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鱼番外》我行奇野

1、番外一

　　人鱼轻柔的歌声十分动听。

　　只可惜，那空灵的歌声没多久就突兀地停了下来。

　　坐在轮椅上的小人鱼脸色比几分钟前还要难看许多，他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起伏了几次，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头咳了起来。

　　而随着每次咳嗽所带来的震动，他腰后那处从未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刺眼的红色顺着纤细的腰身向下，在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那些痕迹看得傅临渊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而后蹲下身，开始帮对方止血。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了。

　　但这一次，小人鱼握住了他的手腕。

　　低垂的睫毛在他眼下打出了一片阴影，郁白边咳边摇了摇头。

　　没用的。

　　只要那根钩子还卡在他的骨头上，那块伤口就会不停地流血。

　　他知道，这是那些白大褂用来削弱他的办法。

　　和经常给他注射的那些绿色液体一样。

　　但最近……

　　小人鱼这次咳了很久才缓缓止住。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如果不仔细留意的话其实很难察觉。

　　但郁白就是留意到了。

　　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加缓慢，自己的每一次动作都要比上一次更加僵硬，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要比上一次更加吃力。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一步一步走向消亡。

　　所以没用的，即使现在把血止住了，那个伤口也并不会愈合。

　　郁白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傅临渊就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双蓝色的眼睛曾经表达过许多情绪。

　　疼痛，好奇，孤单，惊喜……

　　但现在，那双眼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什么情绪都没有。

　　像是平静的深海，已然接受了自己最终的命运。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

　　而后傅临渊轻轻拨开了小人鱼的手，小心地将手里的止血纱布覆在了对方腰后的伤口上。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在深红停止向外流动的时候，年轻的元帅低声道。

　　他知道郁白听不懂，但他的语气依旧认真。

　　“大海，我一定会送你回家的。”

　　郁白确实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但人鱼很擅长捕捉情绪，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语气里郑重。

　　像是在向他保证什么事情。

　　眼前这个人类对自己一直很好，他大概也可以猜到他的目的似乎和这里其他的白大褂都不一样。

　　如果是其他情况下，郁白很乐意相信对方正在向自己保证，会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但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哪怕对方的语气很坚定，小人鱼也只是笑了笑。

　　可惜了，他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

　　＊

　　对于带郁白离开那间实验室，傅临渊是认真的。

　　但很显然，这个决定对于整个作战计划带来了很大的变动。

　　郁白是这里最珍贵的实验品，实验室对他的监控其实非常严格。
　　他身上有很多处地方都被植入了追踪芯片，傅临渊伪装成护工，第一次带他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其实已经被实验室的高层察觉了。

　　他的身份也差点因此而曝光。

　　不过巧合的是，在那之后人鱼的状态奇迹般好了一些，实验室的人也就放下了疑虑。

　　他就这样争取到了每天都带小人鱼出来透透气的机会。

　　但这并不代表郁白可以轻易地离开这里。

　　实验室外就是延绵数十公里的庞大军事基地。

　　而实验室内，所有的门禁都需要精神力验证才能进出。

　　傅临渊扮演的护工精神力等级只有Ｄ，为了不露出破绽，许一鸣给了他可以抑制精神力的药物。

　　而郁白不能走路，进出都需要轮椅。

　　这让移动他的方式变得非常有限，而且……

　　小人鱼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哪怕最近的实验次数越来越少，他每天沉睡的时间还是越来越长……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

　　像是被封存在玻璃罐里的玫瑰，哪怕收到格外精心的照料，却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凋零。

　　仿佛注定枯萎。

　　这让年轻的元帅不自觉地想加快计划的进程。

　　因为留给郁白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

　　不久后，第一军团就完全掌握了实验室与外部基地的全部资料。

　　渗透计划意外地顺利。

　　于是某一天下午，郁白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水箱外面多了一个人。

　　杜克蹲在水箱外面，见郁白睁开眼睛，不自觉地也跟着睁大了眼睛。

　　“我去……是真的……”

　　说着，他扭头看向了不远处坐在工位的‘护工’：“老徐！他醒了！”

　　“护工老徐”头都没抬，冷声道：“……你别吓到他。”

