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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赤暮/铁三】真相是真 ...

  •   湘北篮球队约好在统考结束的那天给三个三年级学长送别,地点就选在湘北篮球馆。
      三井寿在横滨大考试,比去东京考试的赤木和木暮回来得早。高一和高二还在上课,他一个人最先回到球馆。三年了,他在这里经历过许多事情,一时之间,觉得一月份的寒风有些刺骨。
      “真冷啊,今天。”他立起夹克衣领,站在球馆门前,抚摸那扇他推开过无数次的冰凉的灰铁门,耳朵里灌进球拍在地板上的嘭嘭声、球鞋擦过地面的吱吱嘎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有人在喊他MVP,有人在责问他来做什么,让他把皮鞋脱掉。
      他总觉得推开门的时候,会看见队友们停顿住,齐齐看向他,还是木暮最先笑出来,说欢迎回来,等你很久了。
      都是他的记忆、他的过往,那些当时恨不得全都抹去幼稚行径,还有毫不起眼的寻常日子,如今回想都成了万般不舍的他的故事。他们都是他,可现在,他不是他们了。他长大了。
      三井寿偷偷擦了擦鼻子,拉高嘴角,推开门。
      球馆空着。棕色地板依旧干净,总有新高一来打扫。二楼的窗子漏进冬日傍晚懒洋洋的柔光,一些细小灰尘在光里舞蹈。真不知道这座篮球馆来来往往送别过多少少年。
      很快,赤木和木暮两个结伴回来,打断了三井寿的感伤。赤木对独自在球馆里擦眼睛的三井的敏感心思评价说像孩子一样,三井你有这个难受的功夫,不如早点投入复试或者准备明年重考。
      三井寿培养了半天的离别情绪被一扫而空,又气又想笑,混账赤木真会挑刺,“你会不会说句好听的啊,都要各奔东西了还得怼我两句,你过瘾呢你?”
      木暮赶紧上前挡在三井和赤木之间,温和地笑着改变话题。三井嘴坏,赤木严肃又倔强,真难为他们俩能在球场上配合,“今天阿德会来吗?三井君,樱木可是叫了樱木军团。”
      “啊,我跟阿德说了,但他说他得看看打工的地方给不给假。那家伙不打算念大学,没参加统考。”三井叹了口气,他是一定要上大学的,可德男,也许这辈子现在就决定了。他有些后悔前两年纵着阿德胡闹,他应该能管住德男,至少让他把该念的书念完。
      他们三个在空空的球场中站着聊天,三井忽然记起IH时候,山王战前夜也是他们仨,出口打趣道:“说起来,你们俩认识六年了啊,上大学还报考只隔条街的学校,用不用这么难分难舍的。”
      他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一落地,他竟然在木暮的神情里看出一丝羞涩,连赤木那张黑脸都透出些红。他还没想明白那俩人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队友们来了,将他们仨围在中间,七嘴八舌问他们考得如何。
      球馆瞬间热闹起来,三井错失了追究下去的机会。事实上,他已经将赤木和木暮无意流露出的那点儿古怪忘记了。
      这群人直接席地而坐,樱木军团想法子带进来些啤酒,少年们年纪尚轻,几口啤酒下去话明显变多。三井和木暮挨着坐,赤木被花道和流川夹在中间,坐在对面。
      赤木原本不肯喝,奈何花道搂着他脖子硬灌。花道无比豪迈且大言不惭地笑说:“大猩猩你放心把湘北的篮下交给我吧!”就连素来话少的流川都开了金口:“队长,干一杯。以后,不知多久才见。”
      一句话让赤木眼底泛红。三井还想起个哄,见赤木向他这边投来询问的眼神,把他想说的“别装深沉了明明心软得跟什么一样”给堵了回去。他被看得莫名其妙,尴尬感让他晚了半步才品明白,赤木在看木暮。
      他斜过去瞥木暮,只见木暮笑着低头去看手中的易拉罐,不着痕迹地轻轻点头。这是什么哑谜?这不对劲。
      赤木仰头直接将苦苦的啤酒倒进嘴里去。气氛一下子热起来,他在众人的拍手叫好中喝干了整罐。
      喝酒这种事,一旦开了口子就收不住,何况赤木是前任队长,是毕业的人,是这群少年中生日最大的,是今天的主角。差不多每个人都想敬他,只除了三井和木暮。
      木暮向来温和,连花道都不肯狠闹他,他每次只沾沾嘴唇。而三井真不会喝酒,从头到尾都没碰过酒杯,咬死了牙关不碰,即使被宫城冷嘲热讽“你真是洗心革面得彻底”,也只回击“你这个恶劣的家伙到底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啊喂!我可是退部人员了,你给我老实叫学长!”
