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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洛神节(二) ...

  •   身侧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猫叫声,把时重的思绪从惊骇中拉了回来。
      低头看去,稍微辨认了会,才发现是昨晚一直缀在身后的狸花猫。

      它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自己没有发觉?可即便自己没有发觉,重景仙君也没有吗?

      时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更偏向于他懒得理会。
      重景察觉到她视线,微一勾唇,十足的清风朗月,似是在问她怎么了。
      二人对上视线,时重倏地垂下眼睫。
      也罢,仙君仙力高深,神通广大,他没有讲的,必然是没必要的。

      高生去而复返,走的匆忙,还未走近就急急举起了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张打磨光滑的木板,板上用炭灰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字体粗糙,却很好辨认:“我带你们去。”

      时重看着他粗喘着气,走路一瘸一拐,有些于心不忍,想向前迎上几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动声色地拦住她,手的主人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袖袍轻挥间,高生如有助力,轻巧三两步已走至近前。

      咦?形容枯槁的老者有些惊异,方才还觉得有些气喘,现下却觉得颇有精神。
      可念到还在等他的小夫妻,他下意识忽略这些变化,手指快速在木板上轻点几下,示意他们去看。

      那身形修长的男子默然不语,明丽的女子却笑着点头,高生便露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许久未见过生人了,真怕怠慢了洛水镇的贵客。
      于是双手让着二人出了小院,而后他将门扇轻阖,率先朝前走去。

      “阿伯。”
      时重看着他背后捆着的一扎草药若有所思。高生到底是本就准备去洛水,还是恰好碰上了他俩,所以才会去?
      但是去洛水并不是时重的本意。
      高生未有反应,时重又提气喊了一声,这才喊得他转过身来。
      可直接去问他的舌头是不是不太好?况且他说不了话,沟通也很困难。
      一道声音在她犹豫间横插进来,带了点安抚:“老伯,小生不才,颇有医术,如果愿意,或可尝试为你医治。”
      这话不禁引得时重微微侧目:医治?她实在想不到,要如何不被高生察觉而治好他的舌头......

      “嗬,嗬......”
      缺了半个舌头,自然是讲不出来话的,高生被这话惊到,也只能犹如沙石磨砺一样发出模糊的声音。
      他有些拘谨,手中提着的木板本意是为了沟通,现下却觉得像是块烫手山芋,哪哪都不对劲。怔愣许久后,才慌忙将木板夹在肋间,双手使劲摆着。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即便洛水镇游人不断,近些年却从未有人迷路迷到自己家的,而且恰巧是个郎中,还善言要为他治病......

      高生有些惶恐,眼睛使劲睁大,瞳仁却一片发白。他在二人模糊的面庞下不住后退。
      看他抗拒意味明显,重景未再坚持,只道:“如此,那便走吧。”
      高生求之不得,话不敢多说,步子却迈得更大了。唯有立在旁边的时重仍瞪着眸子,无声望向重景,又转头看看高生。
      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和气氛。她不相信重景突如其来的医治是为好心,也纳闷高生会对如此好的机会视若无睹。

      如若是她......
      眸子滴溜一转,看见重景眸光扫来,她赶忙走了几步跟上。

      高生腿脚不利索,走得慢,他们走得更慢,不近不远缀在高生身后。

      “仙君,你打算如何把他缺的半个舌头补起来?”时重问道。若能补起来,对于凡人来讲,岂若妙手回春?
      重景并不否认,也不打算隐瞒,微一摇头,道:“不是补,而是换。”
      手腕一翻,掌中便出现一紫木锦盒,而后递给她。
      盒开一刹,一根漆黑的软舌便弹了出来,似要挣脱出去,时重心惊,忙要去捉,却见软舌像是触到了什么屏障,又重重跌了回来。
      原是锦盒设了禁制,时重这才好心安细细观察。

      “此乃青鸟之舌,为三百年前平昆仑之乱时所获。”
      青鸟?昆仑之乱?
      这一刻,时重微有错愕。她自不晓得何时起的昆仑之乱,可青鸟却是她听过,却从未见过的上古大妖,常与昆仑西王母作伴,为西王母所庇佑,即便天界忌妖如仇却仍不得不放过。
      这这这......重景仙君连青鸟也敢杀?

