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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你方唱罢我登场,朝会朝野乱纷纷。 ...

  •   长乐坊,最北面,占地辽阔的长安郡主府内。

      鎏金九凤衔珠莲花香炉上袅袅升起清甜的香气,大开门户的正房中,竹帘、竹扇扑棱棱扇着风,想将久未下雨的热气一扫而空,可始终是徒劳无功,就如这段时日朝会不停地开也没见推出下一个替罪羊一样,白费功夫。

      长安身边黑漆几上放着一盆飘着碎冰的冰块,周围的侍女都身穿半臂,下身一条罗裙,头发编成辫子盘在脑后。

      室内只有一盆冰,哪怕是只穿了两件上衫也汗流浃背。

      长安看着面前强装镇定的小侍女,“都下去吧,这里留桂娘就够了。”她身子骨弱,用冰极少,每年多余的冰都会四处散散,今年比往年要闷热上许多。

      入仲夏以来还未见过一星雨滴,实在是灾年之兆啊。她微叹一口气,身下的竹椅已沾上汗,黏在一起的感觉让她皱眉。

      “主子,奴婢让人在加些冰吧。”桂娘劝道,主子入夏以来时常胃口不好,要不是吴雅机灵拿出家传的菜谱,那些新鲜菜让主子胃口大开。

      可自河北道旱灾传来,主子的用度都减少了不少,悄悄儿往宫里送了些,还不准人往外说,只让人对圣人他们说是主子库房里的东西,但库房里能给的也一气儿给了,换季以来连个新裙子都没做,一件首饰也没添,就连宴会也没心情去了,可是糟了老罪了。

      长安自是不知道桂娘的想法,她不去宴会不过是觉得天气炎热,动辄便要更衣,实在是不方便出门,自己一人待在府里也舒服。

      “不用了,你到门口守着吧。”长安直起身子,一股舒爽凉意从后背袭来,她的眉眼舒展了许多。

      “唯。”桂娘带着人退出门,将门外的侍人都赶走了,走到合适的距离,既听不到里面的对话,也能及时赶回房内,侧对两人。

      吴雅站在长安面前,屏住呼吸,紧张地偷瞄着长安的一举一动,手在袖子里使劲儿捏着,大气不敢喘。

      长安神色认真地翻看着这本记录着诸多晒盐、熬盐的厚书,她的手指在纸面上划过,捻起一角摩挲,感受这从未有过的,她眯起眼,微扬头,从眼缝里瞧着眼前不过豆蔻的小丫头。

      吴雅提起的精神被她锐利的目光看得更是高高吊起,她张嘴想说什么,或是想解释些什么,却始终不敢发出声音。

      “不错。”长安看着书后面绘制的栩栩如生的各种方便的制盐制法,大声赞道,打断了吴雅的思绪,让她脑中一片混乱,直愣愣地抬起头瞧着长安。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啊?”长安拉长了声音,将书卷起放在手中,躺回椅背,懒洋洋地开口,她有些困了。

      吴雅一愣,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面上一阵踌躇。

      长安自是知道她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说起赏赐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该赏什么她都想清楚了:“明儿是上值日,让芍药派个人带你去衙门把你的奴籍给消了,过几日府里给你做套衣裳,虽不是绯袍,但过段时日本殿想会是,你说是吗?”

      话音儿刚落,上过丁香小课堂的吴雅早已非吴下阿蒙,听话识音的技能蹭蹭上涨,她激动的面容有些扭曲,她知道自己已经正式进入长安郡主的保护范围了。

      “奴婢谢谢郡主,多谢郡主,郡主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末了还不忘学着昨日张升,表句忠心和花个大饼:“奴婢定会全心全意,竭尽所能为郡主做事。”

      “行了,行了,下去吧。”长安不耐烦听这些,扬起手将人赶走。

      吴雅并不尴尬,她终于是自由身了,要知道在封建社会,奴婢根本就不是人,被主家打死了官府都不会追究,就算是雇佣关系的命也不值钱。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冲桂娘行礼后脚步轻快地出了正院,近身侍候的四大侍女住在右厢房,一人有两个三等侍女侍候,八个二等侍女住在后罩房,地方狭小。

