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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长安试探忙,府卫表忠心 ...

  •   郡主府,长安抱着竹娘子,眉眼舒展,舒服地叹喟一声。

      她躺在阴凉处,惨白的脸色才好了许多。

      芍药缓步走近,弯下腰低声说:“主子,韩大郎君传话来说是二郎对不起您,韩家已决意将他送到南坊道观苦修,只是那位娘子体寒打胎恐有性命之忧,因此想等她生完就将母子俩送往家寺清修。”

      长安轻声探出一口气,眼神有些疲惫:“罢了,将他们一家都送到南坊道观吧,那姐弟俩什么来头,韩家可有交代?”

      “那姐弟俩是昔年韩家隔壁一位经年落榜秀才之子,那秀才在当地颇有才明便被请去为韩家子启蒙,谁知韩家搬来京城后,那秀才有了进京赶考的名额,谁知仍是落了榜,家中银钱都交给州府打点。”

      “之后那秀才娘子被族人逼死,后不知因何姐弟俩被卖到拐子手里,据韩二郎所说他是在一次赴宴时遇到故人,一时情难自已多喝了几杯酒,便成了好事。”

      说完芍药退在一旁。

      长安冷笑一声,“啪!”手重重拍到案几上,顾不得疼痛讥讽道:“哼,什么落榜秀才进京赶考,我看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操纵的吧!”她眼神狠厉,咬紧牙关,转头叮嘱芍药。

      “你去,去把那少年送到大兄身边做个书童糊口,你再去给阿耶他们传话,就说韩二已被我休弃,自此之后两不相干,再去宗正寺知会耶耶一声尽早把这件事记录在案。”

      芍药恭敬的行礼,这些事还是要她亲自跑一趟保险些。

      “呼。哼!都是群王八蛋,总有一日统统扒皮萱草都不为过!”长安腮帮子紧绷,紧紧盯着虚空,喝水将戾气咽下,还不是时候啊。

      她躺回竹摇椅上,廊边高大的树木在脸上照出阴影,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三道脚步声响起,一道利落沉稳,两道轻巧。

      “那个张升如何?”长安闭着眼摇着摇椅轻声询问。

      明慕直直的站在廊下,丁香和吴雅立在左手边垂首等候。

      “张升此人乃是一月前手持河南道按察使周大人的举荐信前来谋差使的。他带了五个兄弟,为人好交际,力气颇大,喜好读书,于书一道也有些灵气。”明慕简单说了几句。

      “此人正是河南道宋州夏邑县的农户,家中五子排行第二,在乡里名声多是些混子,不喜务农常与几个兄弟蹭吃蹭喝,两月前新任王县令上任,路遇王家娘子,之后不过数日便招呼了几个兄弟同他一起往京都闯荡。”丁香跟着详细介绍。

      长安停下了摇椅,头微微一动。

      “他为人重义气也不缺灵泛,到了府州被山上劫匪劫道,不交财物不交人头入了伙,之后协助王县令将那一带的匪盗连根拔起,有一部分也被招安。”

      “他带着周按察使的举荐信入府之后武艺进步很快,对练兵也独有见解,沐休日会到东西两市消磨,一月来在三教九流都有了些名声,更为难得的是他终日手不释卷,从只认识几个大字的莽夫到能独自看完一篇文章,还拿着王家、按察使赠送的帛金请了交往三日的书生帮他识字,听说他这段时间拿着府里邸报认字。”丁香的每句话都包含深意。

      吴雅似懂非懂,长安却是明白了,当下直起身子:“哦?他都看了哪些邸报?”转头饶有兴味。

      “年初朝会到前日刚送到的他都看过,尤其是赵中书令上疏那一日的邸报,他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丁香不添任何情绪,只陈述事实。

      长安面上笑容越来越大,脚放在地上,一点儿也不见刚刚盛怒的情绪,她端起温热的白水入喉,只觉蝉鸣都悦耳了许多,一摆衣袖吩咐道:“去,把他给本殿叫来。”

      明慕拱手应是,转身大步走出。

      郡主府很大,但张升却很快就过来了,他依旧是那身劲装,黑色的衣衫被汗水打湿也毫不在意,他双手向前,低头恭敬地行礼:“参见郡主,郡主长乐无极。”男人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眼神清亮,一看便是极有主意的那一类。

      长安不怕人没有主意,就怕是个蠢货,她打量了几下,略带些诧异地轻抚茶盏:“听闻你将赵飞白上疏那一日的邸报阅览多遍,那你可曾看出些什么来啊?”

