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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黑面包与简易炖菜 ...

  •   从狼林回城堡时,德沃弗拉垂着眼睛避光,能听见林间窸窸窣窣跟随着队伍的响动,像是野生动物。

      路途不长,进门前却已经遇上了两次袭击,铁民侍卫对上山地氏族赢得毫无悬念,但来者临死前总还来得及唾骂几句临冬城的变色龙。

      声音嘈杂,从德沃弗拉的视线里可以看见泥地里拖拽出的暗红色。手背缚在身后,血腥的气味也被臭佬身上的怪味所覆盖。她所在的位置被包在队伍中间,顺着零星的暗红色潮湿泥土偏头过去,席恩骑在马上目不斜视,看不见表情。

      过去,席恩总是跟着艾德大人参加死刑犯的处置,按他说就是做些背词抱剑的侍从活儿。
      罗柏说起过自己第一次跟着看寒冰处刑的日子,他被父亲教导在夺人性命时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艾德大人在继承人的教育上不像个领主,倒像是个恪守荣誉的独立骑士。德沃弗拉想,这堂课不知做侍从的男孩有没有听到。

      回临冬城后的生活平静得超乎预料。可能席恩已经习惯于用逃避来回应一切,又或者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在乎,德沃弗拉被另找了一间临时的囚室锁好便被冷落着,以至于她做过心理建设的粮仓问题倒没了用武之地。

      临时的囚室应该就是那些重要犯人提来临冬城后安置的地方,总体布置不像是给人回程路的。临冬城的厨房还记挂着这里,会偷偷送一些城堡用饭以后没动过的剩菜,但锁头挂在那里,钥匙在席恩兜里,餐点最终还是便宜了两个倒霉分配来看守石头笼子的铁民。

      房间很阴冷,只有一扇开在高处的小窗投下一点点光亮。昼短夜长,不过德沃弗拉大概计算出自己已经进来两天多。她怀疑席恩脑子是哪里出了问题。
      要死要活是一码事,浪费两个战斗力把她单独远离主堡关牢,几乎没有食物干饿着,真的出什么问题他又能讨什么好处?要是派来的人是负责审问布兰的逃跑路线或仓库位置,那整个事至少还有点目的可言。

      她在来临冬城以前习惯于不规律的饮食,再以前甚至是习惯于饥饿,但那不代表饥饿感对她来说不痛苦。再者,在临冬城养了三年秋瞟,她的胃现在娇气了不少,随便饿一天就会隐隐抽痛着灼烧起来。

      头脑无比清晰,但感官与时间的流速却慢慢地放缓,四肢末端冰冷又无力,缺乏能量的软绵感和冻僵的发麻感觉混杂在一起。在毫无人迹的囚室,她靠感觉肢体的苦痛来保持清醒。

      苦中作乐的是,囚室的光线对现在的她来说反而正好,团坐在地上保存体力时,她慢慢地将眼前砖石墙壁一寸一寸扫过,视力倒恢复了很多。

      比起脚步声更先过来的是臭味。德沃弗拉抬头,这次才终于看清了那位自称臭佬的青年的样貌。她相当好奇席恩怎么就任用这位来路不明的怪人,但只当是铁民内部有些矛盾,再说也没条件给她思考太多。

      她被带出去见了席恩,被留在在城堡中庭那里便没人再管她,周围陌生的新杂役们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姐姐今天就到,过来补充兵力和粮食,”明明是炫耀的话语,席恩却并没有喜悦的表情,“由她来决定你的去留。”
      思考当前的状况和席恩的想法又浪费掉她一些宝贵的能量。德沃弗拉站得有点眩晕,也不管明显与否地找到最近的廊柱倚上去,半晌才意识到席恩好像在等她说什么,只能撑起一口气虚弱地说:“我知道了。”
      席恩煞有介事地补充道:“马上我们就会真正占领北境。你要是有点眼色就知道应该站在谁那边,德沃弗拉。等增援到达,你、城堡那几个识字的下人、还有鲁温就都不再有用了。你怎么选?”
      “黑面包,”德沃弗拉说,用尽了她审时度势的客气,“谢谢。”

