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虫文》载酒醉园

10、10

　　雌父死后，生活还要继续。
　　迟恩连续做了几个月主播，也差不多知道整个流程。但是他就是不想让那些人如意，变成他们心目中的样子。

　　那才是真正失去自我，变成傀儡。

　　今天傅如来过一次，在门口看了几眼迟恩，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
　　仿佛只是来确定他还活着，还没逃跑。

　　如果迟恩还住在傅如给他的房子里，说不定会进来坐坐，说两句话，一切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可，万事没有假设，没有回头路。

　　迟恩刚被傅如带走的时候，十分抗拒离开老房子，口头得不到重视，便绝食十五天。如同不肯乖乖就范的白兔，在屠夫铡刀砍下来前，也要为自己谋出最后权益。

　　傅如以为自己抓了一只特别的金丝雀，却不想找来一只倔强白兔。
　　柔软皮毛之下，是可以扎人满手血的刺。

　　他没有为自己维护的武器，连唯一的门牙都被看客拔去。但他有一身顽骨，残忍地抽筋扒皮，用自己脊柱挥舞，击伤敌人的同时自己鲜血淋漓。

　　老房子暴毙过雌虫，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凶宅，而对于迟恩来说，这是他的家。
　　傅如害怕脏了自己脚，始终不愿踏入的地方，却是迟恩心所安处。

　　他的绝食起初是失效的，因为他们可以给他注射营养剂。一只胳膊扎到最后没有好皮肤，便抬起另一只胳膊。
　　然而，营养剂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迟恩越发消瘦下去，脸色苍白如行尸走肉。若是金丝雀失去观赏乐趣，还有什么作用呢？
　　傅如想不出来，但他不想放走，哪怕用铁链栓在脚边都行。

　　于是他下达了指令，一如当初尘月。
　　“若是你直播收益达到一个亿，我就放你走。”

　　迟恩没有回答，既没同意也没否认。
　　他害怕了，害怕又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或出现意想不到的人，他实在是不敢再失去任何东西。

　　刚露脸直播那一段时间，他知道傅如明里暗里给他一些帮助。
　　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困住自己的是他，给自以为是的希望也是他，这会儿，连给自由的也是他。
　　有时候，迟恩真想挖开他的脑子看看在想什么。如此矛盾。

　　面对镜头，迟恩看着那些蜂拥而来的网友，只能在心里默默摇头，他以为自己拼命破开第一道锁，没想到还有接连的笼子等着他走进去。
　　他的一切都被暴露在光明面前，如同被强制拉来表演的小丑，别扭地扭腰，弯起嘴角，浓重的油彩下尽是腐败的灵魂。

　　生于黑暗，长于黑暗里的人，不适应来自外界的热情与目光，于是保护自己的壳被扭曲成怪胎。

　　哪怕他不停地往后退，缩进壳里，可总有猎奇者试图敲碎他的壳。
　　尝试的人多了，他们就会发现，这个壳很薄，没有挑战性。

　　“没意思。”对方暴躁地踹了一脚门，发出一阵剧烈响动，蹲在边上的迟恩被吓得抖了两下。
　　“与其将时间耗在这里，还不如直接去尘月……”声音渐行渐远。

　　迟恩颤颤巍巍站起身，松开咬着的手，用纸巾拭走渗出来的血滴，面无表情地开门出去。
　　他的住址被扒出来，这已经不是第一个找上门的雌虫。他摸索出一条活命技巧，只要他不发声，对方自然而然就会败兴而归。

　　他一路低着头，走到乱葬岗，如果快的话，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给他来寻找。

　　迟恩之前将雌父散落尸块收集起来，用黑布袋装在一起，一路抱着，准备埋进雌父的坟。却不想，半路被傅如拐走，黑布袋被夺走扔掉。
　　虽然已经过了半个月，黑布袋辗转到达乱葬岗，很有可能已经被机器回收，但是迟恩不甘心。

　　他红着眼眶，一路趔趄扒着堆叠的尸体，每一寸都不愿放过。
　　衣服沾染上未干血迹，脸上手上看不到正常血色，不是青紫，就是深红。

　　他跪在地上，颓败感升起，远远看去，和尸体融为了一体。
　　没有，没有，为什么没有？

　　黑色机器开始工作，投放出巨大阴影，罩住了他。
　　迟恩该离开了，可是……

　　轰鸣声惊走林中鸟儿，迟恩弓着背，捡起地上智能手环，一点点顺着轮廓摩挲内圈凸起的名姓。

　　轻风。
　　是他雌父的名字。

　　脸上止不住地淌温热液体，他用力握住，转头跑出去，放声大笑。
　　身边的风刮过脸颊，吹起他额前的发。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同时迟恩也没有想到，这一刻会是他活着的最后一秒。

