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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通灵宝玉 ...

  •   黛玉对朝廷上的事不感兴趣,即使亲戚们分立两方,她也没觉得一定要选个边站着。但第二日听符氏和殷适随口闲聊的几句话,却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先是符氏抱怨了两句设宴的主人家安排得不好:“你哥哥像是什么都没吃似的,回来又拿虾皮鸡笋汤泡了碗饭吃下去才算事,酒倒是喝了不少。”又问,“你和你二哥坐得近不近?听没听清楚那边是怎么‘斗法’的?”

      殷适想了想:“两位王爷没说什么呀。”

      符氏嗤笑了一声。

      殷适说:“不过听到他们说玉姐姐的外祖家了。”

      黛玉眉头一皱,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是官场上的事,你别说给我听,我不耐烦听那个。”

      “没提那些,北静王说先前宁国府办丧事,见到了贤德妃娘娘的胞弟,果然人如其名,‘如宝似玉’,又赞他模样俊俏,应答规矩,有大家子的气度。”殷适道,“有人顺着北静王的话问见到他那块传奇宝玉没有,北静王正说着呢,忠顺王忽然问他,既然见着了,那块玉上到底写了什么字?果真灵验否?北静王本来想说,忽然就停了下来,一个字不吭。”

      符氏好奇地问:“纵然两位王爷平日里有些政见不一,到底同朝为官,总要客气客气的。忠顺王问了,北静王何故一言不发,就冷场了?”

      “可不是嘛,”殷适后知后觉地想,“怪不得大哥用不下饭呢?北静王晾了忠顺王那句以后,忠顺王也不说话,桌上其他人更不敢接。我要在那桌,我也觉得气氛不好。”

      符氏道:“莫非那玉其实多稀奇,北静王也不曾细看,不知道上面有没有字?”

      “有多稀罕呢,就是他出去打醮,清虚观的道士们都能轮流看一眼呢。”黛玉见符氏真的好奇,解释道,“那玉上也确是有字的,正面篆文: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背面篆文: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犹豫。

      这几个字,真是一个国公府的公子哥儿能用的吗?北静王如此宣扬那块玉的玄妙独特,是什么心思?怪不得他不敢明说上头的字呢。可是来荣国府做客的宾客谁没见过这块玉?谁不知道写着什么?怕是忠顺王的那句问话也是故意的。

      皇上的传国玉玺上,不就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若有心人参上一本,把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和陛下的传国玉玺扯上关系……你甚至不能骂他牵强附会、故意诬陷。因为平时没人提这事还好,只要有人说一句像,那就确实像。

      这么一想,外祖母家把宝玉的这块玉当成宝贝一样供着,还四处宣扬,只恨不得人人都知道它多稀罕多珍贵,“和他的命一样”,岂不是很危险?

      黛玉把自己都给吓着了。

      殷适却似乎还没想到这一层,只称奇道:“这么多字?”他比划了一下,“正面、背面各有十二个字,那这玉大概这么大……我不记得我刚生下来什么样子了,嫂嫂,明哥儿生下来,嘴巴多大?含得住这么大的玉?”一边说还一边想把半个拳头塞进嘴里。

      符氏快步上来打开他的手:“干嘛呢,当着你姐姐的面就这样,脏不脏?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玩呢。”

      殷适讪讪地看了一眼黛玉,见黛玉心思重重,并未看他,才松了一口气。

      符氏又道:“这有什么不理解的?字刻得小些不就是了,你没听人家说,还有人能在米粒上刻字,在核桃上刻船呢!”

      殷适却还有问题:“既然是他娘胎里边带出来的,那想是神仙赠的,神仙也要学这样的手艺吗?”

      符氏道:“神仙什么不会?需要特意去学吗?”

      殷适想想也是。

      黛玉听了却更是害怕。

      宝玉那块玉她是见过的,还真有那么大,殷适已经五六岁的人了,尚且含不住自己的半个拳头,宝玉刚生下来的时候,真的含得住那么大一块玉?

      这块玉,到底是不是神仙给的?

      倘若、倘若是外祖母家自己炮制了这传说,那他们的心思难不成是……?!