      吴雅是新增的一等侍女,一个人住在正房右边一个小院儿里,一进宅子虽只能住左厢房,但也算得上是一人一间房,照例她也有两个粗实丫头侍候,不过她的粗实要比其他四人看着年纪更大些,也更壮实,粗心的吴雅并未察觉到这一点,她一进房门就开心的把自己铺在床上傻笑。

      “主子。”桂娘见两人谈完,走进房门,双手接过长安闭眼递过来的书。

      “我睡上一个时辰,你亲自去把书连带着今早韩家送来的东西一齐带进宫,知道吗?”长安正色地看着她。

      桂娘接过书,看都不看封面就从怀里掏出帕子,将其放进去,用特殊的方式打了一个奇怪的结。

      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会将书在宫门外就交给汤公公,之后随着汤公公进宫,当着大家的面再打开,若是遇上人奴婢一律不回回话,只等着汤公公。”桂娘熟门熟路的说。

      长安按住她的手,又加了一句:“不止,若是大兄不在阿耶身边,那你就打开,若是大兄在,你就不要打开。”

      桂娘有些不解地望着她,主子一向和太子交好,怎么今日要这般行事。

      长安不再说话,闭上眼,只扬手示意她快去,桂娘压下疑问,退下将在右厢房的木槿叫了出来侍候,又唤了四个歇息好的二等侍女和八个小侍女在门外候着。

      桂娘换了一身玄衣金莲纹袍,头发用木簪束起,带着六大箱进了宫城。

      一路虽未大张旗鼓,但长安府外眼线众多,她还未到宫城,满京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东市西南角酒家林立,锦朝自上到下都热衷于小酌一杯,度数不高的粮食酒略带粮食清香与发酵出的口感混合散发出令锦朝人不能抗拒的微醺之意。

      最豪华的三层酒楼名为“莲花间”,这又是锦朝另一大特色了,锦朝人热衷于莲花,不论是赏莲、咏莲、种莲、吃莲,她们的生活里充满了莲花,比每年长安郡主引领时尚历史来的悠久。

      三楼,临街的包间——爱莲居,宽敞敞亮,博古架上摆放着莲花碗、莲叶台、莲花瓶里插着一朵盛开的莲花绢花,三面墙上挂着不同科举状元的咏莲诗赋,四四方方的红木桌椅摆放整齐,雕刻着莲花元素的窗户大开,外面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不断传来。

      外面如此热闹,里面也不遑多让,不多会儿,爱莲居的窗户就关上了,里面椅子上坐着四个男人,另有一人站在北面的字前细细观赏。

      “那长安郡主又送东西进宫了。”青衣玉带的中年男子起了个话头,捏起一块精致的莲花点心放入嘴中。

      右手边蓝袍道冠的老者轻抚胡须,慈蔼一笑:“那韩家不够识相啊。”说出的话却并不如何动听。

      “谁不知道韩家就是一群孬种,韩家二郎被关在道观里出不来,韩家老大是个滑不留手的,这下嫁衣是给那江长安穿了!”白胖的中年人冷哼一声。

      座位上的最后一人并未说话,他转头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崔澔庭。

      顺着他的视线三人也将目光转移,见了就如看到救星一样,白胖男人急忙小声拍着桌子向他发难。

      “嗳,崔家主,今儿您帖子也接了,人呢,也来了,怎么人站在这儿,这心啊,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王氏家主,王昱知斜着眼调侃,嘴不饶人,手上却给人倒了一杯茶。

      崔家主一只手背在身后,端起七分满的青瓷杯,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上面池塘莲花的纹样,不慌不忙的开口:“韩家既然决定将家产送给长安郡主,那郡主将他们送给谁都是应该。”

      “呵,崔家主还是这么视钱财如粪土啊,我就不如了,那么一大笔钱,还是能钱生钱的路子,谁能不眼红?”王家主撇嘴,一口将面前的茶水喝了干净。

      青衣的李家主,李彦视线在两人中间绕了一圈,又看了看瞧着自己花白胡子的郑家老道——郑家家主,郑尘怀,再转过视线看了一眼始终沉默拉长脸显得格外阴沉的卢家家主——卢峰。