      一共三个三年级,两个不肯喝酒,只剩下赤木,被众人一杯接一杯地灌。很快,他的额头冒出汗,脸红彤彤的,脱了外套不算,两手抓着T恤底边,手却顿了顿,又往对面瞅。
      这次三井没迟疑,直接歪头去看木暮。果然,赤木在询问,而木暮又是不着痕迹地点头。
      赤木将T恤拉起来脱掉,说太热,去洗把脸。其实他们在球馆常这样做,打球打热了,光着膀子冲凉,不是稀奇事。可是赤木要为了这件事而问木暮的意见,这可就稀奇了。
      赤木的第一步有些晃,三井发现木暮跟着也晃了一下。但花道紧跟着起来笑说大猩猩你不是喝多了吧?还是得我陪你才行啊,真不让人放心。木暮安静坐稳,头一次自己端杯呷了一口。
      这俩人……该不会……三井觉得自己发现了某种粉红色的秘密。他憋着笑,往木暮身上靠过去,在木暮耳边低语:“你……”但他忽然想,现在说出来只怕木暮会尴尬,于是换了话题,“怎么会想到考财经?从没听你说过想做会计。”
      散席的时候,赤木显然喝多了,走路晃得厉害。花道要送大猩猩,木暮说他送就行,让花道早点回家,明天还要上课。
      三井也拦着花道,让洋平赶紧把微醺的花道送回去,从花道的肩膀上接过赤木的胳膊,自告奋勇陪木暮一起送赤木。
      木暮张了张嘴还想推脱,三井却说木暮一个人弄不动赤木,拉着木暮到身边低声咬耳朵:“我陪你总好过他们陪你,我在你旁边坐了一晚上,什么都看到了。”
      木暮有些惊讶地挑起圆眼睛,从眼镜的缝隙里细看三井。三井笑得相当自信,狠挤了两下眼皮。木暮的脸颊跟着红了,赶紧低头躲开,走到赤木另一边,拉起赤木的胳膊闷声往外走,不想再给别人看见他的羞赧。
      街灯串成一条光泽的珠链,珠子一颗颗滑过,广播在放午夜心情,主播伴着轻柔的音乐读散文:“……岚山总是美的。自然总是美的。不过,有时候,这种美只是某些人看到罢了……”
      三井寿自觉去坐出租车的前排副驾驶位,夜风格外凉,他没开窗,玻璃隔开尚未平息的街路上的喧嚣。
      后排木暮陪着赤木。赤木想是真喝多了,渐渐歪到木暮肩膀上,闭上眼睛不吱声。三井的角度,刚好能从后视镜里看见赤木的大手盖在木暮的手上。
      他们在一起了,看状态应该不久,也没有宣扬的意思。他们都认识六年了,好像走到一起很合理。又好像哪里不太协调,毕竟,两个男生,一般不会这样。
      不过男生和男生恋爱的事,三井寿并不惊讶,他见过……不只是见过。
      木暮报给司机的地址在横滨,离湘北和木暮、赤木的家都挺远,附近倒有个著名的补习班。出租车停在一栋学生公寓门前,木暮和三井扶着赤木往公寓里走。木暮轻声解释:“秋体之后,我们租了这里备考。”
      “不用解释,放心,我不会乱讲。”三井拍着胸脯挑眉揶揄:“你们的秘密很安全。”
      “真的,备考。”赤木口齿不清、脚下飘忽。好容易走上二楼,进屋鞋都没脱,被送回靠南的卧室。
      木暮帮他脱了鞋,盖上被子,请三井到客厅里坐,“喝点什么?果茶行吗?”
