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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风骨 ...

  •   不知为何,最近她昏睡的频率越来越高,正如现在,她又在朱仙藻的肩头失去了意识,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

      “崔志文,我听你的话,你别丢下我。”小雪姬挥舞着伸出大门栅栏的小手,望着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越走越远,她一直号啕大哭,孤儿院的的阿姨蹲在她身旁抚拍着她的背。

      “崔志文——”
      “崔志文——”
      “崔志文——”
      小雪姬一直哭着呼喊这个名字,见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要走到拐角处时,她声嘶力竭地喊出了那声“爸”。

      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止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停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小雪姬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被亲人扔在孤儿院。

      第一次,妈妈骗她就在这里住几天,可她住了半年,也没有等到妈妈来接她回家。

      后来一个声称是她爸爸的男人过来接她,她当时很胆怯,因为从她懂事起,邻居阿姨就常挂在嘴边一句话,“雪姬,你妈妈命好苦哦,未婚先孕有了你,那个男人抛下你们母女就不管。”

      小雪姬不懂“未婚先孕”是什么意思,但她的小脑袋里有一个很固执的念头,爸爸应该是个大坏蛋,因为妈妈每次看到相框里爸爸的照片都会流眼泪。

      邻居阿姨说,让女人流眼泪的男人,是大混蛋。
      混蛋和坏蛋,应该是一个意思。

      所以崔志文接她出孤儿院时,她没有喊他爸爸,直接喊他的名字。

      崔志文对她很好,带她回一间破旧的出租屋后,买了新衣服给她穿,每天还会做很好吃的饭,在她睡前,会给她讲妈妈经常讲的故事。

      她最高兴的,是可以去一个叫“医院”的地方看躺在病床上的妈妈。

      一家三口,很是温馨。

      但好景不长,半年后,她又被崔志文送回了孤儿院,好像她是垃圾一样,就这样被扔了。

      再后来,小雪姬在孤儿院的电视里看到了一则新闻,崔志文杀了人,要被执行死刑,她不懂死刑的意思,但一个讨厌的小男孩拿手比着手枪的姿势,对着她的头“砰”了一声,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孤儿院的孩子都起哄,见到她就喊那一句,“雪姬是杀人犯的女儿。”
      照顾她的阿姨也用异样的阳光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只可怕的小怪物。

      所以她很期待、很期待有一个家。

      她只期待了一个月,她哥就到孤儿院办了领养手续。

      公元一九九八年九月二十三日下午两点整。
      崔雪姬成了颜霁尘的妹妹。
      崔雪姬和颜霁尘在一个户口本上。

      “滴答——”
      “滴答——”
      “滴答——”
      挂钟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所有的景象幻化成一片白色的雾气。

      崔雪姬满头大汗从拔步床上醒来,原来她又在做那个梦。

      她抱膝坐在拔步床上,环顾四周,长叹了一口气。
      太绝望了,自己还是在景元二十二年。
      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那个家却在千年以后。
      她,难道永远也回不去了吗?

      “小草,我妹妹醒了,我妹妹醒了。”朱仙藻手里拿着拨浪鼓,手舞足蹈地在她床前蹦哒,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世子爷,你出去玩好不好?奴婢要帮这个小娘子换衣裳。”小草捧着一个红漆托盘,托盘上放着叠好的崭新衣裙。

      朱仙藻将手里的拨浪鼓插在后面的衣领处,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往外走去。
      他一头碰在了圆柱上,头上碰起了一个大包,接着连忙朝圆柱弯腰作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草走过去,对还在说对不起的朱仙藻道:“奴婢听到柱先生说原谅你了。”

      朱仙藻咧着一口大白牙笑,然后继续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往门口走。

      丫鬟们怕他摔跤,移开了挡道的东西。

      小草见他出去了,才走回拔步床前,与崔雪姬说话。
      “小娘子不要被我家世子爷吓到了,他人很好的,他把小娘子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对小娘子你并没有恶意的。”

      崔雪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家世子爷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小草点头,“请了许多名医到王府来看,都说我家世子爷的脑子和五岁孩童一般。”

      “王府?这里是?”崔雪姬目露疑光。

      小草介绍道:“这里是中山王府,我家王爷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兄弟,我家王妃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子。”

      画圣朱仙藻,那小傻子竟然是历史上的画圣朱仙藻,他的一幅画在现代至少能拍出八位数的天价,崔雪姬在穿越前好歹是个开超跑的女总裁,在拍卖会上竞投到一幅朱仙藻的画还是会肉痛好久。

      朱仙藻流传后世卖的最贵的一幅画叫《蓬莱公主》,拍出了九亿的天价,被她哥买回了家送给她,因为画上的蓬莱公主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崔雪姬下床梳洗穿衣,和小草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希望她能帮忙给自己带个口信给崔叙白。

      小草摇头拒绝,“假如你走了,世子爷他会伤心,到时候世子爷天天哭闹不吃饭,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可就遭罪了。”

      崔雪姬尽量让自己沉住气,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逃离中山王府。

      但在她看到朱仙藻这个画画天才给她画的中山王府平面图时,彻底打消了偷跑的念头。

      古代的王府怎么这么大,还像一个迷宫一样。

      既来之,则安之。

      崔雪姬陪着朱仙藻这个小傻子一起顽,发觉他人还怪好的。

      有什么好吃的让她先吃。
      有什么好玩的让她先玩。
      她一生气,他就扮鬼脸逗她笑。
      她打他骂他,他也不恼。
      时时跟在她屁股后面,妹妹妹妹叫个不停。

