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仙君》岑文溪

2、新生

　　兖朝二六二年春，锦城谢小少爷回了魂。
　　预言成真，谢府里最高兴的莫过于老祖宗了。曾有高人指点，谢徵宁命中有劫，若能成功化解，那么他十岁那年就能从痴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且与常人无异，往后前途无量。

　　高人的原话是，“锦城留不住他，人间亦不是他最后的归宿。”
　　问如何化解劫难？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只能等待。

　　在谢徵宁十岁之前，谢府众人听着老祖宗的命令守着护着那半痴半傻的他。
　　而谢徵宁十岁那年，谢家有些小辈已经不相信他可以变为正常人了。他们开始肆无忌惮，便忤逆了老祖宗的话，情绪一激动，就将谢徵宁推入了后花园的凭栏湖中。

　　湖水是刺入骨的冷，谢徵宁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转醒。

　　宫商角徵羽，冀战争止于安宁。奏凯歌悦耳，抚琴音绕梁。时和岁稔，四方雍熙。
　　这大概就是谢徵宁名字的寓意吧。

　　但重生以来，一直让谢朝雨想不明白的是，他的生魂已被魇兽吞噬，应当消散，又如何能成为二百多年后的谢徵宁呢？
　　他后来翻阅典籍，知晓了自己死后的事情，却依旧不知自己为何能在另一个人体内生存下去。

　　据记载，渭城一役后，萧叙舟从入梦境界，一路进阶破境，越至清、洞虚，直接迈入大乘。如此修炼速度，甚是可怖，可谓是前无古人。
　　要知道，境界越往后，便越难以再进一步。元婴以后的每一境界之间，说是跨越天堑也不为过。
　　原本十九岁的入梦境界的修士，就已是天之骄子，一个神话。后来他更是做到了神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萧叙舟凭大乘境界，以一己之力与魇兽｜交战，而后惊雷不断，进入渡劫。而在雷劫之后，魇兽被封印于暮微山下，萧叙舟便无人再见过了。

　　至于渡劫的最终结果，自然是无人知晓。
　　坊间传闻，有人说萧叙舟死于最后一场大战，也有人说他于桃源隐居生活，已飞升成仙。

　　纵使萧叙舟在当时封印魇兽、拯救人族，却也逃离不了成为后世百姓茶余饭后谈资的下场。
　　那风花雪月的话本，数不胜数。其中，就有说他谢朝雨与萧叙舟、祝煦媮三角关系大戏的。
　　比如，萧叙舟在看到谢朝雨尸体面目全非时默默离去，世人都道他无情，他的一颗真心全给了他的白月光——祝煦媮。
　　再比如，萧叙舟后又为了天下与爱人大破境界，世人又夸赞他，不仅是个有情人，且是难得的深情人。

　　如此，人物性格倒是有了争议，反而萧叙舟拯救人族之事，没那么重要了。
　　三千年事残鸦外，二百年清风尔来、洗丰功伟绩。

　　说到底，此时的谢徵宁也是同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听了也就知晓了，知晓了也就不想不念了。
　　小馆内，他不急不缓地品着碧螺春。
　　前尘往事，如梦似幻，只要轻轻地吹一口气，便就都散了。

　　这些，皆是与他无关了。
　　既已成谢徵宁，便既来之则安之。
　　最值得他高兴的应该就是人妖大战后，一切真相大白。魇兽才是幕后黑手，它控制妖族进攻人族。而人族、妖族重修旧好，从此海晏河清。

　　谢朝雨很开心，可以再次看到一个人妖和平共处的盛世。

　　谢氏老祖宗因着预言的缘故，对谢徵宁寄予厚望。虽有其他小辈不服，但时间可以证明他的天赋异禀。

　　春夏秋冬，四序轮转。
　　街巷中吹来了春官词，家家户户爆竹声。
　　兖朝二七二年伊始，新年新禧，阖家欢乐。

　　然而，就是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能力越大，责任便越大，锦城百姓受修士家族庇佑，虽然谢氏早已没落。除了谢氏之外，就是安氏了。
　　怪事首先被上报给了官府。官府不管妖魔鬼怪，只能仰仗于修士。谢氏与安氏同时得到消息。

　　挂着红色灯笼与绸缎的府邸大门敞开，半束发的少年从里走出。修炼之人可抵御严寒，由此少年穿着并不算太多，他白皙的手中握着一把剑。
　　少年低垂着眉眼，又似乎是觉着冷了，索性双臂环抱于胸前，连佩剑都抵在了胳肢窝处。
　　尽管是这样的动作，少年却依旧端方如玉、风度翩翩。
　　若有冰人瞧过来，指不定要问这是哪家俊俏的小郎君呢。

　　城郊，身着月白衣服的少年正向人询问。
　　“老伯伯，您能说一下当时的详细情况吗？”

