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让》留将

4、雨天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这几天都是凉爽的雨后晴天，没有夏日的太阳，也不需要躲在树荫下，操场上只有一色的明亮日光。

　　操场右侧的宽长台阶上。

　　许世允吸了一大口奶茶，手上快速频繁地呼扇着衣领，仿佛像是刚从埃及旅游回来。

　　他舒服长叹。茂嵋看不下去了，啃着雪糕斜了他一眼：“许世允你属狗的吗？我家胖胖都不会像你这样没出息。”

　　胖胖是茂嵋家养的宠物狗。换作往常，许世允马上就跳起来叫嚷了，只是今天刚和八班的那几个男生打了场球，他现在热死了，只好有气无力地伸手指了指茂嵋。

　　苏绍拧开棒棒冰，递给墙边绿藤下站着的人一半：“来点？”

　　殷南礼垂眸，没什么兴趣地看了眼那根棒冰，晃了晃手里的无糖汽水：“不了，有这个。”

　　几个人在这休息，宽长台阶能俯瞰整个操场，也算显眼的位置了，不过一会儿，两个女生结伴走上台阶。

　　沿着墙边走的，可见目标明确，是站在繁茂绿藤下的那个男生。

　　许世允几个照常热情打了招呼，在一旁看热闹，也不明说。有了活跃的气氛，那两个女生心下的紧张也散去大半。

　　她们走上前，其中一个短发女生低着头，像是做了很久的准备，才红着脸开口：“那个，班长，待会儿老师说要两人一组测试仰卧起坐，我可以和你一组吗？”

　　殷南礼拧开汽水，仰头喝了一口。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刚好在喝水一样，眉骨上方的乌发投落一片阴影，遮住清俊眉宇下的神情。

　　片刻后，他拧上瓶盖，修长指节握住了瓶身。

　　“砰”的一声将空瓶精准丢进了垃圾桶。

　　他冲两人温笑了下：“不好意思啊，我已经分好组了。”

　　两人遗憾“啊”了声，悻悻离开。

　　“早知道就早点来找班长了，不知道是谁这么走运？”

　　“对啊对啊。”

　　许世允“啧”了声，怒吸一口奶茶，双臂向后一靠，像是撕心裂肺那样难受：“兄弟的成功，也太令人揪心了吧？！这都今天第几个了，要我说，老师就直接分好组得了，这下好了，男女混搭不说，还自由组合，这不是来给殷南礼助长人气的么？”

　　他捂住胸口，摇头绝望：“结果却，误伤了我！”

　　茂嵋“噗嗤”一笑，朝绿藤下的人扬了扬下巴：“你倒是跟殷南礼学学啊，雷打不动的清心寡欲，万事莫强求，说不定你不想谈的时候，那个她就出现了。”

　　台阶虽然经常有打扫，但也不完全干净。苏绍用棒冰甩了那个戏精一下：“赶紧给我爬起来啊，再躺下去小心我让你当场尸体横陈。”

　　见许世允不为所动，依旧累瘫在那，还说着躺都躺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苏绍嘶了声，忍住把棒冰炫他脑袋瓜上的冲动，环臂戏谑看向一直没出声的人。

　　他像在出神。苏绍笑问：“哎南礼，你怎么就分好组了？我也没见你有同意哪个女生的邀请啊。”

　　前面几个都是有耐心地拒绝了，这两个女生来之前也没别的回复，突然就分好组了？他们几个又都是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

　　另外两人听了，也都刷的看了过去。

　　殷南礼皱了皱眉，走下台阶：“有没有，等会儿不就知道了。烦，走了。”

　　许世允“哎”了几声想追问，被苏绍拦下了：“差不多得了，他在学校的那点好脾气早就用尽了，你们想啊，光是站这儿没多久，就有好几个女生来找他了，能坚持微笑回绝这么多次，已经很不错了。”

　　茂嵋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后抬起头，依旧用那副表情道：“但你们是不是忘了，他早上给江茶带了一杯奶茶。”

　　“......”

　　——

　　从今天早上的那杯奶茶开始，每节课下课江茶附近的座位总是围满了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来打听那杯奶茶是怎么回事的。

　　准确来说，是殷南礼为什么要送她奶茶。

　　直至刚才也是这样。

　　江茶无奈之下，只好抱着漫画本，去操场围墙外头躲一躲。

　　她以前习惯了一个人，现在身边忽然多了这么多同学，还不太适应。而且她也不太会和大家交流，可能会让对方觉得失望，尤其是她们问的还都是有关别人的事儿，她就更不了解了。

　　直到走进少有人来的巷子，她才靠在墙上，深深地松了口气。

　　好在奶茶的事儿一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说不上反感，她其实很喜欢班级里的同学的，也想要和她们友好相处。但总觉得一个人会更自在点。

　　她打量了下巷子，有很多的野生绿植，巷道左边还有篱笆围起来的狭长草坪，草坪上冒出几个大石块，有方形的，圆形的，像是供人乘凉。

　　今天太阳并不是很晒，只是明亮而已，她也就打消了去那里坐着的想法，继续往前走。

　　突然间，一道白色的身影照进了她的视线。

　　江茶停住了脚步。

　　阳光是从他那边倾洒过来的。他的身体右侧浸没在阴影里，左边从她这里看的话，则是有一片斜斜的明亮日光。

　　有那么几个瞬间，仿若他从光里走来。

　　两相对比下，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边有着温柔的弧度。

　　江茶目光越过绿植，才发现那后面卧了只小猫。

　　少年伸出右手，停在小猫低头的下方，像是刻意挑逗，又像是在用心感受小猫的依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班长，和小动物相处到忘乎一切，温柔沉浸其中的。