      又思及今日没来赴宴的谢氏,心中轻笑一声,身体往后靠,抚摸着身上新作的绸缎衣,等到屋内所有人都被他的动作吸引,一起看过来时才心下得意,面上反而抚着胡须,哑然一笑,有些故作深沉的开口。

      “诸位今日来此真的是为了长安郡主送进宫的那几大箱子吗?”他明显很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说完这句,不待人说话就自顾自地开了口。

      “我那可怜的儿婿可还在河北道生死不知啊,我儿前几日过府都快哭瞎了眼啊。”他装出一副慈父心肠来,摇着头感叹自己女婿的安危。

      王家主不慎明显的翻了个白眼,想说话,就见崔家主使了个眼色,忙端起已经空了的茶盏虚虚喝上一口,又拿起糕点将嘴堵住。

      见四人一点儿回应都不给自己,李家主的戏唱不下去了,他干咳一声,声音压低:“上面这几日正催着选人,最迟明日就要给答复,你们看送谁去好些?”他这才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随后略带打探的瞧着几人的动作。

      卢家主心里嘲讽李彦,面上不动声色,他自来不喜在外说话,不久前又被长安郡主下了面子,心里不痛快的紧,自是不愿意理一理蠢货,撇过眼欣赏上好的茶盏。

      郑家主心里也是不痛快,春日里被长安郡主敲走那么一大笔宝贝,还送进宫了,圣人那日让他们看,他一眼就认出家里一些库存的宝贝,被同僚明里暗里好一番打量就算了,末了圣人还说宝物都不够好,不配给太子、郡主佩戴,让人给抬回私库了。

      彼其娘之!你不喜欢倒是还给他啊,不喜欢还要,人长安郡主还说给长公主、太子都分一些,又不是全给,他倒好全给自己倒腾到私库里去了,妈的,想起这个就烦躁。

      郑家主猛地站起来,身后椅子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一下就吸引了其他四人的视线。

      “哎呀,玄清啊,你好好儿的怎么发起病来了?年级大了,不要不服老啊!”王、郑两家私下颇有些嫌隙,王家主更是逮着机会就讽刺,瞧,这会儿又来了。

      郑家主胸前好大一股气始终咽不下去,却不能甩袖而去,突然想起什么,面带笑意地说:“昱知啊,老夫是痴长你几岁,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习惯还是该戒的戒,免得到了老夫的年纪连马都上不去。”他端的一副为你好的架势,长相更是慈眉善目,一身道袍更是仙风道骨。

      王家主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什么,他身材是胖了些,不久前在马场教小儿子骑射,结果连马都没上去,最后还是在仆人的搀扶下才上了马,出了好大的丑,这几日正在家里躲羞,连衙门都告了假,结果河北道事情闹大了,才不得不出来。

      “行了,都闹得不像话了,传出去我们谁面上都不好看。”崔家主官位最高,自然在锦朝一流世家里最说得上话。

      他一开口,两人就息了火,坐在位置上等着他发话,毕竟今日这帖子主要就是给他这个尚书左仆射发的,他不表态,这京城的几个世家心里都没底。

      王、郑两人做了一场戏也是为了逼他表态。

      在场的都看得清楚,心里都明白,却谁都没点破,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才能过得去。

      崔家主自然看得清楚,他能做到本朝相当于宰相的位置,必然靠得不光是一个好姓,他本人也是能力出众。

      “刘道元还未死,不过也快了。”他这话说了又仿佛没说,谁都知道刘道元这会儿没死,不过过段时间就不一定了。

      四人一眼不错的等着他下一句。

      崔家主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现下圣人让我们给他推一个人,你们心里可有人选?”他不继续说了,反而抛出问题。

      四人意识到,今天不说出个什么来是别想在这老狐狸嘴里掏出真货来。

      他们立马一个个争着说自己早就想好的人选,可见早已将一切在肚子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了。

      卢家主这会儿倒是快了,“这差事不好办啊,河北道有些刁民已经形成势力了,不若劳烦你让孙五郎带些兵马去一趟,镇压一番才好赈灾啊。”

      本朝的兵权牢牢掌握在天子手里,他信任孙大都督,大都督名义上执掌天下兵马,又兼太子少保,虽然其人在安北都督府,但三个成了年的儿子可都回了京。

      其中又以孙五武力最为高超,据说带着兵马自己打过几次胜仗,均以少胜多,骁勇非常,如今已是太子左卫,三十岁的年纪就成了从三品下的官员,可真是令人艳羡啊!

