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玫瑰苑的杨师傅》流涎的狗狗

4、值班

　　晚上九点钟，林正阳送走最后一对来看狗狗的母子。
　　拉起角落里落了薄尘的窗帘，遮住通体玻璃门。把薄褥子铺在长沙发上，拉开被子，准备睡觉。
　　没错，他还睡在办公室。

　　沙发和茶几之间的软垫上，捡来的泰迪犬趴伏着。黑豆一样的眼睛好奇地瞧着林正阳铺床，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担忧。

　　穷得只能睡沙发的人，要怎么养它？
　　不过，看在他把自己捡回来的份上，还是去安慰他一下吧。

　　泰迪哼哼着站起来，走到林正阳脚边，殷切地望着他。

　　林正阳坐在沙发上，顺势把狗子抱起来，放在腿上，抓着两条小前腿让它直立。
　　“乖宝，教你点儿撒娇新招数。直立行走，钻圈圈，数数，拜年……你想学什么？要不从最简单的拜年开始？到春节就能学以致用。”

　　狗子一听，抗拒地摇头摆尾剧烈挣扎。试图挣脱林正阳的束缚，好钻他怀里，撒个娇，求放过。

　　“不许任性——”
　　林正阳撅嘴皱鼻子，故作严厉，抓着狗子前腿不撒手。
　　都说泰迪是小型犬里最聪明的。站起来前腿搭在一起拜年，应该难不倒它才对。

　　狗子语不成调地哀求，林正阳毫不心软，一遍遍教导，还苦口婆心地劝说。
　　“万一你做错事，惹杨爸爸生气了，你可以拿出一两样看家本领哄人家嘛。就知道往身上贴是不行的，他要是不吃你撒娇这套呢？”

　　狗子不情愿地在林正阳腿上踩来踩去。真不想配合。

　　“咔哒——”
　　原本挂在项圈上的水滴型银色吊坠落在地上。
　　狗子机警地转头看向地面，哼哼吱吱试图寻找。林正阳只得停手，把它按在腿上，弯腰将吊坠捡起。

　　指甲盖大的坠子顶端用来固定的小金属圈松了，从项圈上脱落下来。

　　仔细端详，吊坠下缘有两个小小的凸起，是摁扣。林正阳将挂坠抠开，除了内壁上印着一个二维码，什么都没有。

　　出于好奇，林正阳拿起手机，扫那个小到失真的二维码。扫了三次，才识别出来。展开的是一段长长的文字。

　　林正阳耐着性子看完，确定了一件事：狗子是被丢弃了。

　　心疼地将狗子捞在怀里，用下巴蹭它的头毛。

　　狗子不明所以。不过被蹭得舒服极了，一幅呆样任他蹭。

　　“你要不嫌弃，今晚跟我在沙发上睡吧。”

　　狗子一脸嫌弃。沙发被林正阳占满了，哪有它的容身之处。

　　林正阳不管，抬腿躺在沙发上，把狗子放胸前，撸着脖子后面的小卷毛：“原来你叫球球啊。”

　　听见“球球”两个字，小狗激动地答应“汪——”。

　　“既然以后要跟着我了，就改个名字吧。你想叫什么？”

　　小狗意兴阑珊，缩回脖子，趴在林正阳身上。

　　不知道杨飞舟想不想给它起名字。

　　林正阳拿起手机，对准胸口上趴着的泰迪。想了想，将墙上业主赠的“拾金不昧”锦旗一起框入镜头。
　　拍完发朋友圈，编辑文字：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了。
　　想了想，在“谁可以看”中只选中了一个人。

　　**
　　杨飞舟在阳台上伺弄完花花草草，返回餐桌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原本想泡茶，想了想，又放弃了。
　　兴许是代谢变慢了，近些日子，起晌以后喝茶，晚上会失眠。

　　方强说他失眠跟代谢无关，是因为想女人。
　　杨飞舟开玩笑问，你怎么确定我不是想男人？

　　方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发自肺腑地说：再找不到女人，就开拓另一个恋爱市场。

　　杨飞舟自己最清楚，不是女人男人的问题。
　　现在折磨他的是噬心的寂寞。在公司时还好，一到下班时间他就暗自叹气。

　　别人都一副“解放了，终于可以回家了”的表情。他却磨蹭着收拾桌面上的文件，能拖一秒是一秒。

　　在公司有同事偶尔斗嘴磨牙。回家只有自己，三室两厅的房子，愣让他体会到置身旷野的错觉。
　　如果进门忘记开音乐或电视，偶尔会因为一点儿小动静自己把自己吓一跳。

　　寂寞如怪兽，在心底张牙舞爪肆意咆哮。房间里却静得能听见墙角蜘蛛捕食的声音。

　　杨飞舟不怀念离婚前的日子。可是也厌倦了一个人的生活。

　　试着养条狗，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从物业中心出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外甥喜欢狗是事实，最终鼓起勇气询问狗的事情，是内心寂寞驱使。大脑终于向他发出了改变现状的指令。
　　需要被治愈的，不光是外甥，还有他自己。