      她吓得摇了摇头,不可能,兹事体大,不可能完全不漏风声。舅妈房里那么多伺候了她多年的老人,就她们的那几张嘴,若这事有点儿不对,哪儿忍得住不往外说?既然这么多年都只是说宝玉衔玉而生,想来此事绝不可能弄虚作假。

      但她来不及松口气,又想到,若是真的上天所赐,就不危险了吗?天命所归之类的话可以是奉承人的吉利话,也可能是取人性命的催命符啊!

      外祖母家又和王爷们交好,又有四大家族的姻亲,亲友故交更是数不胜数,朝中有王子腾,宫里有贵妃,这样鼎盛煊赫的人家,出了个神仙托生的公子哥儿……

      黛玉正想得入神,符氏见她频频发抖,以为她冷了,忙叫丫头们添炭,又给她塞了个手炉:“快喝点热茶暖暖身子,怎么冷了也不跟我说,冻着了怎么办?”又喊殷适,“给你姐姐倒一碗热枣茶,她不能喝羊奶的。”

      殷适赶紧把已经提起来的热奶茶又放回去,换了一壶热枣茶,给黛玉倒了一杯。

      黛玉见姐姐、表弟如此紧张,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只是她发抖的原因实在不敢直说,只好饮下热茶,佯装无事,只是一回了自己房里便叫雪雁:“铺纸磨墨,我给父亲写封信。”

      雪雁提醒道:“姑娘,就快过年了,各地驿站人手都不多,怕是送信要比过去慢些。老爷不是派了人来京里给姑太太和荣国府的老太太、老爷们都送了年礼?索性让他们带回去,还能更快些。”

      黛玉想了又想,这封信的内容太严重了,若是中间有什么纰漏,给任何人看见了,都要惹麻烦的。雪雁提醒的很是,过年驿站人手又少,来往的人又杂,并不如从前安全。可是来送年礼的一般是三等的仆妇,平日里也不常见到,还不知道是不是可靠——若不是知根知底的,还真不敢让他们带这封信,倒不是担心他们有什么坏心,就怕万一人脑子里缺根弦,不知道严重性,耽搁了事。她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对采薇道:“采薇姐姐,你叫个小丫头出去传话,找个小厮,叫你爹爹吃了饭过来一趟。”

      柴兴也知道,男女有别,大小姐要是没什么事,轻易也不叫他,于是饭也顾不上吃了,立刻就赶来二门外立着,不多时,二门上看门的婆子递话进来,问是还叫她传话出去,还是林姑娘亲自安排人去传话。

      黛玉心里暗暗惊叹,柴兴踏实勤恳自不必说,殷家这么个看门的婆子都尽忠职守,还礼数周到,实在难得。怪不得姑母总是说干妈教女有方,这些细节处便可知符氏把殷家上下管理得密不透风。初来时,她只知看仆妇们的吃穿用度来猜这家的门第,如今,倒也算入门了。

      因事情要紧,采薇便要自己走这一趟,黛玉便给那传话的婆子抓了一把钱:“辛苦你走这一趟,天冷,这钱你拿着去吃杯热茶。”

      那婆子连连摆手:“要是我们奶奶知道分内的事还要收姑娘的银子,要生气的。”

      黛玉笑道:“这是赏钱,又不是你管我要的,她还能管你这个?”

      婆子便道:“正是呢,大奶奶说,我们既是做这个的,给里头的太太、奶奶、姑娘们递话便是我们的差事。若是自己收了别人的赏,那以后回会都惦记着,要是谁不赏了,还要生怨,比较谁大方、谁怠慢人,这多不好。不如她来做恶人,全都禁了。她到了月底发月钱的时候,按着差事忙不忙、办得好不好,自然有赏,谁办得不好,叫太太、奶奶、姑娘们不高兴了,自然也有罚。从来都是这样的规矩,林姑娘一问二太太就知道了。”

      采薇笑问:“就没有谁偷偷地不听话?”