　　许是他跑的太急，被地上的灌木绊了下，一个踉跄，往前栽去，手里智能环被摔出半米远。
　　膝盖蹭破皮，手臂被植物上细小的刺磨出红斑。

　　他撑起手掌支起身体，往前探出手去够手环，就在重新握住的时候，眼前出现一双鞋，一下踩碎手环。
　　迟恩心脏仿佛坠入冰窟，思绪混沌不堪，杂乱的找不到源头。

　　他的手胡乱着抓地上湿土，特别幼稚地用泥巴去砸罪魁祸首。
　　红斑带着毒性，身体逐渐麻木，喉咙只发出一声哽咽，迟恩无力倒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被强制捆缚，被摆成任人宰割的姿态。
　　他望着头顶刺目光芒，发出呼喊：“救……命。”

　　“醒了那就开始吧。”诡异机械音响起，开口对身边人道。
　　随着冰冷针管插入颈间，身体被推入不知名液体。
　　不过三秒，迟恩身体仿佛灼烧一样难耐，迟恩张大嘴，发出凄厉叫声：“啊啊啊啊啊——”

　　“别让他叫了，引来别人就不好了。”
　　一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拿布团毫不留情地塞进迟恩嘴里，房间里只剩下呜咽。

　　“没时间了。”
　　如同下达最后通牒。

　　碗似器具被放在后颈，甫一碰上皮肤，里面便伸出许多尖齿。
　　迟恩疼的全身弹起来，却又被禁锢住四肢腹部，太阳穴暴起青筋，眼眶充血的厉害。
　　手紧握成拳，指甲刺进肉里，以痛止痛，获得短暂呼吸。

　　尖齿不停地吸取他体内养分，体内不知名药物四处流窜，四肢百骸都麻的厉害。血管里血液遇上障碍，逆道而行。
　　迟恩觉着大脑缺氧，眼前变得昏暗。

　　呼救被堵住，积累的许多声音在喉管里横冲直撞，激烈地想要找到一个出口，最后闯破管壁，淅淅沥沥喷出血来。
　　原本紧绷的小腹逐渐认命，不再与束腹带对抗。

　　迟恩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由最初汹涌，逐渐变得平稳，最终归于平静。

　　眼皮沉重地半遮着，后颈器具被拿走，留下满目窟窿。

　　“扔进乱葬岗吧。”

　　……

　　纯白的空间无边无际，迟恩四处张望，内心苦闷地想，原来天堂长这样。

　　他倏地瞅到不远处放着的事物，一个楠木四方桌子，上面放着老旧的大头电视机。不久前还滋滋冒出雪花声，等迟恩走近后，画面变换，逐渐现出人像。
　　里面放着一个与自己认知有差别的世界，还有一个陌生主角。

　　他也不去怀疑什么，只是很安静地抱着腿，看着电视里的主角动作。
　　后来，他发现电视里的主角也叫迟恩，是个配音工作者，每天也会直播。

　　这里的观众只有他一个人，他时不时发出感叹：“原来直播还可以如此有趣……”
　　镜头拉近的时候，迟恩看清台本内容，他一行行看着陌生文字，被对方念出来，声音却是与他别无二致。

　　如果一定要有点什么区别的话，便是他如今的嗓子被自己喊破 ，任谁也辨别不出原来是道清澈少年音。

　　电视播的很快，他看出来里面主角有了轻生念头。他微睁着眼，拼命摇头，空间里回荡：“不要，不要！”
　　他见证另一个迟恩的快乐与幸福，这都是自己不曾拥有，如今却要消失。

　　他在虚无的空间里寻找，溃散目光锁定突然出现的公共电话亭。
　　他跟随本能按下一串数字，几乎没等多久，电话就接通。

　　“请问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很多事，很多事。

　　迟恩扭头望向电视机，里面人笑着望向他，灯光明亮的可以看清对方眼睛里情绪。
　　那是属于“他”的情绪。

　　垂在一旁的手微微拢了拢，不受控制地颤抖。
　　当初没能说出的委屈找到它的归处：“我活不下去了。”

　　我已经一无所有。

　　我已经……死了。

　　——

　　迟恩呼吸均匀，头歪在一边睡着了。
　　赫尔曼为他掖被角，将床高度往下调，使腰部达到舒适位置。
　　手轻轻地移到额头，不再那么滚烫，注射过药物，已经开始痊愈。

　　天慢慢暗下来，赫尔曼悄声出去，顺便带上门。

　　迟恩提供的这个信息很关键，只是不免残忍了些，这是硬逼着他剥开结痂的疤。
　　在他说到自己被活生生抽走信息素核的时候，不过轻描淡写的两句，赫尔曼却是能够切身体会。
　　被暴走精神海折磨也不是那么好受，如果没有打开那次直播……

　　赫尔曼皱起眉，心下一沉，他突然意识到，迟恩并没有说真话。或者说，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这部分内容或许与他自身有关，又或者与他那不可思议的声音治愈能力有关。

　　智能环震动两下，极为熟捻地摁停后，乘坐电梯到神经科。

　　这家医院属于私人医院，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在这里治疗，而傅家作为虫星三大巨头之一，掌握医疗最高科技。

　　而傅家当事人，正人事不省地躺在病床上。

　　赫尔曼在门前驻足片刻，听着里面声响，还是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