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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番外(六)夏至 ...

  •   上午9点,太阳还藏在地平线之下,遥远天边刚有些微红的早霞。
      三井寿已经在窗口溜达3小时了,该死的生物钟,让他在坐了差不多四十个小时的飞机之后,从天空漆黑可惜有云不怎么能看得到星星一直等到了现在,仍然不困。
      前提是他之前在头等舱里睡得昏天黑地。
      在沙发上刚打了盹的铁男哈欠连连地瘫着,懒洋洋道:“让你坐船,偏不干。现在家里的时间是晚上9点,一会儿吃了早饭,你就该困了。”
      “谁家好人9点睡觉!”三井寿不顺心思,嘴里没好气,“无论早晚!喂,出门逛逛啊,呆不住了。”
      “今天大风,你看外面的树。”那些摇晃着稀疏的枯黄叶子的乔木被风吹弯了腰,“现在零下好几度,至少等太阳出来,吃了早饭暖和点儿吧。”
      三井寿挑着一边眉毛斜视铁男,似笑非笑地哼道:“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
      铁男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往身上套衣服,“现在出发!”
      这类无聊的斗嘴也不知重复过多少遍,也不知如何开始,也不知何时厌倦。日子仿佛没有尽头,又似乎卡在了某一个片段。
      也许这就是三井寿坚持要来乌斯怀亚的原因吧,一个被称为“世界尽头”的距离南极最近的城市。
      城市和城市不一样。工业城市像憨厚老实给一把草料就满足的耕牛,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政治中心像五彩斑斓的鹦鹉,不止模样迷人还能说会道;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像熊猫,捕猎的本领都被卖萌掩盖了;而乌斯怀亚这样的小城,像小飞象章鱼,偷偷藏在人迹罕至之处无人问津,直到某个偶然的曝光,一下子就成了时尚单品,似乎不在梦想清单里提上一笔便算不得是个有闲有钱有品位的人了。
      好歹也算文艺类工作者的三井寿也在惦念着乌斯怀亚。但他自认并非流俗,他的念想源于一支歌,他逛街时候偶然听见了很上口的两句,“直到世界尽头,也不愿与你分离,曾在千万个夜晚许下心愿”。当时他忙着去赴约,没听完,回家之后专门找出来,越听越觉得心有灵犀。
      “你说,世界有尽头吗?”他裹着冲锋衣迎着风,漫步于异国他乡清早无人的小镇街头。街路边堆着莹白的残雪,绵延到莹白的山尖尖上,连接天边那堆莹白的梦。也许云彩的去处就是雪的尽头。
      铁男穿三井同款冲锋衣,少见地将拉链拉到了下巴,他一年有364天敞着穿外套,今天是地365天。“地球是个球。球没有开始和结束。”
      “拜托,你应该是浪漫主义者。一会儿我们坐船去看世界尽头的灯塔。”
      “如果不刮大风。现在我现实主义。”铁男因为懒惰而煞风景了。再说,浪漫主义是什么好词吗?铁男挺了挺胸膛,风太硬,刺得疼,他又缩起肩膀,主要表达一个能屈能伸。真想念湘南海岸啊……围炉烤肉来一壶酒最幸福……退一万步,有空调的酒店房间也可以。
      风不仅大,还冷。这个季节,家里该有三十几度,而这个从前无人问津突然间因地理位置而火热了起来的世界角落,物理温度在零下。
      空旷街上无人的早晨,三面围着雪白的安第斯山脉,嗅着潮湿腥咸的海风,他们俩像一对企鹅宝宝,不小心遗失了繁华世间,幸而彼此能贴在一起取暖。
      三井寿张嘴,呛了一口风,咳嗽几声才说出话:“现实主义者先解决眼下问题。抬头,前面有家店。”
      没见过太阳没出来就开门的南美店铺,你当在新京呢,24小时有吃有玩有人伺候着。铁男一顿腹诽,然而抬头,前方二十几米的路边还真有一家亮着灯的海鲜店。门脸涂成海洋蓝,招牌上画了一只巨大的橙红色帝王蟹,爪子伸到二楼房檐。店名不认识,一串字母,不像英文。
      “长见识了!”铁男惊到。
      三井挑眉而笑,“我就说该出门了!我再猜不错!”