      陈旧的黑面包比柴火更干,比砖石更硬,不说啃不啃得下嘴,光是把它撕开就让德沃弗拉带茧的指腹感到擦痛。撕下来一点点含住,慢慢等口腔的温度和唾液将带杂质的碎面包化开,德沃弗拉痛苦得眉头紧锁,拿全部身心抵抗脑海中叫嚣着烧掉理智的食欲。

      “给她拿点汤,”席恩漫不经心地下令,“阿莎到这以前,别让她死了。”

      德沃弗拉胃里垫了几口,稍微恢复一点思考能力,只是暂时感觉不到怨气——这是件好事:“不必了,大人。现在我吃别的任何东西只会在一会儿原路返回,不必为此打扰接待援军的程序。”

      于是周围的铁民又各自去忙了。席恩百无聊赖地看德沃弗拉和黑面包搏斗,战果是剩了半截。她慢慢地吐了口气,席恩不开口她就也不说话,闭上眼等待着混在面粉里的碎石碎木屑挤过喉咙滑到胃里。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开门后进来的那队人里没有货物也没有马,一名个头高挑的短发女人带着二十来个装备武器的人走到席恩面前,德沃弗拉探头去看队尾,嗯,那就是全部。

      德沃弗拉没力气和席恩的姐姐交流,乖乖待在边上装死。光是听了的那几耳朵,虽然不好,但她心里临冬城突袭的滑稽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首先她虽然没管阿莎,但阿莎也没有管她。北境铁民里真正的话事人根本对临冬城的情况没兴趣,也可能是对不听命令的弟弟感到麻木,阿莎只提了嘴让他撤回沿岸跟大队汇合便不再说什么。

      阿莎试图让席恩把瑞肯转移到派克岛,席恩没有同意。席恩试图让阿莎至少留下来和手下们用餐,阿莎也没有同意。最终的爆发点是阿莎点明她那里能出的只有十多个战士,但席恩脸色变换,最终也没有多做挣扎,只是闷不作声地拂袖而去。

      阿莎没有走。
      德沃弗拉再次睁开眼睛,抬头和铁群岛的公主对视。

      “你是那个白女巫?”阿莎说,“和我想的长得差不多。”

      德沃弗拉希望她谅解自己缺少养分的脑子搞不懂她想表达什么。

      更大的问题是,即使之后补充了营养,德沃弗拉仍然不知道席恩想表达什么。

      他在艾德大人曾经的家庭餐厅用晚餐,坐在主座。艾德大人有留出右手边位置给下属的习惯,但席恩能轮换的空位也许太多——偌大的餐桌上只坐着他一个人罢了。

      德沃弗拉被带着坐到他下首,大概本来是琼恩的位置那里,面前是放陈了的面包碗和简易得不像样子的炖杂菜。她望向席恩那边,比她只多一份黄油焗洋葱,看起来还不是拿来当菜的珍珠洋葱,只是配肉用的那种辣味重的。

      菜品的状况不太好,席恩的状况也一样。这几乎让德沃弗拉想起罗柏,当然,是他刚刚接手临冬城时神经紧绷的样子,看起来席恩的睡眠状况只会比那时候的罗柏更糟。除了上午那恍惚的会见,晚餐时定下心坐着打量起来,席恩看起来憔悴得吓人。德沃弗拉大概能感觉出来这位自封的临冬城亲王已山穷水尽到什么份上。

      餐桌上很安静,安静得她不清楚席恩想起她来的用意。她谨慎地挑出汤里的固形物慢慢吃掉,发觉这份炖菜唯一的优点居然是温暖的汤水带来的热量。这是很不正常的,铁民来时才过秋收没多久,就算临冬城藏住了城内粮仓的钥匙,到避冬市镇去也能交易甚至抢劫一些正常的粮食。

      只有一种可能——罗德里克爵士已经过了最近的铁民哨点,躲藏在周边的山林村落里,随时准备攻城。而城内的铁民已经不再敢开门与周边交易了。

      进城那天席恩带来三十多人,而阿莎那天走前又留了十多人,真的要打起来,仅凭罗德里克爵士带走的那路护卫不一定能成功,但周边地区还□□的北方人显然也不可能快速支援。
      然而,按照德沃弗拉出囚室后的观察,铁民之内对立相当严重,几乎没人站在席恩那边——阿莎劝说弃城后更是,以至于他不得不把那个奇怪的臭佬当作心腹来调动。
      没有粮食,没有援军,没有人心。其实阿莎走的那一天,席恩就已经山穷水尽了。