      四五十岁还是个御史大夫的卢家主不无羡慕的想。

      李家主转念一想,这话,难道卢家想要向太子卖好了?他得到了什么消息,还是太子私下里许诺卢家太子妃之位?这下他更着急了,赶忙说:“飞禄是我半子,我自然要考虑他的安危,不若让言溪跟着,有孙五郎照应着也安全些。”

      他自是没有胆子去打乱卢家主的安排,不过把自己得意的儿子送进去镀镀金也是好事,更能趁着这个机会和太子搭上些什么也是好的。

      两人的心思,屋内没有人不知道,只是,他们也更有思量。

      郑家主嘴角一翘,将嘴边的人选咽了回去,重新提了一个:“我看啊,这些都太过年轻了,不稳重。”说着他摇了摇头,还往王家主那儿看了一眼,把人看的再次火冒八丈高,才得意的收回视线。

      “这赈灾倒是其次,河北道形式复杂,我们的族人可都在那儿,派个外人去,不了解情况,到时候和那刘道元一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翻出些陈年旧账到底不好,不若让吕御史那个倔老头出面,他虽然脾气硬了些,不过到底沉稳些,懂得取舍。”

      说完他不无得意的看着沉默的几人。

      王家主这会儿正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他,没想到啊,这个人选打眼一看实在是糟糕不已,毕竟吕安青的脾气朝上谁人不知,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怎么也不敢让他去河北道赈灾,一个不好让他愤愤洋洋参上一本就不好了。

      可仔细一琢磨,嘿,这个人选还实在是合适不过,他呢心里有百姓,和圣人关系还可以,自己呢又是寒门出身,早些年更是得了郑家主的帮助,骨子里也是有杆秤的。

      “我看行,他再合适不过了。”王家主第一个附和。

      卢、李两人不想同意,却心知这个人选一出来,崔澔庭是不会再考虑别人了。

      果然,崔家主这会儿也点头同意了,他自己也有些计较,不过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把赈灾正使商量出来,其余都好说。

      “不错,郑兄这个人选好极了。”他点着头。

      几人接下来又商量了更多,他们都争着要把自家子弟塞进去镀金,崔家主见状眼神暗了暗,心中思量不为外人所知。

      *

      半个时辰前。

      西市,东北角,一间二进宅院中。

      “中书令,您觉得此次咱们该派谁去河北道接任刘道元?”软幞头、布腰带的男子愁眉不展,他们新党以变法为己任,人手上到底少了些。

      坐在上首的人一身布衣青衫,容长脸、五官端正、美须、气质温和朴实,正是时人称之为‘布衣卿相’的赵飞白。

      “我觉得?”他反问一句,见手下不解,眼中划过失望,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越发温和:“你着相了啊。”他说了一句佛家用语。

      佛教在本朝并不兴盛,但能做官的都翻过几本佛经,手下自然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您这是何意?”手下小心地问,才觉自己似乎犯了错。

      赵飞白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手下,双手推开门,望着天上明亮的太阳:“圣人在上,这钦差该派谁去不是我说了算,要圣人裁定,我们做臣子的在圣人出了错的时候及时提醒,辅佐圣明天子治理国家才是天理。”他双手相握,向北面宫城的天子表达一番。

      面上更是忠心耿耿,一看就是个好臣子。

      这下手下更是迷糊了,走上前望着他,几次三番张嘴欲问,均被他岔开话题,始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灰溜溜离开了。

      赵飞白见人走了才冷下脸,对着仆人吩咐:“以后不要让他进来了。”

      “知道了。”看门的老头跟了赵家一辈子,早对赵家上下脾气了如指掌,见他这样也明白之后该如何对待此人,连问都问就应下。

      不该问的别问。

      赵飞白回到书房,将两盏茶杯里未动的茶水泼在屋外。

      “你何必为了不相干之人动怒?”从门外走来一位面容有瑕的男子,颇为好笑地看着老友发脾气。

      赵飞白将茶盏丢在一旁,重新拿了两个干净的上好白瓷盏,自己添上茶水递给老友。

      两人就着一壶碎茶舒服地喟叹一声:“唉,新法才刚开始几日?手下就有人动摇了,跑到我这儿打探消息来了,打量着我没当过官儿,好糊弄?”

