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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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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苑,站了好几个时辰规矩的姜妩到子时才得以歇下。
然而还不等她陷入睡梦,苏嬷嬷便横冲直闯入到了她的床榻边,板着脸道:“今日是姑娘入府的头一日,按照府中规矩,您要侍立夫人左右,为夫人奉茶。”
姜妩依言,乖乖起了身,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一切不过是空架子罢了。
新妇敬茶,拜见公婆的礼节在国公府这种等级森严的勋贵之家极为讲究。
那种意义非凡的仪式只在门当户对的前提下存在,她出身穷乡僻壤,家中又无兄弟亲族,在盛京中举目无亲,顾夫人根本不屑于这种通过敬茶方式承认她的身份。
比起让她大张旗鼓的以少夫人的名义在国公府出头露面,顾夫人更希望她做一个安分讨巧缅怀魏荣的未亡人。
苏嬷嬷是顾氏身边伺候的老人,主子的心思自然也猜中了一二,纵使觉得多此一举,却也不敢违命。
苏嬷嬷昨夜便给姜妩备好了衫裙和首饰,是以姜妩没怎么耽误便熟悉打扮好了。
一刻钟后,姜妩跟在苏嬷嬷身后,目不斜视的到了顾氏的居处南光堂。
今日顾氏比往日起的早了半个时辰,姜妩入门请安时,顾夫人正坐在檀木椅上,一手撑着额头,眉头轻蹙,一副身体不适的病弱之态。
顾氏身后站着一个打扮极为体面的老妇人,姜妩听见苏嬷嬷跟她低语道:“那是夫人的奶娘韩嬷嬷,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南光堂内宅之事不论大小,都得通过韩嬷嬷通传给夫人。”
姜妩心下了然,看来这韩嬷嬷是顾夫人的亲信,难怪苏嬷嬷的话听起来酸溜溜的。
姜妩压下杂念,思索了片刻后,上前关切道:“娘昨夜没有歇好么?”
姜妩的声音很低,有些小心翼翼。
以她的身份,并未达到能对顾氏嘘寒问暖的程度,说句不好听的,她不过是顾氏身边一个有些特殊的下人罢了。
她问出这句话后,身子微不可查的缩了一下,心中很没有底气,生怕招致顾夫人的数落。
可是顾夫人没有往日颐指气使的威风,她懒懒的睁开眼看了姜妩一眼,语气轻飘飘道:“是你啊,你来的正好,你原先说过略懂揉按之术,正巧我今日身子不适,你过来帮我按按。”
姜妩点了点头,一点也不在意顾夫人轻蔑傲慢的指使。
她今日身上穿着的是件素白的衫裙,眉目灵秀,容颜娇嫩,漂亮的一抹清浅柔和的月光。
姜妩有模有样的按了起来,原本侍立在顾夫人身边的韩嬷嬷若有所思的盯着姜妩,忽然开口问道:“姜姑娘可曾念过书?”
姜妩听见韩嬷嬷的称呼,心下黯然。
关于她的身份,除了顾氏在魏嫣讥讽下刻意用阿嫂二字称呼过她一次外,后来顾氏便再也没有彰显她的身份了。
如今即便是连顾氏身边的人,也只称她为姜姑娘,而非以少夫人相称。
国公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之前她猜到的不过是为妻为妾之分罢了。
直到这会儿,她才忽然明白,顾氏乃一府主母,和她之间实力太过悬殊,除了在以妻的身份守节或是以妾的身份守节之外,顾氏还能悄无声息的抹除她的存在,为魏荣挑选更多身份高贵的“妻子”。
韩嬷嬷瞧见姜妩愣神,以为她是羞惭,正想打圆场,却听姜妩细声细语道:“幼时随着阿娘念过几年书,略识得几个字。”
身份已落了下乘,其余地方若再无所长,顾夫人怕是更瞧不上她了。
韩嬷嬷眼睛一亮,“姜姑娘家中可有姊妹?与姊妹们相处如何?”
姜妩不明白韩嬷嬷为何这般发问,却能隐约猜到韩嬷嬷真正用意是想知道她与姊妹们可否能和睦相处。
论起此事,并非自夸,她当真可以算得上是各种好手了。
在平州时,她父亲的官职最低,性子又暴虐固执,若不靠着她与平州地方官里小姐们堪称和睦的关系,姜妩早便家道中落,流离失所了。
自母亲病逝后,她因生的讨喜,小时便被知州女儿瞧中当她的玩伴去了。
在那一众娇生惯养的官小姐面前她向来都是温软体贴,在众人之中兢兢业业,小心侍奉,从来不敢有半分懈怠。
好在人心皆是肉长的,在数年的陪伴与尽心侍奉下,她们虽然并未将她当友人,却也不会刻意折辱欺压。
她也得以在那段日子中,习得一二分讨人欢心的本事。
姜妩理清了思绪,认真道:“我家中并无姐妹,不过家中人丁不旺,爹爹忙于巡防捕贼,我小时多被寄于父亲同僚府上。”
虽然不懂韩嬷嬷为何对她的事这般追根究底,但在顾夫人的威压下,她只能据实回答。
顾氏从韩嬷嬷的对话中显然察觉到了什么,她抬手拦住姜妩正在揉按的动作,把姜妩拉到身前,稀奇的打量着,半晌道:“姜妩,你可曾听过东府魏芷的事?”