　　杜克啧了一声，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只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郁白听到了他说的话。

　　“别吓到他……啧，这就护上了……”

　　小人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听懂了杜克语气里的情绪——有点嫌弃，但同时又有点细微的高兴。

　　高兴？

　　虽然不知道杜克在高兴什么，但小人鱼还是本能地朝对方笑了笑。

　　男人抬头的时候，正好捕捉到了那个漂亮至极的笑容。

　　傅临渊忍不住皱了皱眉，视线转回自己面前的屏幕，同时语气沉了沉：“……李海生，你是来打扫卫生的。”

　　作为“李海生”的杜克再次撇撇嘴：“……打扫卫生……知道了知道了。”

　　说着，他站起身，重新启动被他放在一旁的洗地机，然后推着嗡鸣的机器离开了。

　　这个人好像和傅临渊认识，所以郁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然后回头看了看水箱里的小窗户。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现在天应该还没亮。

　　郁白有点奇怪，因为傅临渊一般都是下午和傍晚的时间会在实验室。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看他还在实验室。

　　想着，他吐了个泡泡。

　　“咕噜。”

　　实验室里很安静，所以这声咕噜十分清晰。

　　傅临渊自然听见了，于是抬眼。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见对方看自己，郁白问。

　　古老的发音温和而悠长，隔着水传出来的时候被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

　　话一出口，郁白就想起来对方听不懂人鱼语。

　　唔……人类的话怎么说来着？

　　“……泥……咕噜咕噜……则么栽里？”

　　虽然发音不标准，咬字也不清晰，但傅临渊还是听懂了后面这句。

　　于是他指了指墙上的时钟。

　　郁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才发现不是傅临渊没走，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他这次睡了一整天。

　　……一整天！

　　小人鱼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水箱里的小窗户。

　　外面很黑，从那块小小的玻璃上只能看到室内白炽灯的反光。
　　因为反光……和后腰上的锁链，他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完全看不清外面。

　　他错过了今天的日落。

　　这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况且在傅临渊成为他的看护之前，他从来没有出去看看的机会。

　　但在意识到了错过了今天的太阳，郁白还是不自觉地有点失落。

　　不过还好，小人鱼窝在水底，试图安慰自己。

　　还好傅临渊还在，不然今天就见不到他了。

　　小家伙几乎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难过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会被睫毛遮住，浅粉的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连耳鳍都会失望地垂下。

　　不过片刻后，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低垂的耳鳍一下子又立了起来。

　　灵动的情绪是那样鲜明，看得人心里一软。

　　所以‘护工老徐’吸了口气，放下了手里原本需要护工处理的记录工作，推着轮椅走到水箱旁。

　　＊

　　幸运女神今天似乎多了些额外的垂怜。

　　这颗小行星的气候一向不太好，但今晚的天空却意外的晴朗。

　　点点星光汇聚在一起，点亮了整个夜空。

　　哪怕郁白的视力现在已经非常不稳定了，他依旧可以看到大致的星河轮廓。

　　冰凉的晚风吹来，无声地拂过银色的发丝；海蓝色的眼睛映着星光，更显得明亮动人。

　　星空下，人鱼仰着头，目光专注而痴迷，美的像是一幅画。

　　傅临渊的视线一直落在郁白身上，直到又一阵冰凉的晚风吹来。

　　带着体温的外套盖在肩膀上时，郁白才回神。

　　“冷。”男人见他看自己，低声道，“会感冒。”

　　郁白不知道感冒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了‘冷’。

　　好像是不久之前，又好像是很久以前，有人教过他冷是什么意思。

　　小人鱼其实不怕冷，夏天的深海温度就不高，深冬更甚。

　　遥远的记忆里，他曾经最喜欢在冬日里一口气冲破结冰的海面，碎裂的冰层在某一刻会和他一起跃至半空中，折射出万千光点。

　　但此时，带着余温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肩头，那股温暖像是要将他整个拥起来一样。

　　这个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捏了捏衣角，他模仿着人类的发音：“窝，不怕，愣。”

　　而傅临渊看他紧紧拽着衣服的手指，没有反驳他，只是帮他又拢了拢衣服：“嗯，你不怕。”