      最重要得是,朱仙藻这个小傻子长得极为赏心悦目,只要他不开口说话,便是一个翩翩小公子。

      崔雪姬捏扯着朱仙藻滑嫩的脸蛋,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变态,在蹂躏一只无辜的纯情小奶狗。

      “妹妹,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他们去买来给你吃。”朱仙藻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他是天真且幼稚的一位少年,说起话来慢吞吞的,一副有点沙哑的烟嗓。

      “不想吃。”崔雪姬扯了扯朱仙藻的耳朵。
      他真得长得好可爱,奶萌奶萌的,一头自然卷的长发,小草给他精心编的小辫子,总会被他自己拆开,最后总是顶着这样一头蓬松飘逸的自然卷长发四处疯玩。

      “妹妹,你是不是好喜欢我?”朱仙藻张开双臂,咧嘴笑着,他要抱抱崔雪姬。

      被崔雪姬躲开了。

      小草也赶紧跑过来拦住朱仙藻,“世子爷,您不能抱崔二娘子,这样对崔二娘子不好。”

      “哪里不好了?”朱仙藻挠头,想不通小草说的话,“小烨堂弟可以抱他的妹妹,我为什么不能抱我的妹妹?”他口中的小烨堂弟是太子朱烨。

      “世子爷,不是一样的妹妹。您要是抱了崔二娘子,那您就要娶崔二娘子,你们就会像王爷和王妃一样永远生活在一起,以后崔二娘子肚子还会变得和西瓜一样大,会有一个胖娃娃藏在崔二娘子肚子里……”小草尽量使自己说的话能够让朱仙藻理解。

      朱仙藻连忙摆手,头揺得和拨浪鼓一样。
      “不要不要,妹妹就是妹妹,我不要妹妹当媳妇。”

      崔雪姬哭笑不得。
      朱仙藻这个小傻子,和他好好解释,他还挺通情达理的,比一些智力正常的人还要会听人话、做人事。

      *

      是夜。

      东厂的刑房,光线并不好,加上天色阴冷,里头就更暗了。

      李心提着风灯,引着崔叙白到这间刑房门口,他一脸担忧地问道:“太子殿下都为老师求情了,陛下还是不肯赦老师一条生路吗?”

      崔叙白耳畔回荡着景元帝与他说的话。
      景元帝说:“朕,希望你做一个纯臣,而不是像你生父那样,做一个孤臣。”
      景元帝赐给他一柄尚方剑,意思很明白,用此剑斩下罪人顾琮的首级。

      “李心,倘若我今日杀老师,你会如何?”崔叙白望向李心。

      李心一怔,随即寒声道:“你也走不出这东厂,你的家人不日将扶棺哭你。”

      “我不杀,陛下让你杀呢?”

      李心拔出崔叙白腰间挎的尚方剑,架在自己脖颈侧,“如此为难,我当先死于老师之前。”

      “李厂臣,你夺了本官的剑,要本官不得不违抗皇命。”崔叙白用力一握剑锋,折断了这柄尚方剑,他的掌心流血不止。

      “是奴婢折断了陛下赐予崔部堂的剑,奴婢会去向陛下自请死罪。”李心伏地叩首,直到崔叙白迈进刑房,他才站了起来。

      顾琮靠在高墙之下,借着小窗透进的光,拿一支炭笔在册子上涂涂画画。

      崔叙白的脚步声很轻,他一进门,便伏下身子,向顾琮磕了一个头。

      顾琮专注于修改学生沈皙之画的云中堰手稿,听见“咚”的一声响,目光落在崔叙白身上。
      “霁尘,你来得正好,等我一个时辰,替我将这手稿交还给皙之。他还有两年行冠礼,我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为他想好了一个表字——明德,你替我赠他。”

      “是。”崔叙白拿起桌上的油灯,静静站在顾琮身旁,为他照光。

      “皙之画的云中堰非常好,若能在江南修建成,泽被苍生百姓,功利千秋万代。”

      “终有一日,会建成的。”

      顾琮扬了扬唇,“有你这句话,老师死而无憾。”
      他在心中祈祷,但求天降三尺雪,赐他衣冠埋骨穴。
      不要让他这几个学生再因他的生死为难了。

      崔叙白带着顾琮修改好的手稿离去后,刑房门口挂的灯笼上沾了一片雪絮。

      巡守在外的厂卫道:“下雪了!老天爷下雪了!”

      这是三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

      顾琮向李心要了一壶酒,知道他这学生酒量不好,灌他喝了几杯他就睡倒。

      而后,这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奔到刑房外的雪地上。

      他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躺在了干干净净的白雪之上,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个雪夜。

      对,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个雪夜。

      这雪珠儿,下得真大哟。

      呼呼的北风,刮得真响嗬。

      三尺雪下,忠魂长眠,掩尽他一身风骨。

      这雪珠儿,越来越大哟。

      呼呼的北风,越刮越响嗬。

      京城这一夜,冻死好多无家可归的俗世飘零客。

      唉——

      谁人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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