      “都行。”三井随口答,站在客厅中央打量这间屋子。
      赤木的卧室是隔出来的榻榻米,并排隔间的拉门关着,两间应该形制一样。屋子小巧、五脏俱全。客厅摆浅绿色布艺双人沙发和小茶几,旁边两套书桌,再往门口是开放式厨房和独立卫浴。
      木暮去厨房煮醒酒汤,小奶锅坐水,切了一颗番茄,又从冰箱拿出一块晶莹嫩白的鱼排,细细切碎。三井无聊,在旁边看木暮煮汤,揶揄道:“你们俩谁先表白的?都住一起了,上本垒了吧?”
      木暮打了个蛋清到鱼蓉里搅匀,挤小丸子往汤锅里下,回头看了眼三井寿,红着脸却带着笑意,“也没特意表白。秋体合宿的一次晨练之后,你们去吃早饭了,赤木拉着我走在后边,说想搬出来住专心备考。我说挺好的,最后这几个月应该好好努力,毕竟东工业偏差值很高。他说……呵……”
      鱼丸都下进锅去,木暮加了一些番茄沙司,用汤勺慢慢转动粉红色番茄汤,轻笑着回忆那个甜甜的早晨,露水清新的味道和折射出的七彩光泽,还有赤木那双垂着温柔角度的眸子,“他捏了捏我的手,说,\\\'我的意思是咱俩一起\\\'。”
      “就这样?”三井对这个听起来毫无激情的情节简直不满,“你就答应了?我说木暮,你这也太……呃……随意?轻易?怎么说……”
      木暮关火,将汤分成三份,端了一碗递给三井,“尝尝我的手艺,我觉得还行。我和赤木早有默契,不用试探来、试探去的,深泽体那事之后,说好一起考去东京。”
      三井寿忽然觉得,木暮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严肃又认真地做出自己的人生选择。他那双摘掉眼镜露出的大眼睛,毫不闪躲,腼腆却坚定。
      在此之前他印象里的木暮一直是个瘦弱男生,即使他踢馆的时候,木暮说让他成熟点,他也没觉得自己比木暮更像个孩子。可如今看看,自己真的仔细考虑过自己的人生吗?一直慌不择路地往前跑,这根本一点都不像自己。
      木暮另端了一碗进卧室去了,三井还端着汤倚在门框上。这样自然的木暮,这样安稳的感情,他有些羡慕。为什么许多事到了自己身上,就麻烦起来。
      “你还在那里干嘛?过来坐啊。”
      “哎”,三井寿答应着回到沙发上,尝了口汤,确实不错,酸酸甜甜,有鱼的鲜味。
      木暮也坐下来,碗捧到嘴边,脸被番茄鱼汤映得通红,补充到:“不过,没有本垒打,我们约好,上大学以后。我们没打算公开,三井,真得请你保密啊。”
      这样刻板还真像赤木。三井寿只觉哭笑不得。双向奔赴难道不该直接推倒?干嘛非得别扭这半年。他走了神,手不自知地握紧,恨恨地想,假如他们也是两情相悦,他一定第一时间办了他。
      “三井君?我这样说,你别不高兴。”
      “啊?”三井忽地收回心思,像被看透了似的紧张,愣了愣,笑答:“没不高兴啊。”
      深夜让人感性,木暮吸了口气,既是安慰三井,也是自己愿意倾诉给面前的朋友听:“有时候我会想,要不是那两年你不在队里,赤木和我,也许会错过走到一起的机会。我想说谢谢,可又觉得不太好,毕竟对于你来说是不愉快的经历。”
      原来说这个,三井放松了,靠在沙发上,松松垮垮地抱着沙发垫,“我自己犯傻怪不得别人,你不用在意。不过这话从何说起呢?你跟赤木不早就认识了么。”
      “啊,年纪太小分不清友情还是喜欢嘛。从何说起呢……从梦想和通往梦想的路上的满地荆棘吧。”木暮也找了个沙发垫抱着,
      回忆起过去的经历,目光飘向远方,淡淡地讲:“还记得当年你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要带领湘北称霸全国吗?”