　　等着水凉下来的间隙，杨飞舟打开微信。

　　点开新加的好友。
　　头像是一张铅笔素描画，画的是雨夜。画面中有一辆汽车，一个男人的上半身和一把伞从半开的车门里露出来。车边站着被雨水浇透，没打伞的人。从轮廓判断，应该是男人，但头发却挺长，淋湿了贴在脸上。淋雨的年轻人，背影看上去沉重又绝望。
　　杨飞舟自动把他认定成微信主人。
　　微信名是“期待回响”。

　　那么漂亮干净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伤心事？
　　杨飞舟看着头像和名字发了几秒钟的呆。

　　最近半年，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像记忆中老年失智的爷爷。寂寥的生活，已经让他提前进入老年认的生活节奏了吗？

　　被这种想法吓到，杨飞舟甩甩头，点进期待回响的朋友圈。几分钟前刚发了一条动态，配了张狗子趴着的照片。
　　看样子已经确定狗子被弃养了。这代表明天就可以接它来家了！
　　激动之余，点了赞，评论：你也是我的了。

　　很快，等待回响评论了他的评论：你，说的是谁？

　　杨飞舟心说，明知故问。回道：当然是狗。

　　对方很快又回评：哦。
　　沙发上的林正阳突然没那么想给狗起名字了。

　　激动之余太敏感，还是怎么回事儿。
　　杨飞舟觉得从“哦”字里感受到一点儿对方的失落。
　　难道是一个人值夜班太无聊？感觉他不是那种会因为工作抱怨的人，再说，今晚还有狗子陪着他呢。

　　看在明天要养别人家狗儿子的份上，顺带关心一下狗它爹。
　　杨飞舟再次发出评论：值夜班还能这么早搂着儿子睡觉，羡慕。

　　清涂有时赶着出货，需要加班对产品进行质量检测，试验设备一盯一晚上。
　　和他比，林正阳这哪能算加班。九点来钟就躺沙发上逗狗了。

　　杨飞舟很快看到回评：值夜班？我怎么没想到，明天就跟经理讲，我天天值夜班，得给我加班费。

　　杨飞舟愣了一下。退出朋友圈，打开聊天框。
　　[玫瑰苑没房子出租吗？]
　　没想到林正阳的“没地方住”是真没落脚处，天天住办公室。
　　在物业上班，小区出租信息应该有不少。租房子这么难吗？

　　[有啊。可是我一个人租像杨师傅家这样的三室两厅多浪费。]

　　林正阳躺在沙发上，将编辑好的信息发出去。
　　一个人，表示他单身。
　　不想浪费，表示他会过日子。
　　提到杨师傅嘛，只能让同样一个人住的杨师傅自己去领悟。

　　[租的话确实没必要。]
　　杨飞舟心说，换他，也不会租三室两厅。房间空空荡荡，灵魂无处安放。
　　可他现在是没得选。这房子不是租的，是他自己的。每月还着房贷呢。

　　林正阳看了一眼信息，手盖在眼睛上。眨眼时睫毛刮着手指，搔得他心里痒痒的。
　　缓了缓，再次编辑信息。
　　[杨师傅，如果有合适的房子，帮忙推荐一下。如果是你家那么大的房子，合租也没问题，我有一个独立的房间就心满意足了。]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其他小区的也可以吗？]

　　呃，看来说得还不够明白。
　　[首选还是玫瑰苑。]

　　[明白了。]

　　林正阳撇撇嘴，把狗儿子抓起来，皱着眉头问：“你说他到底明白什么了？真明白了怎么不问我：你看我的房子怎么样？如果不嫌弃，就租你一间。”

　　见林正阳专心鼓捣手机，球球无聊，都要睡着了。突然被揪起来，委屈地差点儿说外语“啊呜——”

　　“难怪他离婚。完全听不懂言外之意。”
　　也多亏他听不出言外之意，显得笨乎乎不解风情。否则不会离婚两年还一直单着。

　　杨飞舟长得挺顺眼，个子也高。就是不捯饬，显得很普通。不过单身时间久了，长相反而又成了劣势。别人会发散思维：长成这样还单着，肯定是有颜值都弥补不了的巨大缺陷。

　　球球听不到一句自己感兴趣的话，啊呜了一声，又把头埋在林正阳胸前，闭上眼睛。

　　早晨起床，对镜洗漱。
　　杨飞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蓬松的刘海被固执的睡姿折磨地向上乱翘，嘴角沾着白色泡沫，皮肤略显干燥。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眼神比往日生动，深棕色眸子里有掩藏不住的喜悦神采。

　　想到晚上下班就能把狗接过来，杨飞舟不自觉竟哼起了小曲。
　　他在这条陌生的小狗身上倾注了很多期待。打破他沉寂无聊生活的期待。

　　昨晚刷养狗帖子刷到十二点。
　　根据养狗人士的经验分享，列了个长长的购物清单。衣食住用行，无所不包。估计要分几次才能将东西买全，有些还需要网上下单。

　　想了想，拍了张购物清单的照片，发给林正阳。

　　林正阳明里暗里提醒，狗子只能给他暂时性收留。外加杨飞舟养狗零经验。
　　考虑到林正阳或许对购物清单上要买的东西，有不同意见，于是拍照给他，想听听他有什么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