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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盛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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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江柚往嘴里扔了颗毛豆,靠在椅子里,耷拉着眼皮回想,神色朦胧,像是生了几分醉意,闷声咕哝:“没有后来了。”
“你们没再见过?”同事问。
小孩儿是实习生,被扔来了他们组里,对江柚说的这些往事好奇心满满。
扭头看其余几位,面上波澜不惊,显然是听过了许多次。
江柚慢吞吞的摇摇脑袋。
那次打架之后,江柚顶着斑驳伤痕参加了第二天的周考。
他垂着眼把书包扔到桌上,砰的一声。
那些打量的视线唰的齐齐收了回去。
用边阳天的话来说,他那天的表情像是要炸考场。
江柚听过,不轻不淡的嗤了一声,自嘲道:“我家没那么多钱赔学校。”
那天之后,江柚和一中的时北叙分手的消息,私底下在同学老师之间传遍了。
他们那段关系,在无人知晓时开始,却在人声鼎沸中结束。
不到一周,时北叙转校的事传了出来。
但是谁都没敢跟江柚说。
他知道时,已经是暑假。
江柚英语竞赛后被保送清大,祝贺的横幅被老朱在校门口挂了一整个夏天。
临走时,江柚请老师同学吃饭,结束时,老余和老朱两个中年男人,抱着酒瓶哭得声泪俱下。
江柚往酒杯里倒了点酒,仰头一口饮尽,笑道:“那孙子怕我对他死缠烂打,跑去看国外的月亮了。”
同事唏嘘。
说江柚纠缠?
向来只有别人纠缠他的份儿。
他们公司里,对江柚芳心暗许的不知凡几,明目张胆的追求更是常见。
时间不早,明天还要上班,几人起身离席,有同事结了账。
江柚在身后叮嘱:“记得开发票报销。”
今天是他们一个项目组内的聚餐,那项目跟了两个月,今天总算是完成了,辛苦没白费,江柚作为组长,攒了这犒赏的庆功局。
“经理,要不要我送你?”唯一没有喝酒的同事问。
江柚不顾身上价格昂贵的大衣,坐在了石头墩上,拖着调子拒绝:“不用,我叫了代驾,马上就到,你们先走吧。”
“那行,我把他们几个顺路捎回去。”同事说。
风吹在身上,沁着秋意的凉。
江柚垂着脑袋,手里勾着车钥匙转,流光溢彩的霓虹,在他脸上留下错落斑驳。
口袋里手机响了几声,江柚反应迟钝,直至将要挂断时才接通,代驾司机在那端跟他确认位置。
“烧烤店,”江柚声音滚着酒气,含着些小孩儿的耍赖,“很想吃烧烤……”
司机师傅骑着电动车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家日式料理门前找到了这个醉鬼。
“江先生?”
“我喜欢男生,但你太老了。”江柚嫌弃摇头。
司机:“……”
不管前一晚如何醉生梦死,第二天太阳初升时,江柚还是准点到公司打了卡。
他大学时,跟同专业的同学争奖学金,卷生卷死,导师可能是看不下去了,开始带着他参与学校的一些项目,江柚就是那时认识了现在的老板。
老板叫张畅,是他直系师兄,三十出头,富二代,这家公司本是他兄长经营,在张畅完成学业后,因看不惯他逍遥散漫,便将这家公司分到了张畅名下。
张畅跟在江柚身后打了卡,“看你这脸色,怎么不休息一上午?”
宿醉后,江柚脸色确实不好,带着疲态,他语气懒散道:“下午参加完招标会,我睡三天,你别给我打电话。”
张畅:“这次要是没中标,能给你五天假。”
江柚打了个哈欠,操着老板的心:“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张畅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反驳道:“你要相信客官事实。”
这次的项目,他们准备的晚,时间仓促,多少有点不尽如人意。
张畅心态平和,就当是去旁听学习了,但江柚习惯了事事拔尖儿,皱巴巴的心放不平。
一上午,江柚靠咖啡续命,强撑困意,把项目书改了又改,中午吃饭时,拿给张畅过目。
下午两点,两人出发去对方公司。
他们来得算早,会议室还空着大半,跟同行几家点头示意后,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张畅翘着腿,面目含笑,悠哉的看隔几分钟进来几人的竞标者。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难免混个面熟,人一多,会议室里的交谈声就响了。张畅拉着江柚起身去交际,小声与他说:“都是人脉。”
江柚明白,所以也不吝啬陪个笑脸。
但心里别扭,总有种当交际花的错觉。
他想,边阳天做技术真的屈才了,分明这里才是他的舒适圈。
攀谈间,会议室的门再度被打开。
江柚陪站在旁侧,听着张畅游刃有余的与对方定下了一场饭局,目光顺着打开的门看去,面上的笑意倏地顿住,脑中空白一片。
周遭人影憧憧,话语不断,他们四目相对,错愕又怔然的看着对方。
关于某人的记忆,像是经久的列车,早已走远,却在这瞬间,鸣笛冲撞而来,江柚站在铁轨之上,被撞得面目全非。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以至于张畅压低声音提醒他:“别对人脉撂脸子!”