被顾夫人紧紧盯着,姜妩有些紧张,“恕我愚钝,府中人事盘根错节,我一时尚弄不清楚。”
顾氏眉毛一拧,颇为不满,然而在她将目光落在姜妩那张秀美可人的脸蛋上时,心中浊气一扫而空。
顾氏起身,一寸寸的打量着姜妩,甚至不顾体面的围着姜妩转了一圈,末了道:“确实美极,不枉荣儿当初在那么多女人中一眼就挑中了你,这等姿色,实在万里难寻,魏芷那丫头从小就是个以貌取人的,好孩子,你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韩嬷嬷见顾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退到一旁,不争不抢的看着顾夫人。
顾夫人这会儿已经来了兴致,很是用心的询问:“府上的规矩你学的如何了?”
姜妩被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的有些心慌,可她还是老实回答:“只学了站姿,不过府上规矩严,细节繁多,我天资愚钝,尚未掌握。”
昨日夜里苏嬷嬷尽管严厉,刻意刁难,教起规矩来却是有一套的。
国公府本就是累世功勋之家,府中主子站立坐卧皆是从小熏陶,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严苛的规矩,小到站时的神色,大到站立的体态,不可有半分差错。
姜妩对这等死板繁琐的规矩没有多大的热情,可她知道这些东西在某些层面上是她立足的基础。
顾夫人将她留在府上,是为了圆魏荣的遗愿,令她替魏荣守贞。
她只有越靠近顾夫人心中对儿媳的水准,她在府上才能有立足之根基。
姜妩以为顾氏会嫌弃,谁知顾氏竟然毫不介意,攥着手喃喃道:“没错,魏芷那丫头是个离经叛道的,学了规矩,一本正经的反倒叫她失了兴,规矩不学也罢。”
顾氏想了一下,想吩咐姜妩学些什么,奈何她对玩乐之物一窍不通,倒是早就跃跃欲试的苏嬷嬷迫不及待的想在主子面前露脸。
“若想讨魏芷小姐的喜欢,牌九,琴曲,话本之物没准派的上用场。”
顾氏闻言,目露赞赏,苏嬷嬷欣喜不已,恨不得将自己懂的市井中能说的不能说的逗乐之物全说出来。
主仆二人说的尽兴,姜妩却浑身发寒,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无形的东西隔起来了似的。
她们是想让她去讨好魏芷姑娘吗?
昨日姜妩与顾夫人之间关系微妙,似有不睦,她一个初来乍到之人怎么能卷入其中呢?
且不说将军院子中的人如何看待她,光是府上其他盯着魏芷姑娘的贵女们都可以将她这个不自量力的竞争者轻松逐出局去。
姜妩想到此处,不禁胆寒,然而看到顾氏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她又有些苦涩。
真是因为明着比不过,所以才让她迎合魏芷的喜好,别有用心的用各种不入流的手段去讨魏芷欢心么?
这么看来,在顾夫人眼中,的确是个没什么分量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因为她身份低微,容易拿捏,是个可以不必过多忌讳的卑微之人,所以才将她当作投诚礼物一般送到西府去么?
可那是将军的妹妹,若顾夫人揣度错了,或是她触怒了魏芷姑娘,等待她的恐怕不仅仅是冷落,顾夫人自己也会受到反噬吧。
真到那份上,她丢的是命,顾夫人只是被刁难几次,仔细想来,顾夫人倒也不算亏。
顾氏这会儿已经同苏嬷嬷商定好了要姜妩学的东西,心中轻快不少,她笑了一下,难得温和的对姜妩道:“乖孩子,此事得多仰仗你了,荣儿这一去,咱们房中本就势微,若再让其他房的抢走了这份荣光,咱们房也就要没落了。”
姜妩没有反驳的资格,道:“一切听娘的吩咐。”
顾氏满意了,见姜妩乖巧听话,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宽慰道:“阿妩,娘知道要你侍奉魏芷是有些为难你了,可娘也为你着想。 ”
姜妩笑着应好,眸光澄澈透亮,“娘待我的好,我是知道的。”
顾氏被姜妩那依赖的眼神看着当真有几分松动,“阿妩,国公府里不是那么好立足的,荣儿虽选了你做冲喜娘子,可是以你的身份,做个妾都是勉强,日后国公府换了家主,你是要被放到庄子里的。”
姜妩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顾夫人。
顾夫人声音微低,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道:“若你讨好了魏芷,娘便让你做荣哥儿的妻。”
姜妩从苏嬷嬷口中也了解了妻妾之别在国公府里代表了什么,若是能以魏荣妻子的身份为他守贞,日后便不会被发落到偏僻危险的田庄。
到了那时,她能得到一个正经的身份,待到顾夫人老去后,到国公府里的家庙中清修。
虽然同是发落,家庙的日子显然要好上许多,起码有家兵护卫,年老之时还可从府上领到一笔糊口的银子。
姜妩柔柔的向顾氏道谢,面上笑颜如花,唯有心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烟。
顾夫人给出的赏赐固然吸引人,可其中蕴藏的风险也很大,若她触怒了魏芷姑娘,等待她的就只剩下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