      “哈哈哈哈,你这话说出去叫人家笑话。”男子放下茶朗笑一声,屋内的氛围顿时松快了许多。

      赵飞白脸上也带着轻松的笑意。

      “你莫愁了,我这是给你报喜来了。”男子调侃着看着赵飞白。

      赵飞白起身眼神欣喜的说:“哦?可是那位动了?”他手指着东北方语气略轻快。

      男子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赵飞白一下坐回位置,仰头大笑着:“哈哈哈哈,好,好,好啊,这下好了,长安郡主一动,我赵飞白大事可成矣!”他欣喜的跟个孩子似的,拍着大腿狂笑。

      男子自是理解他的心情,两人都是多年好友,同样少年成名,徘徊在科举、落榜之中,只是自己运气比他差些,自己被人毁了脸,好友被人追杀,幸好路遇贵人相助。

      好不容易平步青云却无人可用,且第一年就遇上河北道大旱,实在是不吉利啊。

      哪怕是不信鬼神的男子都心里犯嘀咕,难道是两人命中不适合为官?

      如今长安郡主动了,不过,他转过身对着好友,问出在心中存了许久的疑问:“飞白兄,你如何认定长安郡主一动,河北道必然大动?”

      “这长安郡主瞧着也不是精明老练之辈啊?她如何能让盘踞河北的世家豪强屈服?”

      赵飞白难得在老友面前装起了深沉,正色说:“她自然比不上朝中大臣沉浸政道,甚至连你我都比不上,可她有三点好,让我认定她将是变法成功的关键。”

      “是哪三点?”男子不禁坐直身子侧耳倾听。

      赵飞白快然一笑,在老友的催促下才慢条斯理的将理由列出:“长安郡主虽跋扈之名盛传,可她从未真正打死一人。当日我一身尘土、衣衫褴褛、臭不可闻,郡主也只是捏着鼻子让人将我送到别架救治,才有了我赵某如今。”

      说起当时他面上动容,想起了自己当时绝望之下被人救回人间的场景。

      男子感同身受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脸、妻子的身体都是被人迫害,他目露恨意,恨不得生啖其肉,啃食其骨。

      赵飞白抓住他的手,两个饱受苦难折磨的人互相鼓励着度过艰难时日,也将互相扶持着实现两人的政治理想。

      “这,这其二嘛,便是长安郡主是圣人和太子之间调和之人。”赵飞白将一切都看得分明。

      “哦?”男子果然被吸引了,不再沉迷于仇恨之中,等着好友的解释。

      “虽不知圣人与太子为何如此喜爱长安郡主,但长安郡主在,圣人父子总是笑着。圣人如今寿数三十又四。”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三,又比了一个四。

      男子被吸引了,思考起来:“太子业已及冠了啊,东宫属官、十二卫也要备全了啊。”他想起春日里圣人将刚回京的孙五郎封为太子左卫,从三品,属东宫近卫,其父乃孙大都督。

      “是啊,太子及冠了,是时候娶太子妃了,毕竟大公主也已定亲了,之后九位皇子逐渐长成。”赵飞白起身叹息一声,说起更长远的事。

      “那时候,父老子壮,乃”男子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都知道,之后的朝局必定会动乱,毕竟天子有十子啊!

      人,有十子,兴家之兆也;
      天,有十日,天下之祸矣!