      张升心下一喜,上司考教你往往就是要重用的时候,他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张口就像说话,话到嘴边却止住了,想起一句婉转嗓音:‘到了京都,宁可话少不叫话多,宁愿话在肚子里多转几圈也不要脱口而出,遇事多想想、实诚一点儿,莫要让人觉得你莽撞。’

      他停了几息,丁香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还是个喜从天降也能压得住的性子,中午男子莽莽而来还以为是个莽夫,没想到啊,还是个会思考的,会思考的好啊,不会意气之下做出错事。

      张升自是不知道丁香肚子里的想法,他在心里先将长安的话转了几圈,提取出第一个重要信息:‘听闻’——听谁说的,什么时候说的,都说了什么,好话还是坏话?自己的一切郡主是否都听说了?

      于是他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叩头埋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感觉到郡主并未反应,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启禀郡主,小人乃是河南道宋州夏邑县……。”他先是将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二十年的经历也都按照记忆据实以告。

      接着又说起自己来京是因为不甘心混混度日,想创出一番名头来,此时他停顿了一下,长安转头看了他一眼。

      张升接着说:“此外小人在路上偶遇王明府家中娘子,心生爱慕,小人便带着兄弟前来京城谋个差事,好衣锦还乡。”他将心中柔情只用了两句话概括。

      又讲起了自己等人路遇劫道,被迫上山,用计拆分匪寨、安抚不得已的匪民,得到按察使的举荐信,上京多番打探入了郡主府。

      “郡主对小人知遇之恩如同再造,小人无以为报唯有拼尽全力才得以报答一二。”他把自己如何在朋友帮助之下发现驸马养外室,想要报答郡主才一腔热血莽撞行事。

      说完他跪伏在地请罪:“还请郡主降罪于小人。”

      “为何啊?”长安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喝水,轻声问到。

      张升沉声:“小人如今回想起来种种发现只觉巧合至极,怕是这背后有人引导小人,想让郡主一气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长安一笑,“莫要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你一个个小小的府卫又有谁会兴师动众的算计你呢?”

      张升抬眼察言观色,只见长安郡主坐在摇椅上,姿态闲适,面容含笑,乌发仅用发带束在身后,一身素衣,丝毫没有丈夫背叛自己的气恼,心知这一场大戏自己是彻底过去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回想起第二个重点:‘赵飞白’,这是个表示亲近的称呼,天下皆知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中书令乃富商之子,少有才名,多年不中进士,一日凭文章入得圣人眼中,飞升中书令这一几乎是宰相之位的实职。

      他名为赵仲礼,字飞白,鹏之飞兮,白虹贯日。官场上称呼同僚多为姓+官职(实职),若是关系好则称呼字+官职,上位者对臣子表示亲切往往也会称呼其字、号,现下郡主这样称呼,想必和赵中书令私交匪浅。

      第三则是:‘你看了这么多遍邸报,有什么收获?’这并不是问自己对其的看法,毕竟新政虽然只推行了三个月,可朝野上下对新政的抨击、支持、不看好层出不穷,自己两个月前还是农户之子,再怎么样也想不出惊天动地让人耳目一新的观点。

      四则河北道春夏大旱,钦差遇刺生死不知,新旧两党,各有手段,钦差便是两方权衡多日选出的人。

      张升跪在地上仔细思索,长安没有不耐烦,反而捧着常见的茶盏端详起来,似乎刚刚才发现它的美。

      丁香端立在一旁,面带微笑,眉眼不动。

      吴雅屏住呼吸满心有些不明觉厉。

      明慕站在院门前守候,对自己看好的手下汗流浃背置若罔闻。

      钦差刘翰林,寒门出身,相貌堂堂,与李家有姻亲,年少成名、娶妻、入翰林一气呵成,嗜书如命,昔年家中贫困抄藏书度日,性情温和,孝顺至纯,与朝中文士皆有诗文唱和,是一个绝佳的抵罪棋子。

      张升将人想了一遍,就明白这个钦差之难处。

      细数能站在大朝、小朝上着朱紫两色的大臣背后姻亲关系复杂,又以河北道为最。

      锦朝建国之初太祖分天下为十五道,州328(3府319州6都护府),县1573①。河北道的世家将河南道的世家牢牢压得喘不过气,世家又将豪强富商压制,豪强又压迫平民。

      如今河北道大旱,正是世家、豪强攫取利益的大好时机,要知道丰年和灾年百姓田地售卖价格相差几倍,乃至几十倍,高门大户甚至能白得田产,就连百姓都得卖身为奴、成为隐户,如此之下土地兼并更甚。

      钦差不论是哪方的,去了就是个世家推出的替罪羊,新党根基尚浅,满朝文武枝枝蔓蔓都与世家有姻亲关系,只得让刘翰林去蹚浑水,现下生死不知,堂上诸公也不知会不会保他一命。

      约莫是不会的,张升惊得后背汗水直流,面上依旧沉稳,“郡主,小人才学浅薄,不敢对赵中书令妄加揣测,某只知道某是郡主府的人只是当奉郡主之意为圭臬,身死不悔。”他最后换了一个不卑不亢的自称,语气也越发沉稳有力。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②啊!”长安身体后仰,望着热浪滚滚依旧不下雨的晴空冒出这么一句。

      “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乎③?”她起身从高处凝视着跪在那里腰背挺直的高大男子,问出这么一句。

      男人一怔,抬起头,目光如炬,透出一股绝然的味道来,绷紧下颌,从牙缝里清晰的吐出:“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④!”