      三井点点头。从他归队,队友们都很默契地不提他的荒唐往事。他自己也有意无意回避。负罪感实在不好受,他真没仔细想过他的任性到底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
      不过木暮开头之后便提起了更久远的经历。国中三年级的联赛,北村中第一轮就输给了高桥中。离场时候木暮边走边哭,队友都安慰他说这是3年来打得最好的一场比赛,不要再哭了。
      “赤木没有用这种轻飘飘的话安慰我。他走在我前面,他的背挺得笔直。他一直那样,从不肯塌腰。他头上盖着毛巾,我猜不到毛巾之下,他是不是和我一样满脸泪痕。我跟他说我不甘心,他说上了高中我们再拿全国冠军。他是个,铁一样坚硬的男人。”
      三井被某个音节勾起了记忆,眼前晃过一个背影,其实算不上挺拔,比他自己还略矮了点,却宽阔得足以让他依靠。
      “与你背负着荣耀走进湘北不同。那时候,你说称霸全国,所有人都会说你是胸怀大志,即便不信也会说你的天真很可爱。可赤木说称霸全国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他是异想天开。”
      赤木,就凭你?哈哈哈哈,别做白日梦了!
      ——这种话,木暮不知从多少人口中听过多少遍。每次他都想争论,赤木总说没有争论的必要。
      三井寿对“天真得可爱”的考评苦笑了一下。可爱倒未必,天真那确实,他为他的天真付出了苦涩的代价。他不肯听劝他的话,只觉得谁都不懂他。有些当面捧他的人满足了他的虚荣心,那时候他傻,他猜不出哪些人转脸就把他往泥里踩。
      而直白地说出来的人,今天之前只有一个。那人扫他一眼就笑了,怼得他发不出脾气:你可别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犯傻。
      木暮在这个深夜里格外温柔,“我第一次叫住赤木,是初一刚入学。我看他那么高的背影,以为他是高年级学长。那天他跟我说他迟早会拿到全国冠军。你见过那样的人吗?刚认识第一天啊,他得有多少勇气才能对一个陌生人宣讲渺茫得不着边际的梦想。”
      相较于“称霸全国”,有个人说他小时候的梦想是长大以后去卖棉花糖,真的太接地气了。三井的那双剑眉往下弯了些。某个无聊的日子,那人问他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他赌气说他要当老大,那人用夸张的幅度点头说:真了不起,我小时候想长大了去夜市卖棉花糖,这样就没人管我吃几个了。
      那个人的脸在他眼前渐渐清晰起来,铁男啊,歪歪地咬着一根烟,夸张地点头,简直像在嘲笑他。彼时三井有些生气,可那句幼稚的话被铁男讲得太认真,以至于他没想明白铁男是不是在跟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磕磕绊绊地讲:“你、你、骗我呢!”铁男又点头说:“真的。可我现在不爱吃棉花糖了,我想开个餐馆,只卖我爱吃的。”铁男的笑意渐浓,简直欠揍,最后以三井给了他两脚结束话题。
      此刻忽然记起来,时隔许久,三井反而察觉到当时铁男的眼睛里颇有些神采。该不会他是认真的?因为怕被他嘲笑所以主动讲得像个笑话。
      他还没想完,思绪又被木暮拉回了故事里:“好多次我都想放弃篮球,一直是赤木激励着我。不只篮球,别的事也一样,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赤木坚定的声音总会在我耳边响起:我没想过放弃,一次也没有。”
      已经过了零点,汤喝完了,木暮收拾起汤碗。三井想是不是该告辞,可木暮显然谈性未尽,找了些零食果脯回来,煮了点奶茶。于是三井打算当一个好的午夜情感节目的听众,必要的时候,也许还能充当一下节目嘉宾讲讲安慰的话。
      “三井,我去看过你拿MVP那场球,真精彩。我始终记得,只剩9秒你断球、带过半场、投篮,篮球压哨入网的样子。我一度嫉妒你的才华,如果我有,赤木的梦想就不会一直被嘲笑了。”
      三井有些吃惊,他从没想过“嫉妒”跟“木暮”能有什么关系。他仔细打量木暮温和的脸,“你确定你懂\\\'嫉妒\\\'的含义?”