　　听着对方明显不相信的语气，郁白还想说点什么。

　　但下一刻，他的注意力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一个光点拖着尾巴，极快地划过了漆黑的天空。

　　是流星。

　　虽然稍纵即逝，但郁白难得看清了，那就是一颗流星。

　　向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兴奋导致红晕，小人鱼向着流星坠落的地方，努力睁大眼睛，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话。

　　古老的发音绵和而温柔，听着像是童话里才会有的咒语。

　　话音未落，小家伙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一把拉起身边人的手，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那是人鱼的习俗。

　　是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教给他的。

　　只要对着坠落的星星说出那一刻最想得到的东西，在星星燃尽后就会如愿以偿。

　　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他的年纪到底不大；看到流星的那一刻，虚幻的希望还是像一把不灭的火一样烧了起来。

　　他对燃星说，他还想看很多次日落。

　　很多很多次，和身边的人一起。

　　——

　　“……白白？”

　　郁白回神，抬头朝来人笑了笑：“怎么啦？”

　　厚厚的外衣随着傅临渊的话裹了过来：“冷，快上来。”

　　浸在海水里的那双脚踩起了一捧水花，而后小人鱼乖乖地被抱起，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他在对方颈侧蹭了蹭，才抬眼：“可是我不怕冷呀。”

　　“好好……你不怕，”傅临渊也没有和他争，只是又把人往怀里捞了捞，语气有点无奈，“是我怕你冷。”

　　小人鱼闷闷地乐了两声，然后再次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脖子：“可是我有你就不冷了啊。”

　　傅临渊向室内走的步子明显一顿，音色危险也沉了沉：“白白……”

　　小人鱼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嗯？”

　　男人吸了口气，继续向里走：“……不许乱动。”

　　“哦——”嘴上答应着，但郁白再次不怕死地往傅临渊身上贴了贴。

　　傅临渊：“……”

　　年轻的元帅咬了咬牙，加快了步子走回室内，把人放在沙发上，顺手拿过一旁的毛巾，帮人鱼擦去腿上的水珠。

　　郁白抬头看，只见傅临渊身后的落地窗外，海浪拍打着岸边，而橘色的落日在海面上摇摇欲坠。

　　他正看着那同样被染成橘色的浪花出神，忽地感觉脚踝被轻轻捏了捏。

　　回神，傅临渊正定定地看着他。

　　“想什么呢？”

　　傅临渊难得休假，小人鱼在这之前期待了很久这次的海岛旅行。

　　但等假期真正开始，在两人纠缠厮磨的时间外，郁白好像总爱这样看着某个不知名的点出神。

　　可每次傅临渊问他在想什么，他都只会摇摇头说没什么。

　　所以男人在这一次问出口后，已经做好了再次听到‘没什么’的心理准备。

　　不过这次小人鱼倒没再搪塞对方：“唔……我在想很早以前的一件事。”

　　郁白垂着眼睛乖乖坐着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会轻微地颤抖，看起来很好欺负。
　　而男人更是直接凑上去，轻轻咬了一下对方浅粉的唇：“什么事？”

　　郁白抬眼看他，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春日里澄澈的大海：“以前偷偷许的愿望好像要成真了。”

　　“什么愿望？”

　　郁白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只是笑了笑，认真道：“还不能告诉你，因为还没完全……唔……实现……”

　　绵长的吻难舍难分，交缠间，男人低声问：“是有什么想要的吗？”

　　郁白忍不住乐了，摇头：“不是。”

　　纤瘦的腰被彻底压在了沙发上，单薄的上衣被掀起，温热的大掌贴了上去。

　　“需要我做什么吗？”

　　平稳的呼吸终于被打乱，原本清亮的声线多了明显的颤音：“不……不用……”

　　若隐若现的水声给渐暗的室内平添一丝旖旎，瓷白的肌肤上开始出现暧．昧的痕迹。

　　“……其实……”被亲得有点迷糊，郁白喘息道，“其实还是有需要你做的……”

　　“什么？”

　　“……抱紧我。”

　　一直抱紧我，就像现在这样。

　　他们会有很久的以后，还可以在一起看很多次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