      长安听后大笑,连声几个‘好’字:“好!好,好!!”

      转身对他说:“你去吧,回来了就身着绯袍,腰佩鱼带来见本殿吧。”她一挥手,宽大的袖子摇曳,正如此刻张升激动的内心那般。

      他一下站起来,跪得久了的膝盖有些打晃,但他人还是好好站在那里,如一棵大树,高大的身躯遮风避雨挡住炎热。

      “某多谢殿下知遇之恩!定当披肝沥胆以报!”他知道自己将天大的机会抓住了。

      接下来就等着郡主的命令了,张升等看不到郡主了才带着大大的笑被明慕领回住处。

      府卫的住宅在郡主府后街,张升一人住一间房,此刻他的房里正有人端坐等待着。

      “多谢统领提携。”张升一路行来已收拾好表情,他认真的给明慕施礼。

      明慕坦然受了,临走时送上了一份忠告以作贺礼:“你如今也算的上入了郡主法眼,尽早将家人接来以慰思家之苦。”

      张升明了,复重重一礼:“我确实离家数月,思念父母,统领之言,我铭记于心。”

      明慕听到回话,知道他是个聪明人,拍拍他的肩膀以作表示,随后转身离开。

      张升这才将胸中一口气吐出,打开房门就见里面坐着一位青色澜衫学子打扮的男子坐在桌前。

      “呼,你来了。”两人明显交清不浅,张升随口招呼一声就当着他的面捞起木盆中的帕子拧干敷在面上解解暑意。

      “如何?”男子轻声询问。

      张升起身拿出笔墨在纸上写着什么,嘴里将今日的事情据实相告。

      他的一番心意男子自是明悟,早已下定的决心更加坚定。

      最后听到郡主所说:‘绯袍、鱼符’两词更是大喜。

      起身作揖恭喜朋友:“你的青云路来了啊!”

      锦朝五品及四品才有资格身穿绯袍,鱼符更是只有五品京官及地方要员才能佩戴以示身份。

      郡主今日给了承诺,那就是说张升赈灾归京后最少也是个五品下的官儿,这可是个不小的承诺了,要知道张升两月前还是农户。

      虽说和赵中书令比不得,可张升如今才二十岁,赵中书令四十了啊,两人根本没法比。

      赵中书令自小饱读经学、诗文,七岁咏诗,十四岁就考上了县学,二十岁参加科举成为举子,二十一岁秋闱中解元,二十二岁科举落榜,二十二岁至三十岁更是提着剑四处游历,边疆、西域、南疆、西北、江南、河北、河南,天下泰半他都去过,感受过,经历过。

      三十岁时家中催促,进京赶考再次落榜,三十二岁三次落榜,三十五岁到京都举荐自己被世家奚落,三十七岁四次落榜,三十九岁因为一纸《九改》被追杀,一年后为贵人所救。

      先是进入太子东宫作属官,后入得天子殿,获封中书令兼太子詹事,《九改》一文大震全国,永明十五年,即今年第一场朝会上圣人便宣布新政施行。

      朝野一片哗然,官员纷纷战队,新党、旧党互相攻讦,恰逢河北大旱,刘道元被推了出来。

      浑水摸鱼,乱世才能出人才啊!

      学子马辉思及此,长叹一声:“你若是能活着从河北道回来那你就直上,若是回不来”

      “回不来就回不来,有什么可怕的?左右不过刀上带血,杀回来罢了!”张升写好一封寥寥几个字便占满一张纸的信,手指捏起边角轻轻吹起,想让墨迹早点干透。

      “大不了老子一条命丢在河北道,你常说富贵险中求,我也要求上一回!”他放下信纸,从怀里掏出一张摩挲的起了油光的素帕子,难得柔了面色。

      马辉早已见怪不怪,端着凳子坐在对面,拿起另一张纸,照着张升写好的信件自己润色了另一封信,他的笔力清隽有风骨,难得的好字,却一身发白的长袍,实在古怪。

      “这次你跟我一起?”张升将帕子收好,拍拍衣襟放下心,才对他说道。

      马辉点头:“好。”

      张升会意点头,两人早有默契,屋子里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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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长安试探忙,府卫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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