江柚倏然回神,脸上努力扯出点笑,跟人脉抱歉一句,“我去趟卫生间。”
他走开两步,还能听见张畅跟人脉解释的声音。
江柚没看旁边那道深色的身影,径直擦肩而过,往卫生间去了。
凉水扑在脸上,冰得人一个激灵,勉强压下了眼眶的酸涩,江柚睫毛上的水珠滚落,啪嗒一声滴在了手背。
江柚抬眼,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半晌,终是自嘲的扯了扯唇。
个完蛋玩意儿。
时间临近,会议室里的众人皆已落座。
江柚额前碎发微湿,在张畅身边的位置坐下,把手边的项目书推到了张畅跟前。在对方神色不解的看来时,他闷声道:“一会儿你讲吧。”
“嗯?”
江柚唇动了动,憋出一句:“我不想跟他说话。”
张畅:“?”
到底是场合不合适,张畅没来得及细问,会议开始了。
今天项目竞争的有七家公司,耗时颇长。
江柚能感觉到某人的视线,他淡唇微抿,整整两个小时,一个眼神都没落过去。
会议结束,主办方安排了饭局。
作为刚拿下项目合作的新秀,时北叙不免被人问起。
“我们公司刚入职的海归博士。”带他来的人难掩骄傲的介绍。
江柚握着酒盅,垂着眼轻扯了下唇,有些嘲讽。
桌上客气声四起,多是恭维之语。
张畅不动声色的顺着那‘新秀’的视线转了转眼睛,用手肘碰了碰江柚,手挡在唇边,诶了声。
“干嘛?”江柚没好气的低声问。
他心想,张畅要是敢让自己去给那海归博士敬酒,他就敢当场撂脸子走人。
“你跟那位怎么回事?情敌?还是老情人?”张畅好奇问。
江柚都不用问他话里的‘那位’指的是谁,眼皮都不撩一下,咽下嘴里的凉拌三鲜,吐出两字:“后者。”
张畅的表情顿时变得玩味,煞有介事的评价道:“那你输了。”
时北叙任职的公司是业内前三,而江柚跟着他。唔……不谦虚的讲,他们公司算是业界黑马,尤其是自他接手以来,风生水起,但是黑马站在龙头面前,有点不够看。
江柚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说风凉话:“那你还不努力?”
张畅不要脸的笑道:“你跟老情人打擂台,凭什么鞭策我?”
江柚:“……”
早就知道这是一个不思进取的混账东西了。
张畅这人,主打一个享受,要他说,他家有他哥赚钱就够了,反正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把自己弄得齁累,人生短短几十年,得不偿失。
这也是他跟江柚唯一的分歧点了。
江柚算是他们公司出了名的工作狂,全年无休,手里永远不缺项目,太忙的时候,三个项目一同推进,两天能换三个地方出差。
张畅身为老板,有时都觉得惭愧,又因为身边有如此悍将而欣喜,默默的给人发奖金。
江柚倒是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诶,你老看小江经理做什么,认识啊?”有人突然问。
江柚啃蟹腿的动作一顿,稍抬眼,对上满桌好奇的视线,笑笑:“没有吧,眼生的很。”
时北叙唇抿着,没说话。
江柚没怎么变,还是生气时说话就阴阳怪气,眉眼笑着,显得很乖,身上的校服换成了剪裁合体的衬衫西服,多了几分温润气质。
上一次见他,是某个盛夏。
江城的夏天向来热,江柚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站在机场外打车,额前的黑发被汗打湿黏着,脸色疲惫苍白。
时北叙事后才知,是附中一位老师生病,江柚从国外飞回来探病的。
遗憾的是,没过两三天,那位老师走了。
匆匆一瞥,时北叙往后几年都没再回国。
直至两个月前,奶奶去世,时北叙捧着骨灰回到江城,将其安葬在爷爷墓旁。
他一个人去了那家烧烤店,味道还如当年。
正值晚自习下课,北门外校服身影憧憧,他恍惚间好像看见那道背影,追过去时,同学背着书包,神色莫名,随后与同伴打打闹闹的跑进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