      小小的,尖尖的舌头跌进了锦盒里便悄无声息,料想也曾数次欲要逃脱,却无功而返。

      种种过往又上心头,时重像是被这珍稀的奇异小舌吸引了视线,久久不抬首,可心中却是模糊的想着:
      本以为重景仙君是为寻常天官,可他竟连青鸟都可猎得......这相识一场的缘分她不要也罢,还是速速找机会逃吧......

      纷繁的念头落下,待得抬眼,又作好奇状问道:“听闻青鸟为西王母信使,可吐人言,极为稀有,若将它换给高生......”
      时重目光一凝,故意向高生投去一眼:“这是否太过浪费?”

      “并不。”温和的声音如流水般缓缓淌过,重景接过时重小心翼翼递还的锦盒,顿了一顿,继续道:“我并无收藏的爱好,既是死物,留着也无用,不若赠以所需,方为归宿。”

      归宿?归宿!
      对凡人都以珍稀之物赠之,天界又为何欲要对妖族赶尽杀绝?

      时重有些茫然,微一颔首,缓缓将攀附上来的不知名的怒怨吞进肚子里,明智地不再说话。

      空气忽地有些沉闷。

      高生老实惯了,即便因着方才的话题对他们有些避之不及,却仍兢兢业业带着他们往洛水而去,只是不敢再向后看一眼,是以对二人的讲话也无所察觉。

      却像是想起什么,停了步子朝后张望,神情有些惶恐,嘴唇翕动几下,明显有话要说。

      “阿伯,怎么了?”时重免不得出声要问。

      高生拿出木板,又从衣襟口拿出个黑黝黝的炭石,快速写划起来。紧接着举起:
      “狸猫。”

      时重一怔,下意识看向那只不知何时出现在高生院里,又一直如影随形的狸猫。重景仙君不去管,她自也没有驱逐的必要。
      又想到被高高供起的白猫,高生的意思应当是狸猫不能出现在洛神节。
      可这狸猫——
      一路上也从未出声,却在众人向它看去时显得有些焦急,眼珠子牢牢钉在时重与重景身上,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只能低声呜咽。
      时重微一思索,矮身抚了抚那狸猫,口中轻斥:“去!去!”
      狸猫似是被吓到,弓腰哈了一口气,转身奔逃而去。高生安心地转身,未看见在他身后,时重悄无声息施一法术,将狸花猫隐了身形,纳入怀中。
      又心虚去瞧一眼重景,却发觉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无反对的打算。
      这应当是默许。时重松了一口气,又将怀中紧了紧。
      “喵......”

      忽听耳畔一声轻笑,时重与重景相视一眼,是东来自洛水河畔的传音:“二位走的有些慢了,再磨蹭一点,可就要错过好戏了!”

      *

      花车已至洛水河畔,竹筏也待有人解开绳索,顺着洛水漂流而下。人群将两岸围得密不透风,纷繁的话语,像珠子一样越滚越多。
      加之各色物什,显得洛水格外热闹。

      这洛水,倒看不出什么特别,若非要说,无非是草木茂盛了些......
      时重环顾四周,压下心中疑惑。

      “我沿着洛水探查一番,发现洛水尽头汇入一整片湖......”
      “湖?”时重轻喃。

      洛神节实在人多。众人敲锣打鼓,翘首以盼,直盯着河里,仿佛下一瞬能蹦出真的洛神来。无人注意到像是时重的自言自语。
      “水深则绿,水黑则渊。”东来神情凝重,摇了摇头,“是湖,也不是湖。”

      重景与时重既是要扮作夫妻探高生虚实,他又哪能作壁上观?本着一丝捉弄的隐秘心思,东来隐了身形,直奔洛水而去,赶在洛水镇民到达前,先将洛水探了个遍。
      何来的洛神?
      从河的上游,到河的下游,一丝神仙精怪的气息也无。
      疑惑之下,东来便使了些手段,于是在某个水源汇聚处,真叫他发现了什么。

      异象所现之地,是一个六七丈宽的湖泊。
      这湖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赫然将奇嶙怪石倒映其间。石壁上爬满了绿油油的青苔,间或夹杂湿润的水汽,凝成水珠,又滴至湖中。
      这湖位置刁钻,借经年腐蚀的大块岩石掩其行迹,又遁入松林,瘴气重重。便是连仙,也轻易发现不得。