　　老伯正领着少年往发生怪事的地点走去。
　　“大概就是前几天吧，我们这些人在田间干农活儿，现在大田里种的基本上都是麦子，但也有空着的地。我们这一大群人，就看到空地里泥土自己翻滚了起来，不一会儿就黑烟缭绕的，乌漆嘛黑，啥都看不见了。然后，我们还听到了恐怖的笑声，就赶紧逃了。等事后，有胆子大的人去了，发现空地就像是被挖了一个大坑似的。”似是快到了，老伯停了下来，“我们怀疑是妖怪作祟，也不敢自己去挖土填坑，就去报了案。谢公子，前面不远处就是那块田地了。”

　　这位谢公子便就是谢徵宁，如今谢家老祖宗最得意的子弟。
　　谢徵宁如今已及冠，字嗣音。

　　“好，我了解了，多谢老伯。”谢徵宁的脚下踩着枯枝与未融的残雪，“您先回吧，我去看看。”
　　“如此就有劳谢公子了。”
　　如此看来，绝非常人能为。倒真是妖魔吗，谢徵宁想。

　　老伯走后，谢徵宁一个人往前走着，直到看到了远处的大坑。然后，他越靠近目的地，就越有压抑之感。
　　田间长着小麦嫩绿的芽儿，而中间的空地，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泥坑，里面的泥土黢黑黢黑的。
　　谢徵宁欲更近一些去查探，他握紧了倏忽。

　　蓦地，身后响起了很多人的脚步声，又杂又乱。
　　人未到，剑先至。剑光划破逆行的风，分一为二，朝谢徵宁袭击去。
　　谢徵宁反应迅速，无需倏忽出鞘，随手一挥，那把剑就原路返回到它主人的剑鞘中。
　　转过身来，他扫了一眼，果然是安家的小少爷安见尘。也只有他，十年如一日，坚持着讨厌、针对自己。

　　“呦～这不是谢家的那个小傻子吗？”安见尘带着一众人来的，如同众星捧月般，他站在最前面，戏谑地看着谢徵宁。
　　饶是死敌多年，安见尘也不得不感慨面前之人。啧，长得有点好看，颇有仙风道骨。

　　更讨人厌，惹他憎恶了。
　　一个痴傻儿，凭什么和他争，他安见尘才是锦城最优秀的后辈，是最受瞩目的天之骄子。
　　安见尘继续嘲笑：“谢氏都已经没落成这样了啊，怎么就派你一个人来啊。”

　　“杀鸡焉用牛刀。我一个人就够了。”谢徵宁不咸不淡地答道。
　　前世今生，二十八载。他不会那么幼稚，对什么人都斤斤计较。

　　“大家，都给我上前查探！给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能将其制服者赏黄金百两、凝心丸一瓶。”只见得安见尘的手一抬一挥。
　　安府的众子弟唯安见尘马首是瞻，听到有赏，个个眼冒绿光，毫不犹豫地朝大土坑冲去，从谢徵宁身旁掠过。
　　“哎……”谢徵宁站不稳，直接从人群中飞掠出去。

　　然而，冲出去的那些人还没接近大坑，就像是被压制住了似的，无法往前。有些人硬是仗着自己的修为，想要硬闯，无疑是头破血流。

　　见状，谢徵宁大喊：“停下！”
　　“不能停！谁都不许停！”安见尘已走到了谢徵宁的旁边，向他喝道，“谢小四，你就是怕我领先降服了这个妖怪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没看到他们流血了吗？”谢徵宁眉眼冷淡。
　　“修炼之人，谁还没流过血啊，这是给他们的历练。谢徵宁，你这么娇贵的啊，流点血就不行了？”安见尘讽刺道。

　　谢徵宁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流血。虽然在修炼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九死一生，但此时再不停下，那些人就真的会白白送命。
　　这是实力的差距，安府的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实力在元婴以上的。
　　他脚点地，轻跃上前，运用灵力波动将众人往后退。

　　大坑很深，谢徵宁停在空中，方见坑底泥土如泉水一般涌动着。
　　突然，一个身影从他身边闪过去。而泥土也在这时如彩带般飘出来，快准狠，向在场的所有人袭去。

　　谢徵宁双手于半空中比划，随手捏诀应对着。三里之内，皆为斗场。
　　倏忽出鞘，剑指大地。彼时，终于出现了黑烟，从地底下滚滚而来，遮挡了视线。

　　翻滚着的泥土只是表象，而罪魁祸首正躲在地下。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想用法术压制住在场的人类，幸而谢徵宁已进入元婴后期，足以抵挡。但敌方在暗，仍不可小觑。
　　他听到旁人的哀嚎声，听到剑的铮鸣声，也听到泥土攻击时的动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土来便剑破。
　　哪怕视线受阻，谢徵宁依旧可以保全自身。

　　就在一片漆黑之中，空灵的笑声凭空乍起，宛如山谷回声、梵音钟磬般空荡，引人入魔。

作者有话说

　　①“三千年事残鸦外。”——吴文英《齐天乐·与冯深居登禹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