世，可是只能敬而远之。十七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忽然冒出来的父母，让他措手不及，不敢接近，只能逃避。他从小就在云虚生活，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江宗主和众位长老的垂爱更是让他与这里难舍难分。

　　林双双在菱花镇住下了，江渚和林向晚分别来看过她一次，就再也没有来过。

　　故事到此结束，江渚把这一切照实跟苍葭夫人说了，独独把林向晚的身世隐瞒了下。他不想让任何人妨碍他对林向晚的关爱，更怕她会伤害他，这一切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苍葭夫人听她丈夫述说对另一个人的爱慕史，心中妒忌、愤恨、不甘...掀起了狂风暴雨，她不曾想原来江渚想过离开云虚，离开她们母女，更不曾想他们数百年的情谊竟抵不过人间数日温存。她听这段话时，身体摇摇欲坠，就如她此刻的心境。虽然江渚说那段感情已成了过往，可是这段感情的背叛却在她心上挖了个大洞。

　　现在她竟看到林双双进了云虚，到底是江渚的安排，还是林双双的刻意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