      洛神?
      真要是神仙,哪能挑这么阴森森的地方?
      东来挑了挑眉,放出仙力一探,好家伙!
      乍见渊底,一个臭到令人作呕的蛟正盘了身子酣眠。湿滑油腻的鳞片,随着呼吸一张一合。
      隐约可见周身围绕的团团黑雾。这黑雾不是别的,正是凡人身上纷乱错杂的爱恨嗔痴贪怒欲。
      浓重的恶,自蛟怪的一呼一吸间反复翻涌,俨然已掩盖不住。想必这也是他栖身于湖底的缘由。
      东来“嘶”了一声,颇觉头疼。
      这蛟明显已罪孽深重,却至今以“洛神”自居,逍遥法外。
      东来想了想,没有立时惊醒他。因着他的吐纳越来越重,是将醒之相。

      讲明这发现后,他以指点了点花车上的白猫,提醒那二人:“洛神将至,这白猫已然焦躁不安了。”
      时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先注意到了高生。他安静地卸下背上的草药,混入稻谷中,又安静地离去。
      尽管隐在人群最后,却不防人多眼杂,总有人能在一个瞥眼间注意到他。
      而后一双手,两双手......

      “滚!”
      最先发现他的那人怒喝,“触怒了洛神的人还好意思来洛水!”
      一刹那,洛水河畔众人都转移了注意力,劈天盖地的谩骂皆往高生而去。
      “既已准许你安分度日,又何必来洛水自寻麻烦!”
      “洛神的惩戒还没吃够吗!”
      “你这个罪人!”
      ......

      时重心头狠狠一震。罪人?
      推搡让高生东倒西歪,他却耷拉着眉眼,毫不反抗。眼见着他重心不稳要跌倒在地,时重轻巧掠至他身后,稳稳扶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心神一晃,有一个念头渐渐明晰,时重恍然:却不是高生恰巧要来洛水,而是他们的到来,不得已提前了高生来洛水的时间!
      如若是往常,他必能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清亮却又不掩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怒骂。

      还有人替他说话!众人针对的矛头顺势就要转向出声的人。却见那声音来自一妙龄女子。
      是个生面孔。将将张开的嘴又犹疑地合上。

      “你......你是谁!”
      人们又惊又怒,不晓得她如何出现。但她护着高生,那就不能放过!
      明白过来的众人气势汹汹地往前挪。
      却不防又一个声音响起:“借过。”
      人群自后边自发地分开一条路,看见一身着雪蓝长袍的男子慢慢踱步而来。面容平静却声音带笑。
      他走至时重身旁站定,眼睫轻抬,缓缓扫视,便莫名有不怒自威之势。

      原来不是一个人......
      愤怒上头的众人仿佛一下子泄了气,河畔异常静谧。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是她!我今天在游街时见过她!”
      时重循声望去,正是那个今日花车游街时撞到她的男子。
      却见他目光乍寒,似有惊恐,开口急促道:“带高老头走!”
      “时间到了,洛神要来了--”

      一下子,众人皆作鸟兽状散开,慌乱又迅速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强压下方才的盛怒与惊恐,恭敬地跪地拜倒。
      时重与重景对视一眼。
      这时候,高生摇摇晃晃站直身体,竟是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就走。
      时重眸光一暗,拽住高生:“别走!”

      自她见过高生,就一直在思索,为何要滥杀无辜?这是风雨楼的生存之道,难道也是她时重的生存之道吗!
      她在犹豫,到底是,要为了这一纸云墨令,去博一个站上擂台的机会;还是要不破不立,以这一纸云墨令,换一个脱离风雨楼的机会。

      怀中的溶骨散,仿佛在发烫,烫得她微微发颤,烫得她心口发麻。
      她须得,提早计划了。

      高生面色苍白,众人的诛言像是凿在了他的身上,凿得他冷汗直流。胳膊上沉沉的禁锢让他不安。
      分明是一个女子,他却没有挣脱的勇气。她太过无畏,太过明媚,高生苦笑。
      他张了张嘴,松垮的手轻拍了下时重。
      时重看见他眼中的担忧与释然。却狠下心,别开眼,只道:“不该是你走......”

      忽然,跪伏在河边的人群一阵喧哗。
      接着,一道响亮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洛神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洛神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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