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锦路》青云悦悦

136、将星陨

　　白胡子的医者摸着胡子无奈地走了，来时不曾有马车接送全凭两条腿走来，离开的时候也没有马车相送，白胡子老头颇觉得有些灰溜溜，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这才让自己一把年纪在这寒冷的夜里白跑这么一遭。
　　这么想着药箱顺着肩头下滑，医者一手将药箱固定一手攀过胸前将药箱的带子拉回到肩头，忍不住想起来方才躺着的那个中年人，不由感慨：真是可惜啊！那个中年人一看便知道四肢精瘦而肌肉发达，也不知道怎么的，五脏六腑全是衰败了，看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也不知道那伺候的小少年是他什么人，瞧着长相上也不相像，看那人住的房间也不在正屋，想来是个什么亲戚吧？
　　而吕儿赶走了医者，才哭了几声又及时停住了，他惴惴不安地看向床榻上的陆清泽——也不知道是否是昏迷，还是尚有一丝意识？若是后者，听到自己这样痛哭岂不是会让陆将军以为自己不行了？
　　吕儿止住哭声，走到床边，又端起那药，药碗已经冰凉了，吕儿拿出去温了一回，寻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将药蘸在帕子的一角，又用濡湿的那一角搭放在陆清泽的双唇上。希望借用这种方式能够让药进入到陆清泽的身体内。
　　折腾了快一个时辰，也不知道那药有没有进入到陆清泽体内，只是肉眼可见的干至起皮的双唇恢复了湿润。
　　吕儿又打来水，拧了帕子为陆清泽细细擦拭着面庞和双手。在想要不要擦脚时，又想：陆将军日日都躺在床上不曾起身过，脚是不用擦了。就收起帕子和铜盆，又将房内的炭火燃得旺旺的，自己缩成一团凑活着睡着了。
　　陆清泽像是做了一个很久的梦，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到久违的力气回到了自己身上，好像自己又能上阵杀敌了。
　　他睁开眼睛，只记得体内干燥得有如火烧一般，双唇却是一片湿润。
　　“水。”
　　一张口，却是沙哑的声音。吕儿兴许是睡得香极了，竟然没有察觉。
　　陆清泽看着那与陆子规差不多年纪的吕儿，知晓十几岁的少年郎此时正是能吃能睡的好年纪，也不忍心再叫，便想自己起身去倒杯茶。
　　只是掀开被子，将双脚放在地上，正要起身却无力地栽回到床上发出沉闷地响声。
　　声响惊动了吕儿，吕儿迷迷糊糊睁眼欣喜地说：“将军，你醒了？！”
　　陆清泽先是回以一个微笑，然后说：“水，我渴得厉害。”
　　吕儿赶忙端来茶杯，陆清泽一杯茶下肚，这才在吕儿的搀扶下躺回床上。
　　“将军你饿不饿？我去让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不必忙了，倒不饿，只是我想写一封家书，马上年下了，我今年是赶不回去了，写封信给家里，也好让他们放心。”
　　吕儿看着陆清泽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十分欣喜，再加上看着陆清泽面上不再是惨白而是有一种容光，想着陆清泽定是要好了，也就不再阻拦。
　　还是将那小方桌支起在床上，又将陆清泽搀扶起在背后摞了两个枕头，再把一件小被子盖在陆清泽肩上，这才取过纸笔来。
　　陆清泽精神大好，一连写下三封信，许是力气用尽了，趴伏在桌上好一会儿才又提笔写了封信。
　　吕儿撤走了小方桌，陆清泽将起初写的那三封信递给吕儿：“这是我写给家里人的。有三封。这一封，”陆清泽拿出后写的那封：“这是为你写的，感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你既然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也没有签卖身契，小小年纪，正是应该多念书。等我好了，你离了这府，我这有二十两银子，你拿给家中父母，再拿着这封信去都城陆府，找黄伯牵线，送你去齐鹿书院读书。”
　　吕儿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将给自己的那封信万分珍重地塞进怀中，又将另外三封信好生地放在桌上：“将军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寄信。我定会好好念书，到时候长了本事也跟着将军打仗去。”
　　“打仗不好，还是太平盛世好呀！”陆清泽却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又说：“我还是渴，再给我喝杯茶，咱们歇下吧！”
　　吕儿奉了茶来，伺候陆清泽喝下，然后吹熄了灯。