      “起初也有打量大奶奶年轻,想着自己有面儿,大奶奶不敢拿她怎样,就不听话的,大奶奶说,‘我正好愁没人拿来立规矩,你倒是自己撞上来了,我还得多谢你’,直接革了职,她男人到处求情告状,公主娘娘一起送庄子上去了。从此再没人敢违背大奶奶的意思。”那婆子笑说,“真不必林姑娘赏我,您是客人,我给您跑这一趟,记下来到了月底,我们大奶奶自然会给我算上的。”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倒是记在了心里。

      采薇便跟着那婆子一起走去二门外,把那信交给她父亲,仔细叮嘱道:“姑娘吩咐了,这信十分要紧,就算爹爹年关将近,自己不得空,也一定要安排可靠的人,亲自交到老爷手上。”

      柴兴想了一想,道:“姑娘的事就是最要紧的事,她今年又不在自己家里过年,我能有多要紧的事?你两个兄弟也看得了房子,还是我带人送一趟安稳。”

      采薇又嘱咐了父亲几句路上小心的话,才回来回黛玉。

      柴兴办事确实稳妥,甚至赶在过年之前,就带回了林海的回信。

      黛玉拆信的时候都有些紧张,生怕父亲责备她胡思乱想、危言耸听,生出这等对外祖母不孝顺的念头来,然而展信第一句,却是林海发出了女儿长大了的感叹,还懊恼送她来京里,不敢想象她经历过什么,才小小年纪便开始忧虑这些,是他做父亲的不够尽责。又赞她聪慧机警,很有贾敏年轻时的风范。

      对她所忧之事,林海其实也有所警觉。毕竟贾家出了这么玄妙的大喜事,最先来贺喜的总是做亲戚的。贾宝玉出生的时候,因他有此奇遇,贾敏便说了一句:“日后母亲便更有说法扶起二哥来,压一压大哥了。”当时林海便觉得妻子的话不像是为娘家高兴的样子,只是大舅兄的为人他是知道的,二舅兄自然更成体统些,岳母想扶持二房振兴家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大舅兄虽然一味吃酒好色,不务正业,年轻时却对待字闺中的妹妹还算不错,所以妻子便观感复杂,方有此叹。当年林海经历了父母丧事、妹夫身亡,已经对自己的仕途没什么兴趣了,倒不曾多想,依例贺过岳母与二舅兄就是了。只是如今想来,妻子的这句话却颇有深意——

      只怕那时,贾敏也生出了和今日的黛玉一样的疑惑:这份衔玉而生的奇缘是真是假?

      贾母年轻时的杀伐决断,可不是现在他们家的这批小辈能比的。贾赦再昏聩,毕竟是袭爵的长子,礼不可废,长幼无序不管在谁家都要被指手画脚的。林海自己就是兰台寺的御史大夫,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京中随便哪个御史看不惯了参上一本,都要落个不好。总得找个能让贾赦也说不出的理由来——只一个大年初一生的“将来贵不可言”的女儿恐怕不够。

      尤其后来,贾母一味溺爱宝玉,甚至连贾政想管束他读书,她也拦着,更让贾敏觉得不对,夫妻俩关起门来时说:“别人我不知道,我母亲年轻时教二哥哥读书,极为严厉,常拿东府的敬大哥哥做例子,敲打他仔细上进,考取功名,便是后来皇上赏了官做,二哥哥没自己去考,母亲也不至于忽然就变了性子,不教孙儿读书了?况且他又有那样的奇遇,生得又像父亲,母亲不该期盼他将来光耀门楣么,怎么会拦着不让管教他?”

      只是当时林海自己也无心官场,便道:“许是岳母也看破人情冷暖,不教儿孙觅封侯了。你敬大哥哥不也修道去了?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太多,岳母又到了这个年岁,早就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若上进,自然是他的造化,他若无心念书,又何必强迫?”劝得贾敏安心。

      现在想来,倒是他拖了贾敏的后腿。

      他安慰女儿道:事已至此,你外祖母家是福是祸,只在圣上一念之间。现如今还封了贤德妃娘娘,想是圣上对他家还有期许,陛下一向宽厚仁爱,体恤臣下,只要他家谨慎小心,效忠陛下,倒也不用过分担心。

      不过他也知道岳母家那些人和“谨慎小心”实在搭不上边,如今家里又出了一个娘娘,恐怕更要猖狂,哪日得罪了圣上也未可知,到那时候,这“通灵宝玉”可就要成大错了。因而在信末又提到,秦学士已向吏部荐了他,便是不成,哪怕他去给恩师打下手,去翰林院修书,也是要回京去与女儿团聚的,叫黛玉不必过度忧思,一切都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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