　　他没有发现她。

　　江茶这么以为的时候，他忽然收了手，站直身体，转向她这边，双手懒洋洋地插进裤子口袋，唇边的笑也减少了些。

　　这倒很像平常的他。

　　殷南礼并无讶异，仿佛她出现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停顿了下，弯唇道：“同桌好啊。”

　　这偶遇来的很突然，还是她那个很受欢迎的同桌。江茶捏紧漫画本，不自觉垂下了目光，紧张地回了句：“你，你好。”

　　像是萍水相逢，不同于江茶的一动不动，他则是迈着步子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出口在她这边儿。

　　一阵风轻轻带过，他目不斜视地越过了她。

　　江茶却在这时跟着转身，手指攥紧漫画本，语调轻而慢地问：“同，同桌，那个，你需要创可贴吗？”

　　刚才他逗猫的时候，左手搭在膝盖上随意垂着，那边的光线也很好，手指上的伤口并不难发现。

　　虽然不习惯和人搭话，但她做不到就这么看着。

　　前面那道颀长的身形一顿，随即转了过来。江茶以为他接受了，就低头打开怀里的漫画本，拿出夹在里面的一排创可贴。

　　正要撕下一个，他忽然轻笑了声：“同桌，我有那么吓人吗？”

　　江茶愣了下，抬头茫然看他。等想清楚一切，她低下头，眼神飘忽地盯着创可贴，诚恳摇了摇头，声音很小。

　　“没有。”

　　他当然不吓人，只是她太紧张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像放学之后的那样冷淡。

　　殷南礼沉默片刻，提醒道：“不是问我需要创可贴吗？”

　　江茶忙拽下来一个，伸手递了过去。

　　她头顶响起了一道低沉带笑的嗓音。

　　“可以拜托同桌帮个忙么？”

　　——

　　“集合了集合了啊！动作都快点儿！”

　　体育老师站在操场中央的草坪上吹哨，指挥几名同学把体操垫摆放好，然后对着扎堆的学生拔高音调喊话。

　　“按照你们的分组，女生先来，然后是你的搭档。各自的搭档都要记好次数，不能多报少报！测完报给体委，体委做好记录。”

　　混乱的人群中，许世允几人各自去找自己的搭档，还不忘一齐扭头寻找殷南礼的踪迹，满脸警备，写着“我可盯紧你了”几个大字。

　　他们讨论了半天也没想到那个女生会是谁。

　　甚至都往男生堆里猜了。

　　好在他够高，虽说体操垫摆了两个长排，三人还是精确瞧见了在左二体操垫前站着的人。

　　正要探头看个清楚，体育老师一声令下，仰卧起坐的测试开始了。

　　不一会儿，安静的场地上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

　　“我靠！”

　　体育老师双眼一眯，手上那张纸被卷成筒状。

　　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里，疾步闪了过去，一棒子挥下：“嚎什么嚎？许世允你是不是想跑圈了？！”

　　许世允猛地一个激灵，一本正经地举起手：“yes sir！”被他双手压着鞋面的女生就不妙了，惊呼一声，眼中喷火道：“许世允！”

　　气得体育老师想去把纸换成板砖。

　　苏绍和茂嵋无情嘲笑了他一会儿，却不约而同再次朝左边偷瞄。

　　江茶又做了一个，躺回去时满眼都是蓝天白云，再起身就变成了一张放大的俊脸。

　　她垂了垂目光。原先是没人跟她一组的，因为前几回体育课就是这样，不过那时候不是男女混搭，班里刚好是单数，多出一个人也没办法，最后还是让做完的同学另外帮她压一下的。

　　不过那时候，殷南礼好像不在。

　　他名气很大，所以有了什么事情，办公室里都传的很快。化学老师戚兵有说过他去参加奥赛集训了，刚好请假的那段时间包括了体育课。

　　现在却这么巧，他第一次上体育课就是和落单的她一起。

　　还是以帮他的名义。

　　她想起往常不经意看到的场景，好像不管哪次看到殷南礼，他的身边总是围满了人。如果不是凑巧碰见，大概也不需要请她帮忙搭档吧。

　　一定意义上，反倒是他帮了落单的她。

　　江茶这次起来的动作慢了些，眉毛也轻轻皱了起来。她本来也有记数，用来激励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忘记做到第几个了。

　　殷南礼一只手就能覆住她的脚背，他好像力气很大，脸上没有一丝费劲的神色，仿佛按着的双脚并没有什么反作用力。

　　江茶跑神的想着，他有点反人类了。

　　她费力坐起身，这次余光里却没有好看的锁骨，他换了只手压着，衣领也向另一侧倾斜，刚好正过来遮住了本就没露出太多的锁骨。

　　身体有些到达极限了，她顾不得别的，抬眼向上看了看，想借着这个空隙稍稍休息一下。

　　不想还是对上了他的视线。

　　“加油，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