      “你为何认定长安郡主便是圣人与太子之间的缓和之人呢?”男子停下思绪,拉回话题,一只手在面前凭空画圈。

      赵飞白也回过神将对未来朝局变动的担忧,望着东北方向,视线仿佛透过黛瓦红墙的坊墙,重重人影,见到恢弘、远超规制的长安郡主府。

      “长安郡主,年十六,自幼长于宫中,出入宫门无需传符验看,府卫众多,府中属官是按照亲王规制,万户食邑,得陛下宠爱,呼圣人为‘阿耶’,太子为‘大兄’,这是连宫中诸位大王、公主都没有的恩赐。”他没有直接说理由,而是说起了满京人尽皆知的话。

      长安郡主之盛宠,乃是大王都望尘莫及的,男子自然也知道,不过他清楚好友说起这些必定自有用意,因此没有出声打断,而是端起茶壶倒满茶水,侧耳倾听。

      赵飞白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将凉茶放在手里祛除热意,“郡主与太子一同长大,也算得上一声青梅竹马啊,若非长安郡主体弱多病,无法承受绵延子嗣,如今的韩家子、崔氏女都没有机会。”

      赵飞白并不认为圣人如此宠爱长安郡主与太子,会没有想过让两人缔结姻缘,不看长安郡主,只看太子年前加冠,三个月过去了,崔氏女从人尽皆知的准太子妃变为门庭冷落的大娘子,就知圣人在考虑什么。

      毕竟如今长安郡主身体已好了许多,赵飞白如是想着。

      “听闻圣人早年为太子时温润如玉,多年无子,被刘王当面取笑都能面不改色,可现在圣人却喜怒形于色,丝毫不见昔年隐忍。”

      “天子一登基便将兵符牢牢掌握,意图谋反的刘王、吴王、宁王、长公主、三公主都死于政变当日,先帝诸子只余年幼的安王和尚在襁褓中的丰山公主,其后不到一年东宫属官俱都安插在六部、京畿、上州、富庶之地。”

      “永明元年,把持朝政的陆丞相在宫宴上因吕御史的一篇《十罪疏》而当堂罢官,紧接着兵部尚书,二年吏部、礼部、户部、刑部、九司、殿中、内侍、秘书省等主位、副官大批换上东宫属官,同年秋突厥犯边,圣上将那时只是从六品上的兵部员外郎的孙大都督拜为镇军大将军。”

      “就是这么动荡的一年,朝野也没有人敢真正作乱,就可知咱们这位天子对朝局的把握是何其娴熟了。”赵飞白此言男子分外认同,两人均是对天子的帝王心术打心眼儿里佩服。

      “我记得就是那一年孙大都督崭露头角,大败突厥,孙惠妃也从才人获封惠妃。”

      赵飞白点头:“惠妃性温,在圣人后宫一向不起眼,在东宫时是奉仪,入宫后是才人,直到那一年才单独册封为四妃之一的惠妃。”

      “是啊,也是在永明前五年,宫内一连就涌现了诸位皇嗣。”男子颇有感慨,当年陛下登基前仅有太子一人,谁能想到现在竟有十六子,子嗣之丰,乃锦朝诸位先帝之二。

      “也是永明二年两岁的长安郡主获封郡主,年宴后内侍省大洗,三年食邑加到万户,其后三年我朝对外征战,尤其是北边,征伐不断将周边小国都打了一遍,才使得他们恢复了朝贡,陛下的威名也传到了各国。”

      赵飞白每说起这些就心潮澎湃,恨不得早生几年提剑上战场杀上个七进七出。

      男子也面露自豪,这就是他们愿意为之奋斗的泱泱大国,圣明天子。

      “永明六年任用王尚书为户部尚书、七年赵尚书为吏部尚书、邓尚书为工部尚书,三位尚书协助崔尚书左仆射在八、九、十三年筹军粮、平粮价、治民生、丰国库,整个锦朝欣欣向荣。”

      “永明十一年允许外商与我朝通商,开放民市、官市,三年后,我朝的威名已传进数百国家的耳朵里了啊。”两人说得热血沸腾,双眼放光。

      赵飞白话头一转:“圣人圣明前朝圣人无出其右,但这样也就意味着圣人不会允许有相反的意见出现,那些阻碍新法的是不可能动摇天子的。”他目光坚定,将天子的性格研究的很透彻。

      “只是人到年老就会”糊涂,也会更加执拗啊,“人不可能不犯错啊。”赵飞白将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辞隐去,以眼神示意。

      他的好友心照不宣,清楚明了。

      赵飞白坐回椅子,手里摩挲着茶盏:“太子少时聪慧,一出生便让先帝稳固了圣人的东宫之位,虽幼年丧母,但也是圣人放在寝殿一人养育成人的,龙章凤姿、姿容貌美、六艺皆精、过目不忘,朝野称赞其仁君之相,支持新法,性智敏。”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只是高高在上久了就忘了下面之苦啊,太子有傲慢之心。”他下了一个会让外人讥笑的结论。

      满朝谁人不知太子殿下礼贤下士、品行高洁,怎会傲慢?