      “三井,你运气是真好!”话音未落,铁男向前跑了两大步,堪堪躲开三井的高踢腿。接着他快速向海鲜店走去,听见身后跺得嘭嘭响的脚步声,嘴角拉到耳朵根。
      海鲜店果然只有一位看店的年轻人,听见门响,抬头瞪着走进来的这两张东方面孔跟见了鬼一样。
      三井先笑,试着讲英文,“你好。我们想吃点儿热乎东西,太冷了。”
      店家的英文口音很重,本来英文就很烂的铁男一句也听不懂,只能看着三井寿,跟着他走到窗边落座,等店家去后厨才问他们聊了什么。
      “哦,他说他父亲出海了,因为风浪太大,他担心父亲,睡不着,才会这么早开店。他去给咱俩做早餐,说如果有空可以下午再来,父亲回来的话,店里会上新鲜海鲜,这个季节多半有帝王蟹,特别甜。”
      “那游船回来,咱俩再来试试。”
      咖啡、牛角面包、海鲜炒饭,还有一条巧克力棒。三井说要租船出海,店家笑说那得吃点儿热量高的,现在很冷。他指着窗口,窗口远远能看见浮在海上的盖着雪的岛礁。“你们怎么不夏天来?暖和很多,可以去南极看苔原。现在出门只有冰天雪地。”
      三井寿给铁男翻译了这句话,铁男眺望着红得发白的天边,太阳应该就要从山顶冒出来了。
      人这种动物,吃饱穿暖了就容易想些有的没的,一杯热咖啡下肚,浪漫的闲心又冒出来,“这几天应该是南半球白天最短的时候。听说这里有一列开往世界末日的列车,末日般配寒冷的坏天气。”
      三井寿赞同地对铁男点着头,却对店家笑道:“你看过一部叫《春光乍泄》的电影吗?中国人拍的,里面提到了乌斯怀亚。我这位朋友说,要来看看电影里提到的灯塔。”
      “哦哦,他是失恋了吗?你专门陪他来?你可真是个好朋友。你们等一下啊。”店家跑去打开电视机,开始播放那部不知道给游客们放过多少遍的电影。
      店家又端来两杯热摩卡,笑说这个算他请客,“我其实不太懂这电影在讲什么,这张碟片是很久之前的一个游客送我的,说你们东方人喜欢。我只看到几个人聚了散了,每个人都差不多。”
      三井寿拍手而笑,“你理解了这电影的精髓!就是在讲人生不过聚散而已。”
      然而店家并未上心,放慢语速努力地安慰他所理解的失恋人士,“会有好女孩儿爱你的,祝你好运。”
      铁男听得一愣,联想着每一个音节和店家的表情,慢慢猜到了内容,转头狠瞪了三井半天,直到第一缕阳光洒满三井英挺的眉峰。
      三井寿为这个玩笑而快乐,摸摸吃饱的肚皮,率先走出去,“去租船了!早去早回,我还惦记着回来吃海鲜呢。”
      港口有发往也格来日斯灯塔的游船,冬日只发上午10点这一班,毕竟白天太短。三井寿来之前做好了攻略的,此时信心满满拉着铁男往港口去。非常可惜,到了才知道因为大风,今天停航了。三井寿那叫一个不开心,脸掉到鞋面子上。
      铁男只好放软身段小心安慰他:“明天再来,又不着急回去。看过灯塔再买回程票。”
      三井寿拍着铁男肩膀,拍得隔壁街都能听见响。“你赢了。今天先去坐末日列车吧。啊!冰原,我们来了!”
      小火车发往国家公园,走过一段荒芜的路。如果夏天来,树林也算郁郁葱葱,可现在是冬天,一年之中白日最短的时候,在小火车和抬眼就能看见却不知到底有多远的山脉之间,只有无聊。
      铁男跑到无人的车尾,偷偷点了支烟散闷。三井及时赶上来,夺下烟卷掐灭,压着嗓子吼他,“你疯了!大风天你在荒原上吸烟?”
      “我的错。”铁男笑着把剩下的烟和火机也塞给三井,“帮我扔了,省的我再犯。”他刚刚还在想,生而为人是否必然要忍受一段荒凉,看见三井荒凉感瞬间消散无踪,倒是升起另一端心事:“你到底和店家说了什么?早上那时候。”
      “那个啊,”三井寿将肩膀抵住铁男的肩头,眼底带笑,“我给他讲,你想来乌斯怀亚,因为有一句电影台词:听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那儿有个灯塔,失恋的人都喜欢去,把不开心的东西留下。”
      蒸汽小火车呜呜呜地呼唤着时光,太阳开始向西倾斜,下午的人注定追不上早晨。
      “我可没有!难怪店家跑去放电影。喂,你有心事要留下?”
      幸好还有新的早晨,纵然他们站在末日列车上。
      “人生不是电影,”三井寿握住铁男的手,细细揉搓,干燥又温暖,恰如阳光,“我来这里因为我许过愿。”
      他们要携手走到世界的终结。
      ——完—2024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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