      “当然啊,”木暮笑了,“你都不知道在湘北遇见你的时候我多开心。真的,你说要带领湘北拿全国冠军的时候,我真替赤木高兴,第一次觉得赤木的梦想近得唾手可得了。”
      三井长叹了口气,倒不是感叹自己当年幼稚,而是……“木暮啊,所谓\\\'嫉妒\\\'呢,通常伴随着毁灭的欲望,它的另一种说法是: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你那种,最多算不自信。”
      “这样吗?这样啊。”木暮的肩膀松下去,像原谅了自己一时的坏。
      三井想说,人人都有坏情绪,不用为此而抱歉。木暮却没想那么多,没等三井尚未准备好的安慰,接着讲他的故事:“高一那年的比赛之后,就是你看了一眼走掉的那场,学长说我们已经打的很好了,赤木反问我们打得好吗?我们忍不住跟学长吵了几句。”
      三井想能被木暮说“吵了几句”,一定是吵得挺厉害。
      “我知道赤木不是因为输球难过,是因为我们的球队根本没用尽全力。总有人指责赤木给别人太大压力,其实是他们不够热
      爱,对于赤木和我而言一直坚持的梦想在他们眼里只是个游戏。”
      木暮忽觉自己太过严厉了,软和下来,带着种信赖看向三井,“你一定懂的,只有拼尽最后一滴汗,才能说不遗憾。”
      那天回去之后,赤木的情绪很低落。彼时木暮认识他三、四年,第一次见到对自己疑惑的赤木。
      木暮的眼神又飘远,进入了他自己的世界里,“就是那天,我明白了赤木的寂寞,他其实也想要有个人支持吧,我希望那个人是我。我强烈地感觉到,我想陪着他,一直陪着他。无论这条路多难走,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单地走。”
      “其实我练了很久投篮,”木暮对三井笑说:“虽然没有你那样的准头,可我也是有用的,对吧。”
      三井寿郑重回答:“何止有用,木暮,你是不可或缺的。”
      “你不要生气,那两年在校园里撞见你,我总会想,你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因为无论我们的梦想多渺茫,至少赤木有我。”
      寂寞吗?确实寂寞。三井想,他自以为是地自怜自伤,当然寂寞。但他并不是一个人。还有那么一个,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在漆黑得看不见光的世界里,给过他陪伴。他也曾想过,如若世界的真相就是这么荒诞,他愿意在那个人的视野里荒诞。
      他一直觉得他告诉过铁男一次,在他至今唯一一次喝酒并且喝醉了的时候。他甚至记得他回应给他一些相当克制的热情。可第二天,他问铁男昨晚他说了什么没有?铁男却满脸嫌弃,说他一觉到天亮,根本醉得人事不知:你打了一宿的呼噜,臭得像条狗!就你那点儿酒量以后别出去丢人。
      他只好将一切归结为旖旎的梦。
      隔间拉门被拉开,赤木探出来,坐在榻榻米边缘,脸上的红已经浅了许多,让人分不清因为剩余的酒精还是因为说不擅长的话而羞涩:“木暮,有你真好,我也是,想要一直有你陪我。”
      三井瞟了眼表,快两点了,赶紧拦住还想互诉衷肠的两个人:“你俩等我走了再腻味!我说赤木,你不是喝醉了?你怎么没睡?”