      男子却懂了。

      “若是长安郡主一直活着,活到太子继承大宝,那么圣人与太子之间有她这么一位受宠的转圜,必定锦朝权柄交接无虞。”赵飞白肯定地说。

      “为何?”男子对三人并不了解,因此不认为只一位如今看着受宠的郡主会在天家父子两中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赵飞白并不继续解释了,说起第三个理由:“其三,长安郡主也有心啊,她有效仿大长公主之心啊!”

      男子精神一震,大长公主,锦朝只有一位大长公主,那就是太祖为其将蹈舞改得面目全非的公主。

      大长公主,周安,字鹏鸾,太祖起兵跟随左右,四处征战,威名赫赫,时至今日遥远的北域依旧有其止小儿夜啼的威力。

      她十六岁守寡,征突厥、鬼方、西域、南蛮,服东离,将锦朝疆域扩大至天涯海角,二十五岁太祖于大兴城立国号为锦,封其为安靖公主,其后五年征战,三十岁封为大长公主,封地和正常亲王等同,吴地为其封地。

      三十六岁太祖病逝,同胞弟弟,锦朝开国太子被毒杀,大长公主杀光了太祖十五位儿子、十位女儿,立太子年幼的嫡子为皇,同年下嫁崔家,以摄政公主同亲王之位辅政,立于天子右侧,追封太祖为孝文大帝,先太子为孝明帝,随后二帝同居一陵。

      三十八岁,和离崔家,下嫁王氏,同年灭豪强,抄家丰国。

      四十岁,休夫,豢养面首,选拔天下贤才,征辟大才,文武并重,休养生息。

      四十七岁,还政天子,仅留亲王之位,辅佐天子亲政,掌握天下,驾驭神器。

      五十八岁,旧伤复发,连夜驱车赶往帝陵,病逝于二帝陵前。

      死后天子,宣帝不顾群臣阻拦、死谏,谥号‘文武’,着金黄龙袍下葬于二帝陵。

      其后世人称为三帝龙陵。

      其当政十年间励精图治、宵衣旰食、勤政不怠、赏功罚过、安民济世、选贤任能、四海咸安,天下无不折服。

      同时后面的皇帝也再也没有册封过大长公主了,毕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这个封号总有些被辱没了,朝野也会议论纷纷。

      “嘶,你是说,长安郡主也有心?”男子不敢置信的再次重复一遍,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震惊之余也有些叹服。

      世人皆知大长公主生时手握权柄,却无人在意她那些呕心沥血的日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她们父子三人打下来的江山再次陷入战祸,很难说文武公主旧疾复发没有多年劳累的因素。

      “若是长安郡主真有此意,那么新法定会保两代推行,到那时,几十年,两代人,新法会随之浸入锦朝每个百姓的心中。”男子兴奋极了,他们变法最怕的就是上位者朝变夕改。

      当今天子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太子也不是,长安郡主也不是,那么他们的新法定会成功,毕竟前朝变法失败是继任者死了,可他们还有备份啊。

      实在不行,他们也可以效仿大长公主啊,再开些刀,只要长安郡主能活得久一些就更好了。

      男子和赵飞白明显想到了一块儿:“飞白,我这些年也认识了许多名医,我现在就写信,你派人将他们带到京城来,送给长安郡主,就说是你的谢礼,长安郡主和太子哪个都不能出事。”

      男子贪心些,他两个都要活着,太子也是明君之像啊!

      赵飞白不愧是他的好友,端着笔墨就磨墨,递笔。

      两人在书房里忙活了一下午,早就将赈灾人选抛之脑后了,毕竟长安郡主动了,依照圣人的性子怕是心里也早就有了人选,问问他们也就是走过程。

      心知肚明的两人借着这个借口转移了议事话题,盘算起了新法该怎么推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朝会朝野乱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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