　　陆清泽这一次做了一个更美的梦：他梦见了小的时候，祖父就总是阴沉着脸，带着训练骑马、训练剑术。十分严格，稍有懈怠就要用板子打手心。直到后来陆清泽长大了，才知道原来曾祖父是有名的战将，可是得罪了皇室，被罢免了官职，从此只做了普通百姓。
　　又一次陆清泽被打了手心，他哭着向娘亲告状：“咱们只不过是普通百姓，为何要让我学这些？”娘亲却温柔地对他说：“泽儿当然要学呀！这是咱们陆家的骄傲，定然是要传承下去的！更何况，你们父亲早亡，泽儿日后长成了男子汉要保护娘和妹妹的，对吗？”
　　小小的陆清泽抽抽搭搭地点头说：“我知道了，我要保护娘和小妹。”
　　后来，陆清泽在一日一日地训练中有了少年人的轮廓，祖父欣慰地闭上了眼。家中只留下了娘亲、妹妹和他三个人。
　　虽然没有了祖父的严厉监督，可是每日练习骑马、剑术、阵法、读书，陆清泽依然是一丝不苟。他知道：虽然祖父没了，可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也就是他了！他必须要上进，好为娘亲和妹妹遮风避雨。
　　还没等到陆清泽彻底成为大人，好好地孝敬一下娘亲，长年劳累的娘亲就病倒了，临死前拉着兄妹二人的手叮嘱着：“泽儿，照顾好妹妹，你是哥哥，定然要保护好妹妹！”等到了陆清泽坚定地点头承诺，才放心地继续说：“娘亲死了以后不要难过，泽儿已经到了该出去游历的年纪，放心出去吧，看看这江山。那是我们陆家祖辈奋力征战守护的北齐江山！去看看子民安居乐业，再看看别国风情，让自己心里也欢喜些！”
　　兴许是娘亲的遗言，自己在游历的时候的确很欢喜。当然也是因为自己遇上了此生唯一的挚爱。他和青鸟两人相识，起初是冤家般在西楚争斗，后来又对青鸟情根深种。
　　青鸟最终离开了西楚，跟着自己到了北齐。两人打算安顿好家中的一切，就带着妹妹一起游历四方。可谁知道，那个时候的先帝已经忌惮孙鼎许久，想要扶持新的没有背景的将军，而自己就在那个时候被选中了。自己拒绝过，可是先帝转头就一道圣旨将清溪接进了后宫。
　　一起游历的美梦碎了，陆清泽只能主动请缨上阵。而青鸟舍不得他，也留在了北齐。
　　自由的云雀有朝一日被关在了笼子里，又怎么还会开心地歌唱呢？青鸟一日一日消沉下去，就算是有了儿子，也不能让她重新绽放笑颜。他想过放手，让青鸟回西楚去。可是青鸟不愿意，青鸟说自己就是她的家。
　　青鸟早早的去了，子规比自己还不幸，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而妹妹的儿子更是打小就不受先帝待见。
　　陆清泽强迫自己没有随青鸟一起去，因为他还要照顾妹妹、照顾外甥、照顾子规。
　　后来，先帝下旨命令陆清泽灭西楚，陆清泽当时想的却是幸好青鸟早早的去了，不然该是怎样悲痛欲绝呢？
　　也许在灭了西楚时，自己唯一做的一点还能对得起青鸟的就是，保下了锦路那丫头。
　　自己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哥哥，也不是个好舅父，甚至连好父亲也不是。子规还在怪着自己吧？那还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也许是知道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并不希望他出生，所以才早早就夭折了。
　　自己在和青鸟成亲的时候答应过她：此生此世只有她一个夫人，唯一的妻。可是后来却多了胡姨娘、黛姨娘。既对不住青鸟，也对不住胡姨娘和黛姨娘。
　　真的是觉得好累啊！就连呼吸都觉得沉重无比，陆清泽自己能听到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这么多年来，自己都不曾好好休息一下。
　　别人都叫我神将，可我并不喜爱打仗，我最喜爱的还是和夫人一起游历大好河山，做对神仙夫妻。这一辈子是身不由己了，打了那么多仗，做着北齐皇家的手中刀，犯下了许多的杀孽，等到来世，再也不愿做北齐子民了！只愿做个普通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简单单地过着自己的日子。那个时候，当一个好儿子好孙子、娶妻后做个好丈夫，生子后做个好爸爸，若是福气好，再做个慈眉善目的好祖父······
　　陆清泽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嘴角慢慢勾起，放在锦被上的手却慢慢滑落下来，垂落在床边。
　　屋内，炭盆燃着，只有吕儿均匀深长地呼吸声；屋外，世界都是一片的安静，唯有雪花瓣瓣落下，像是天地有灵在悲悯一颗将星的陨落······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陆清泽是我很喜欢的角色。今天这一章自己也写的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