      赤木的确还有些晕,手支柱身体歪在门边,“我只是没力气起来陪你们说话,又不是听不见。”
      “随便吧,我真得走了。”三井套上夹克告辞,木暮送他到门边。赤木想站起来送,腿软,只说:“你回去好好准备复试,别变成我的学弟。”
      “你俩才是!别只记着恩爱啊!”三井反手关上了门。灯光渐渐收窄,终于消失在门边。
      小小公寓里的温暖留给门里的人,三井独个站在门外,天有些阴,让夜更黑,空气湿冷,他立起衣领,回家吧,终究还是自己的家最好啊。
      ——正文完——

      番外-铁三

      等会儿,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谁告诉他喝醉了就会睡得不醒人事?赤木就没睡啊。
      转出巷子,街灯排成串,渐远、渐小、渐渐密集分不出个数。三井寿在寒风里站了一会儿才有出租车,师傅是个中年汉子,一脸横肉,颧骨位置挺深一道疤,看起来有故事。
      三井上了后排座位,报上地址,挑起眉跟司机在后视镜里对视,心思却跑到一年之前去。铁男的身上没有疤,多奇怪啊,简直浪费了他的形象,该给他弄一身鬼脸刺青。
      司机咧开嘴,嘿嘿一乐,带着关西口音:“别害怕,我这个,小时候淘气,从秋千上摔下来,磕石头上了。”
      “我的是打架打的。”三井指着自己下巴淡定地撒了个谎:“我一个对面六个。”
      司机面露尴尬,扭回去仔细看路,不再接茬,放了张流行音乐的CD。三井相信了司机说的磕石头的话。
      夜太深,即使廉价排屋区也安静了。三井摸黑回到二楼的第二间屋子,拍两下门,手怪疼的。没回应。铁门夜深人静拍上去特别响。三井又攥拳锤了两下,依旧没回应。他不打算再拍,省得一会儿吵起邻居。
      铁男那个混蛋,多半躲了,他得换个路子。“怂货!挺大个老爷们胆子跟耗子似的。”三井嘟囔着下楼,却发现刚才的车没走,副驾驶的车窗被放下来。
      “你这是?”三井趴在车窗上,一股浓重的烟味。
      司机深吸了口烟,红光亮到过滤嘴位置,掐掉烟头,“啊,抽根烟提提神。怎么?小哥还用车?”
      “嗯。”三井又报了个地址,离此不远,横滨商科附近的公寓楼。
      “来一支吗?”司机问。
      三点了,天没有一丝要亮的意思,街上很静,车开出去几分钟,没遇到半个人。霓虹不再闪烁,偶尔亮着的灯箱带着倦意。“不会。”三井依旧坐后排,没话找话,“师傅出车到几点?”
      “五点半吧。”
      “一直开夜班?挺辛苦的。”
      “还行,习惯了,嗐!高中都没念完,不会干别的。小哥别嫌我多嘴啊,我看你不像爱打架的人。是念商科的大学生吗?”
      “嗯。”三井敷衍过去。公寓到了,三井略想了一下,“麻烦等我五分钟,我还出去。”他被司机看了一眼,他觉得司机的眼睛里有句没说出的话:小哥你该不会是个什么腹黑蔫儿坏的?
      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晚上找人罢了。他跑上3楼,狠砸第二间的房门,一直砸到有开锁的声音,他赶紧往后退开两步。
      门是被从里面踹开的,龙的头发乱得鸟窝似的,一手举着球棒,一手揉着太阳穴,起床气都用来吼了:“谁!要死啊!”