      这顿晚饭里席恩一言不发,之后两次晚餐亦然。

      临冬城守备队攻城那天,从下午开始城墙处便有嘈杂的声响,席恩在那天的餐桌上几乎滴水未进。等到本就没多少油水的汤菜变得冰冷,晚餐时间早就结束,主餐厅风景良好的窗外一片漆黑。
      没有侍从来收拾残羹剩饭。

      餐桌上很安静。但是室内的两人都清楚,今晚事情会有个分晓的。

      德沃弗拉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心情看待这次儿戏般的困局。内陆混战,巴隆的称王已经足够荒谬,席恩活活把自己熬到强弩之末更是增添了一丝幽默色彩。临冬城遇袭,受恩惠的孩子背叛养大他的堡垒,在这个过分轻率的故事里,无辜死去的人却是真实的。

      她只觉得很茫然。从她曾认为的局外人身份来看,她应该觉得可笑,但实际上没有那么轻;从她自认为已被绑上北境这艘大船的参与者身份来看,她应该觉得愤怒,但实际上没有那么重。

      席恩是铁群岛的王子,是临冬城的人质,是北境军队的叛徒,是葛雷乔伊的变色龙,他也是德沃弗拉的朋友,曾经是。她将视线从餐盘转向席恩的脸,她想到提利昂曾说过的话,想到罗柏,想到达娜,但所有的思维都如此破碎,竟然没办法汇集出哪怕一个准确的想法。

      先开口的是席恩:“也许在你第一次提议时,我就该披上黑衣。”

      他的声音是那样干涩,但他的话语是那样顺畅,即使德沃弗拉并不回应也自然地接下去:“也许我在攻占托伦方城时就该战死,不是吗?人总会死的,至少在登陆海岸时死掉,我还能以铁种的身份下葬。”

      “说这些已经太迟了。”德沃弗拉说。

      漫长的沉默以后,第一个开门进来的是臭佬,或者说——曾使用臭佬身份的那个人。于是,就好像从未思考过失败似的,席恩灰败的脸上骤然爆发出某种狂喜,这使他忽略了德沃弗拉若有所思的眼色,也忽略了那个人过分干净的气味:“我们赢了,对不对?守城成功了?”

      青年身后的两名侍从将他按到在地时,他仍然保持着那种混杂着绝望与喜悦的滑稽表情。罗德里克爵士在这之后走进房间,他的剑亮莹莹地闪着寒光,上面没有血迹。

      席恩得到临冬城时大门是从内打开的,他失去临冬城时也一样。

      那个曾扮演席恩侍从的开门者说:“拉姆斯·波顿为你效劳,德沃弗拉女士。”

      德沃弗拉没有看他。她的视线飘飘忽忽,最终被罗德里克爵士身后的两个士兵吸引了目光。其中个子矮小的那位戴了头盔,看不清脸,但粗糙的头盔缝隙间露出浅色的头发,好像是金色,在蜡烛闪动时却有些发绿。

      “波顿大人,”德沃弗拉收回发散的视线与发散的思维,向拉姆斯点头,“我代表临冬城感谢你的付出。”

      拉姆斯·雪诺那两片肥厚的嘴唇因德沃弗拉的态度而流露出一丝得意,罗德里克爵士却眉头紧锁。他的剑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德沃弗拉几乎以为老爵士要当场将席恩处决,她紧紧盯着那把临冬城铁匠铺出品的长剑,但最终它被拢回斑驳的剑鞘里。

      “阿莎·葛雷乔伊还在深林堡,”罗德里克爵士说,“弗罗洛夫人与劳伦斯·雪诺都安然无恙。我们可以拿他向他姐姐换北境的和平。”

      那个矮个子士兵似乎不安地动了动,但背对着士兵的男人们没有察觉。

      德沃弗拉暂时没空去管深林堡与恐怖堡那一摊子烂账,也没空思考罗德里克爵士究竟是大局为重还是有别的私心。她将目光从那个士兵身上移开,看着席恩在两名波顿护卫手下挣扎着被提起来,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一路上抓到的铁民里,有没有会做淹神仪式的?曾经做过助手的也可以,”她说,“等罗柏的命令过来,我希望席恩能以铁种的方式下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黑面包与简易炖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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