      “我!你看清楚。三井。”三井架起胳膊防备着龙看都不看直接动手。
      龙打着哈气用球棒指指三井,“你来干嘛?又离家出走?”
      “铁男去哪儿了?”
      “X,我就知道你不是想我。不知道!”
      龙晃着球棒要回屋去,三井一把抓住球棒把龙拉回来,追问:“赶紧的,急事。”
      龙精神起来,“用不用帮忙?”
      “你帮不上!地址给我。”三井不耐烦了。
      龙骂着脏字回屋去,很快打着哈气回来塞给三井一张纸条,“再这个点儿来我揍……”
      话音未落,三井跑下楼去了。
      这是个位于霞关的地址,司机说时间有点赶,让三井坐稳。街路向后飞去,一根根路灯杆从眼前滑过,三井放下一半车窗玻璃,冷风吹乱他的头发。
      很久没试过这种感觉了,从归队之后,一直太匆忙,忘记了感受一段路、一阵风、一杯茶、一个早晨。天边是不是透出些蓝了?未来纵然遥远,世界纵然纷杂,可他心里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方向,人生便踏实下来。这次,他要做出他负责任的选择,承担他自己的人生。他三井寿,从来不是任由命运摆布的人。
      四点半,到了地方,司机问要不要等他回去,三井看看面前的这家小小的店铺,摇头,“不了,谢谢。”
      店门口挂五个纸绘灯笼,写着“葵的咖啡厅”,可装修看起来并不像咖啡厅,门上木板,窗子用木窗棂,贴玻璃纸,古色古香的,有江户时代的味道。
      还没开,毕竟太早。三井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他裹紧夹克,在路边护栏上坐了一会儿,有点冷,左右看看,斜对面有家24小时便利店。他去买了杯热咖啡,店里的收银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边打哈气边数零钱。三井被传染得也打了个哈气,问到:“对面那家咖啡店,一般几点开门?”
      “嗯……十点吧。”店员明显反应很慢。
      十点?三井想他是不是该找个地方睡一会儿。他透过橱窗往对面看,朦胧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往下拆门板。三井匆忙跑出便利店,远远地喊:“哎!你见过猫抓耗子吗?”
      那人茫然回头,“啊?抓什么?”
      “抓你啊!”
      店里不大,六张桌子,一块巨大的玻璃隔开厨房,直接能看见里面各种各样的锅碗瓢盆。“所以,你来做什么?”铁男煎了个太阳蛋,从厨房回来的时候问。
      三井捡了个座位坐下,乖巧地双手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杯,水汽熏红他的脸。他斜眼瞟着在店里转悠的那个男人,“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铁男又去拿了两片面包回来。
      墙上挂着菜牌,两寸宽一尺长的木条,毛笔和墨水写的菜名,字很有力量。十几道菜,据三井所知,都合铁男胃口。“你的字挺好看的,真出乎意料。”三井往面包和煎蛋里挤了一点番茄酱,酸酸甜甜的。
      “我练过,小时候我爷爷天天看着我练字,很多年我都想我这辈子绝不再拿毛笔。”铁男又带回来一碗香滑的猪骨菌汤,汤底是一直煮着的老汤了,香味溢满全屋。
      三井寿喝了一口,点点头称赞:“嗯,好汤。我并没睡得人事不知。”
      “哪儿跟哪儿啊,听不懂,你考试考傻了。”铁男终于坐下来,熟练地找烟,塞到牙齿之间要点,却忽然被抽走。他抬头要反抗的时候,眼睛对上三井的那双漂亮眸子。他的烟被团成一团丢掉了,他的脖子被勾住,店里暖和起来。
      三井的嘴巴还带着猪骨汤的香气,在他的唇边揶揄他:“铁男,一个谎话说两遍也不会变成真的。我帮你回忆回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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